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印象中的父親散文

小時候我就覺得父親是個很懦弱的人。我曾經羨慕過鄰居家的小孩，因爲他的父親喝酒後會氣勢洶洶掀了飯桌，一家人嚇得大氣都不敢喘！而我的父親，卻只會懦弱的萬事忍讓，甚至，在家裏也是任憑母親數落，一副臣服的模樣。人說女兒最崇拜的人大都是自己的父親，坦率的說，我沒有過對父親的崇拜，那時的我最深的感受就是不要像父親一樣活着，活的那麼卑微那麼軟弱！

記得五六歲時的夏天，我害過一次重感冒，拖了好幾天都高燒不退，父親騎着破舊的自行車帶我去鄉鎮的醫院裏看病。那時的醫生是很高高在上的，農村人見了吃工資的人物心裏就怵，也巧，到了診療室值班護士不在，看到我被燒得蔫巴巴的樣子，父親可能是鼓了很大的勇氣吧，唯唯諾諾的問了其他人，記得好像是說值班護士去宿舍洗衣服去了，父親便大聲“哎哎”的喊人。喊了好久，才從後面出來一位冷着臉的女人，大聲呵斥父親：“喊什麼喊，就你嗓門大......”我多希望我的父親據理力爭，哪怕只是解釋一下，可他只是站在那裏，卑微的賠着笑臉。我小小的自尊心被傷的鮮血淋漓。剩下看病的過程我大都印象不深了，只記得驗血時，那位護士在我指尖上紮了幾針我都沒有哭。只是到現在我都是有病能挨就挨，怕去醫院了。

還記得是在我七八歲時吧？一次雨後跟小朋友在大街上玩，聽到有人喊：打架了，打架了！我們便都跑去看熱鬧，到了村東的麥場上看到我們東鄰家的男人，拿着鐵杴追着我的父親叫罵，而我的父親卻只是沉默的往前走，一句話都不敢回！我們兩家曾是很要好的鄰居，特別是那家的女人，和母親是好姐妹，她看上了我老實能幹的大姐，親口跟母親說要大姐給她做兒媳婦，母親不好意思回絕，就說看姐姐的態度，十幾歲的姐姐不好意思說話，親事就定了下來。後來姐姐大一些了，覺得那家的兒子行事魯莽，不太合適，便執意退了親。那家便因此視我們家爲仇人。那次是鄰居家的男人用鐵鍬在我們家的麥場上挖了條溝，知道這事後，父親什麼話都沒說，只是用場地時，自己去墊平了，那個魯莽的男人因此便拎着鐵杴追着父親罵。當時，我真的覺得無地自容，我恨父親的懦弱，爲什麼不勇敢的跟他拼？即使兩敗俱傷，也不至於那麼丟人。回到家，父親還裝成什麼事也沒發生的樣子，我告訴了脾氣火爆的母親，希望她可以去出口氣，可父親竟然說：“別聽小孩子的，人家就說了兩句，莊裏莊鄉的，都不是壞人。再說，耽誤了人家孩子，也是我們有錯在先......”

事過之後，看到小小的我對父親充滿鄙夷，母親跟我說了有關父親的很多：在父親二十幾歲時，爺爺就去世了，叔叔還上學，父親就擔起了家庭的重擔。後來叔叔又因爲生活中的一些不如意，抑鬱成疾，精神出了問題。在我們所在小村子裏，幾個大的家族都連着親戚，就我們家單門獨戶的，那又是個什麼都需要大家相互幫襯的年代，父親習慣了用他的勤勞忍讓和好脾氣跟人交往，也因此換來了好人緣，家裏蓋房什麼的大事，沒少得到鄉鄰們的幫助。父親心懷感恩，萬事都只想人好，很少與人爭什麼。

後來，在不斷成長的過程中，我又認識到父親性格中堅韌的一面。八十年代初期，每家都分到責任田，勤勞的父親帶領一家養了牛和羊，還開墾了很多荒地。我們家逐漸富起來，還買了新的拖拉機，在那時的村裏，是很少有的,鄉鄰家打場或運莊稼有需要用車的，父親都很爽快的開着拖拉機去幫人家做，父親常自豪說：“人家用咱是看的起咱！”

八六年建黃河勝利大橋，父親和二姐一直開着拖拉機跟着施工隊拉石子，拉土灰，受了多少累我不得而知，只記得那時父親和姐姐幾個月都難得回家一次。回家時會帶回好吃的，一家人像過節一樣開心！記的那次父親回家，母親給他炒了一大碗蔥花鵝蛋，父親不捨得自己吃，招呼我們這些小的.孩子一起圍過去吃，一家人好開心！母親發現父親走路不跟平時一樣，問他怎麼了，父親說沒什麼，母親執意要他捲起褲腿看看，父親坳不過，只得挽起褲腿給母親看：父親的小腿裝石子時不小心被鐵杴剷傷了很大的傷口，因爲一天都不肯休息，傷口又化膿感染了。母親當時都心疼的哭了，父親卻沒事人似的安慰母親說一點都不覺得疼！

在我的記憶裏，父親好像從來沒有生過病，不多的幾次，也只是母親強迫父親吃藥休息，父親老說自己沒事，一看不到，父親就又跑去幹活去了。如今，父親已經七十多歲了，身體還很硬朗，他不肯在姐姐給他買的寬大的樓房裏安度晚年，帶着母親在旅遊區經營着還算紅火的小商店，過着自給自足的快樂生活，過年時過節時孩子們給他錢，他總是高興的說：“我賺的不比你們少，不用給我錢，你們日子過的好了我比什麼都高興。”

前幾天跟愛人吵嘴，我去跟母親訴苦，父親在邊上說：“夫妻之間就要互相忍讓，像我和你娘，你娘發火了我不跟她吵她不就消氣了嗎？一個逞強必須有一個示弱，什麼事過了講不清楚？一家人，爭什麼對錯？”

在我心裏，父親從來都不是一座聳立的高山，他只是一株逆風而立的草，用他不折不撓的堅韌，詮釋着對生活的擔當。從父親那裏，我學來的也不是無畏的英勇，而是勤勞忍耐寬容和對家人無私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