祖墳的散文
我們村有個老頭，枯瘦如柴，佝僂着背，下巴上有顆痣，嘴裏鑲着一顆金門牙。因爲姓鍾，大家都叫他老鐘頭。
老鐘頭老伴走得早，他一個人住着一個大院子，院子很老，建得有點像北京的舊四合院，天熱的時候，老鐘頭喜歡坐在門口的大石凳上邊喝茶邊搖着芭蕉扇。
我記得最後一次見老鐘頭的時候，是一個秋天的傍晚，夕陽搭在山尖上，老鐘頭拄着柺杖走在落滿枯葉的小路上，身後的影子被拉得很長很長。他走兩步停一步，不時地回頭望身後又擡頭望天空，唯獨沒有望前面的路。
小時候，我聽父輩們說老鍾家祖上曾經給王爺當過侍衛，後來告老還鄉王爺就把我們村的土地賞給了他祖上。老鐘頭的爺爺當時是這一帶的大地主，十里八鄉的地都是他們家的。到老鐘頭父親時恰逢鬥地主分田地，他父親就被活活地給鬥死了。那時候，老鐘頭才十幾歲。家裏的所有家當都分給了周圍的貧農，留給老鐘頭的就這一個空宅子。
後來老鐘頭在村裏做起了販賣山貨的生意，加上他腦子機靈，很快重振了鍾家併成爲村裏第一大戶，老鐘頭也成了十里八鄉公認的大能人。
村裏人都說是老鐘頭祖墳埋得好，老鐘頭暗地裏也這麼思忖。他爺爺當年臨死前找了個很厲害的風水先生給自己尋了塊風水寶地，聽說當年他爺爺下葬時從墳地裏還挖出了一枚官印，村裏人都說鍾家可能要出官老爺。
老鐘頭年輕時雖然過得風光，可是有件事一直讓他在村裏擡不起頭，那就是他將近40歲的時候，還沒有子嗣。老鐘頭年輕的時候娶了一個十里八村男人都惦記的大美女，可是誰想這女人好看不中用，一直懷不上。老鐘頭拜了很多觀音廟，也找了很多偏方就是不奏效。沮喪至極，雖然經濟殷實但是整天愁眉苦臉。
終於在老鐘頭四十九那年，他婆姨懷上了，老鐘頭高興地請全村人大吃了三天。老來得子雖說是大喜事，可這喜極而悲的事情也是很難預測的。他婆姨在生產的時候，由於年齡過大身體底子薄，引起大出血，給老鐘頭生下一個女兒就撒手人寰了。老鐘頭抱起女兒一時不知道該喜還是悲。他給女兒取名念慈，希望女兒記住母親的恩賜。
其實，老鐘頭特別想生個帶把兒的，看着念慈真是恨女不是兒啊。但想想自己老來得子，倒也算是上天眷顧，就又買了些紙錢去娘娘廟裏還了願。心裏盤算着以後等念慈長大了就招一個上門女婿，這樣生的孩子還是我老鍾家的，也算是後繼有人了。
那時候在村裏老鐘頭還算是個文化人，因爲整個村裏就老鐘頭讀過中學，雖然只讀了兩天，在村裏也是個了不起的人。村裏有個紅白喜事的都要提着禮到他家請做禮房的'記賬先生。
老鐘頭一直後悔自己沒有好好上學，老是覺得要是當時好好上學的話說不定自己都當大官了。當年爺爺下葬挖出官印，鍾家出人纔是遲早的事，所以這就把希望寄託在念慈身上。
那時候改革開放剛開始，村裏的青壯很多都外出打工了。家裏經濟條件差的孩子，大部分小學讀完就出去闖社會了。逢年過節的時候，就看見那些輟學的青年從外面人五人六的回來，一個個穿紅戴綠的，有的還染個雜七雜八的頭髮，一個影響一批，年紀小的孩子一聽出去打工的夥伴講起外面的花花世界都羨慕得不得了，哪還有心思讀書。
但是老鐘頭不同，他一心要念慈好好讀書將來考大學出來當幹部。有人勸老鐘頭說女娃娃讀那麼多書有啥用，我家娃娃一年在外打工都能掙好幾千呢。老鐘頭說我家娃娃和你們家娃娃不同，我家娃娃將來是要考狀元的。
還真如老鐘頭所想，念慈的成績特別優秀，成了這十里八鄉第一個大學生，收到錄取通知書那天整個村裏都沸騰了，村鎮的領導挨個來家裏表示慰問，還送來了獎學金。大家羨慕之餘都說鍾家的祖墳就是埋得好。
老鐘頭心想也是，多虧祖先保佑老鍾家才能出人才，於是買了祭品和紙錢到祖墳前祭奠了三天。沒多久老鐘頭想到這塊風水寶地村裏好多人都惦記，得先佔上，就又給自己箍了個墓。這才覺得踏實。
很快念慈畢業了，畢業後她被分到縣裏文化館工作。女兒成了國家幹部，老鐘頭走起路來頭總是仰得高高的，與人閒聊三句離不開自己的女兒。
很快讓老鐘頭氣得下不來牀的事情就發生了。
國家要修一條高速公路，這路線剛好從他家祖墳上過。老鐘頭死活不讓動自己的祖墳，政府辦事人員來了一波又一波，都沒談下來。後來得知，她女兒在政府做事，就讓女兒給做工作。
誰知念慈剛進門就被老鐘頭轟出去了，老鐘頭說：你這個不孝的子孫，讓別人來掘我們祖墳，不配進我們老鍾家的門。念慈再三解釋國家政策，老鐘頭就是不聽。最後老鐘頭氣急敗壞地說要把念慈逐出家門不再相認。
最後，也不知道怎麼的老鍾家的祖墳一夜之間就被剷平了。老鐘頭看到後當下就氣暈過去。他躺在病牀上迷迷糊糊地喊着“我對不起老祖先啊”、“我不孝啊”，一遍一遍地說。念慈站在病牀前也一陣酸楚。
老鐘頭從此之後，身體狀況一落千丈，拄着柺棍都顫顫巍巍的。念慈給老鐘頭在城裏買了房，但老鐘頭死活都不去。老鐘頭說村裏的老宅院子是老祖先留下來的，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要守住，不能再做鍾家的罪人。
後來老鐘頭經常會一個人拄着柺杖走到高速路旁，跪在地上燒紙錢，嘴裏念念叨叨的。路過的村民都笑他愚昧，老鐘頭一本正經地說：人啊，什麼時候都不能忘了老祖宗！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