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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米的味道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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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年青城的夏天,連續幾天的高溫,熱得跟火爐似的。我坐在吹着空調的辦公室裏,正吃着粘玉米,細嚼慢嚥,充分品嚐着粘玉米帶來的愜意,滿嘴甜滋滋的,很是享受。這時,我看到在老家的朋友高希日莫在微信圈裏說,老家天旱的,玉米葉子都卷卷了,並附了一幅照片。

玉米的味道散文

我看了心裏一緊,知道這個時候,大姐一定在老家的玉米地裏忙着,雖然她住在城市的郊區,可是她從來沒有忘記自己是個莊稼人。

我給大姐打了個電話,剛叫了一聲大姐,就聽大姐在那面說,老爹,你兒子來電話了。聽見父親嘿嘿地笑幾聲。姐大聲說,我過來玉米地看看,澆遍水。我知道,水澆地種玉米最划算,產量高,收益也大。

大姐問我,上班沒。我說,上班呀。我正在吃粘玉米呢。大姐說,那都是假的,那些賣的人,爲了趕時令,還沒有熟呢,裏面放了糖精了,少吃點吧,吃壞了。我家還種了幾畝粘玉米呢,自己吃的,過兩天才下來呢。想吃,大姐給你捎去點。我說,知道了,大姐。我順勢把剩下的半截粘玉米扔進了垃圾桶。

我擦了下嘴,又問,老爹幹嘛呢。大姐說,他要跟我來地裏看看,天這麼熱,我怕他中暑,可是怎麼勸也不行。老爹前兩天吃杏,壞肚子了,還沒有好呢。在地頭坐着呢。大姐無奈地說。我知道,父親是有土地情結的,他骨子裏就是個土生土長的農民吧,土地就是他的命,聞見土地和莊稼的味道,對他來說與命一樣重要。父親常常說自己是個土命人。

父親在村裏是很受尊敬的。村裏人說,父親跟爺爺一樣的好。爺爺是山東人,闖關東,挑貨郎過來的,從此紮下根來,由於勤勞,會過日子,就盤下了幾十畝地,還僱了長工,爺爺沒有那時批判的地主老財那麼黑心,善待給做活的長工,幫着長工說媳婦,所以解放後劃成份,只是個上中農,不僅沒有捱過鬥,而且對後輩沒有政治影響。父親也就繼承了爺爺那種吃苦耐勞、本分做事的家風,少言寡語,從不惹事,所以,村裏讓他趕大車,出去拉活,那可是最讓人羨慕的事了。父親不僅趕大車是一把好手,種地也是一個好把式,人緣又好,在村裏是認可的好人,要不母親去世後,鄰居大娘們都爭着給做鞋呢。

我在村裏時,小時候也沒有受累,或許是我天生是個讀書人,這是後來給自己的託詞,大姐也這樣說。父親疼惜我,我知道,大姐疼惜我,我更知道。那時農村孩子都要下地幹活的,可是我下地很少。那時,只有幾畝河灘地,那是兔子不拉屎的鹼巴拉地,種穀子不保產,就種些玉米。有一次跟父親和大姐去地裏間苗。看不出是草,還是苗,我蹲在壟溝裏,東拔一棵西砍一棵的,不一會兒,大姐過來看我幹得怎麼樣,一看之下,哭笑不得。原來,我把苗也拔掉了,草也沒有砍掉多少。父親唉了一聲,也許母親不在了,不想打我吧,父親只是笑了笑,不聲不響地回家去了。這事不知怎麼讓小夥伴們知道了,譏笑我:“大腦瓜,小細脖,光吃飯,不幹活。”由於我學習好吧,也就慢慢淡忘了。地裏再忙不過來,頂多讓我和妹妹擡着一瓦罐熱水,給父親他們送到地頭就行,這可是一個輕鬆活。

我不知道大姐有多愛我,大姐也不知道。我只知道面對大姐的時候我有多慚愧,可以想起好多好多的事來,心裏感覺很疼,也很溫暖。

說起大姐的經歷,可以是一部傳奇故事。我母親去世後,大姐才十二歲,我七歲,妹妹兩歲,還不會坐着,父親在外地打工。大姐就輟學了,操持起這個家。這樣過了七年,繼母來了,大姐已經二十歲了,後來就嫁給了臨縣的一個山溝溝裏,那裏土地瘠薄,忙一年不夠口糧。大姐家是一個重男輕女的家庭,大姐生了四個女兒,可想而知,日子過得有多難吧。

後來大姐夫的姐夫將他們一家遷至城郊來的,這裏有水澆地,種玉米又高產,收完玉米,再種白菜,到市裏去賣,日子一天比一天好起來了。可是大姐由氣管炎發展到哮喘病,每天靠吸氧維持。屋漏偏遇連陰雨,大姐夫腰間盤突出,下地都困難,前兩年得了肝癌去世了。我說,這倆口子是累的呀,都是苦命人呢。

