又到麥子金黃時散文

故鄉的六月清風，送來玄黃鳥陣陣悠揚的歌聲，其間瀰漫着小麥成熟的味道。又到麥子金黃時，農家人黝黑的臉上綻放出笑容，銀色的鐮刀在碩大的麥穗間舞動，嚓嚓的收割聲像跳動的音符，希望的旋律在金色原野輕舞飛揚。

又到麥子金黃時，而久居城市的我，對夏收農事早已漠不關心，那份鄉土情結擱置一旁被歲月塵封。遭受浮華世俗侵襲的心，時常焦躁而無所適從。當拂去歲月塵埃，讓年少時的記憶不再模糊，尤其是家鄉麥收時節的情景，在我似乎麻木的心中變得清晰明朗。重現的童年記憶如甘露一般潤澤荒蕪已久的心田，把我帶回夢中的故鄉。我彷彿看見母親頭戴草帽，微笑着從金燦燦的麥田走來，聽見母親與大地輕輕呢喃。父輩在麥田辛勤勞作的身影，被夕陽勾畫成一幅淳樸清新、色彩敦厚絢麗的油畫，喚醒了我對故鄉的情愫與感恩。

兒時的故鄉貧窮落後，但夏收景象卻盛況空前，其熱火朝天的場面就像歡度盛大節日，鄉親們個個臉上洋溢着快樂和欣喜。正因爲親歷過這種場景，所以我打小就不覺農村生活清苦，心中盈滿的只有幸福和快樂。麥收時節，是農家孩子的快樂天堂。在這裏，孩子們學會了做事，學會了關愛，品嚐了鄉情的美好，懂得了勞動的意義和快樂。

每逢立夏不久，玄黃鳥像遠道而來的信使，在鄉間原野用歌喉傳遞麥子成熟的信息。於是，往日僻靜的村莊活躍起來。平整曬場，添置收割傢什，磨鐮刀……一切準備就緒。麥子開鐮了，一場轟轟烈烈的夏日收割大戰在田間地頭打響。 在青山翠嶺的環抱中，層層麥田像鑲嵌於綠色翡翠中的巨塊黃金，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鄉親們忙碌其中掘金拉寶，辛苦勞作。他們清早踩着露珠下地，旁晚踏着月光而歸。餓了，吃一口乾糧；渴了，掬山泉水而飲，天氣炎熱卻甜在心頭笑在臉上。

那時的農家孩子，從小學會幹活。父母下地了，年歲稍大的孩子除了撿拾麥穗，還要幹力所能及的家務。適逢學校放忙假，大點的孩子就成了家中的小勞力。雖然年紀尚小，但打掃屋子、餵豬餵雞、照料弟妹、學做簡單的家常飯菜，這些活兒全都必須承擔。每到晌午時分，不管山樑上的羊腸小道，還是迂迴田間的小徑上，留下送飯孩子一串串急忙奔走的足跡。

給父母送飯辛苦卻也快樂。挎着籃子，哼着小曲，或者大聲吟誦學過的兒歌，心情快樂得像只蝴蝶。路邊盛開的野花，鮮紅誘人的野草莓，麥田裏躥出的野兔，還有呱呱起飛的野雞——這些美不勝收的景物吸引着送飯孩子的眼球，卻無暇顧及停留片刻。偶爾，腳下草叢躥出一條蛇來，嚇得孩子撒腿便跑，直到看不見蛇的影子，這才慢慢平靜了呼吸卻心有餘悸。作爲農村出身的我，同樣對此事深有體會。

母親手腳麻利勤勞能幹，是幹農活的一把好手。她下地不一會兒工夫，身後的麥茬地裏便摞起一堆堆小山似的麥垛來。似火的夏陽炙烤大地，母親卻不畏酷熱，全力盡情收割眼前的希望。麥芒針一般劃破她的手臂，隱隱疼痛卻淡化不了母親心頭的喜悅。看見我到來，母親滿臉是笑，目光中充滿欣慰和愛憐。母親在坎塄旁找個樹蔭坐下休息，讓我吃她在麥地採摘的野莓子。橙黃水靈的野莓子，味道鮮美，汁液飽滿，母親不捨得吃一顆全都給了我。母親還拿出幾枚山雞蛋給我看，叮囑我帶回家煮熟給弟妹吃。在我童年的夢想家園，成熟的麥田是一座寶庫，讓孩提的我充滿好奇和遐想。母親大口吃着我做的飯，好似盡享美味佳餚。儘管我做的飯粗糙糟糕，但母親的誇獎和鼓勵，給了我莫大的自信和成就感。

我央求母親用麥秸稈編小玩意，她欣然答應。母親隨手拽了幾根麥稈來回纏繞，金色的麥稈在她靈巧的手指間交錯跳躍，三五下，一枚精巧的麥稈戒指就編成了。母親讓我挑選一些上好勻稱的麥稈帶回家，等忙閒時間編織物件。諸如形似海螺的風鈴，玲瓏可愛的蟈蟈籠子，精美的小草帽……母親編的小物件，我家隨處可見。這些不起眼的農家之物，像童話中的珍貴法寶，成了我人生中永不褪色的`美好故事，給我的童年世界增添了美麗的色彩。

收麥時節，是鄉里人最繁忙的時候，所以人們稱之爲“忙裏”。也只有在“忙裏”，鄉情被詮釋得淋漓盡致。爲了虎口奪食顆粒歸倉，鄉親四鄰情同一家。大家不分彼此，不計報酬，扶老助弱不辭辛勞。人們互幫互助聯合收割，成片的麥田即刻變成裸露的土地。家鄉的夏收，真可謂是一幅動人的畫，一首美妙的詩，更是一曲動聽的歌。藍天白雲下，沙沙沙的收割聲，人們的話語聲，遠處玄黃鳥的叫聲交織一起，匯成一首動人的夏收交響曲。

麥收在望，鄉村之夜一洗往日的寧靜，變得喧鬧沸騰。深藍色的天幕下，明月照耀着祥和的村莊。燈火通明的農家院子裏，人們忙碌勞作的聲音此起彼伏。月亮悄悄爬上屋頂，打麥場漸漸安靜下來。豐收的喜悅使人們興猶未盡，他們忘記了一天的辛苦疲勞，坐在堆滿糧食的院子裏喝茶談笑。爽朗的笑聲，逗樂了滿天的繁星。

而今，我夢中的故鄉漸行漸遠，物非人亦非。當現代化的農業勞動工具代替了原始的勞動作業形式，家鄉原生態的淳樸民風也隨之淡化。那種麥收時節特有的感受，以及樸實的濃濃鄉情，也許只能再現於我們這代人深藏的記憶中。

當六月的風再次從故鄉傳來玄黃鳥的歌聲，又到麥子金黃時，思鄉情結再次打開。故鄉的山山水水，家鄉的風土人情，鄉下人憨實的精神品質，成了我坦蕩曠達的精神舞臺，更是我心靈的寄所和思維歸宿。我毫無羈絆地暢遊記憶中的天堂，釋去久居城市的困頓和無奈。我思念故鄉，懷念家鄉父老和打麥場，更想念逝去的母親。勤勞樸實的母親，像金色麥田中顆粒飽滿的麥穗，母親揮舞鐮刀收割的，正是她像麥子一樣質樸而豐滿的人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