大姐夫去世前,我的繼母也去世了,老家就留下七十多歲的老父親了。在繼母的葬禮之後,大姐跟姐夫商量,弟弟離這太遠,又上班,沒有時間侍候老爹,況且老爹住樓房也不習慣,把老爹接咱們這吧。大姐夫一口應承下來,老爹也是我的老爹,我養。經歷過苦難的人,心裏總是柔軟的。

我每次去大姐家,看到父親不再像從前那樣,裂開嘴就哭,一把鼻涕一把淚的。現在臉色也好了,心情也好,一點也不糊塗,哪像一個得過腦栓塞,已經八十歲的老人呀。

我能想像出父親歪坐在地頭的樣子,不僅嘿嘿笑了出聲。大姐在電話那邊,問我笑什麼。我邊笑邊說。你記得,老爹打我那次嗎?大姐想了半天,哦,就是你割青玉米杆吧。我說,是呀。說起父親第一次打我的事來,那也是這個季節,我跟小夥伴,在玉米地裏玩耍,就隨手割了幾棵玉米,玉米的紅纓剛長出來,我們當甜杆吃,可是沒有熟透的玉米杆,是不甜的。父親看見後,就一邊罵,一邊打,這是禍害莊稼啊,要損失全家三四天的口糧呢。那是一種“誰知盤中餐,粒粒皆辛苦”的情愫,才體會到“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的心境吧。

當農民不容易,尤其對年齡也不小、身體又不好的大姐來說更難。記得去年春節時,我勸大姐說,種莊稼又累人又不掙錢的,六十多歲的人了,少種點地,該歇歇了。大姐說,農村人幹慣了莊稼活,閒不住。坐在黃黃的玉米堆裏,才感覺踏實呢,手裏有糧,心裏不慌呀!她指着院子裏的大堆玉米說。院子裏,麻雀成羣成羣地飛,麻雀落下,踩在玉米堆上,嘰嘰喳喳地叫着,肆意喙啄,能看到那些細碎的玉米粒四濺着,大姐卻站在窗下笑着,時不時地吆喝一聲:“嗨……”聲音,拖得很長很長,在蕭瑟的寒冬裏,傳得很遠……麻雀兒聽見了,就趕緊旋轉着飛走。麻雀飛走了,信奉基督教的大姐又不忍心,小聲嘀咕着“神的心意是要彰顯他自己,而生命是彰顯神的憑藉。”大姐,站在那兒,好久,好久。

種地幹什麼?種的是生活呀。我記得,在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那時,農村裏種的是本地玉米,一畝地幾百斤,後來推廣地膜大壟玉米,雜交種子,苗能密植,不用間苗,一畝地能打兩三千斤,可是農民就不認可。當時我在新鎮鄉高家壕蹲點,有的農民半夜把苗拔掉,種上本地玉米。可是到年末傻眼了,一算賬,少收入了幾千元。不比不知道,一比嚇一跳。第二年也就推廣開來。那個村村長跟我說,雖然不好吃,但是產量高呀,收入多呀。

一個在田野上忙碌半世的人,對於父親,對於大姐,那些幾片葉子、開幾瓣穗子的玉米,都讓他們微笑、歡欣和激動,時不時拿到嘴裏嚼嚼,嚐嚐味道。也難免麻雀那麼喜歡玉米。玉米的黃,確是誘人。那是一種金色的黃,彷彿散發着一種玉米甜甜的.醇香。飽滿,陳實,灼人。我想,很少有哪一種農作物會像玉米那樣,那樣昂揚向上,敬畏上天了。

大姐心情輕鬆,沒有聽到絲絲的喘息聲,只聽大姐歡快灑脫地說,我今年包出去四十多畝,自己料理二十多畝。今年的玉米長勢喜人,看這樣子,夠給小二湊個嫁妝了。隔着電話,我能夠看到大姐黑黑的臉上笑成了一朵花,花也是玉米花,土得掉渣,卻又喜氣爛漫。

我的事情多,很忙。大姐知道,她說:“別讓自己這麼累,錢夠花就行。下班早回家,少喝酒,別像你姐夫。”大姐哽咽着,一句話說得我差點淚如雨下。

我說,知道了,老爹你倆也要保重身體。大姐先切斷了電話。我知道大姐心裏難受,牽掛的人太多太多。

我知道大姐愛我,我也知道父親也想我。就像玉米一樣,先從母體的秸稈分離,咔嚓咔嚓地,那樣清脆,那麼嘹亮,是一種自我獨立的豐收的喜悅。她們放棄的是枯黃的秸稈,留下的金黃的籽實。玉米收回後,又從玉米棒的母體脫離開來,帶有土地的味道,飄逸着玉米的香味,連那些穿來穿去的男人、女人,都滿身玉米的香味。

我想到父親,想到大姐,都也老了,老到需要兒女在身邊圍繞了,可是我們都不在,唯有大姐爲我們守護。我知道,有個父親節,都想讓女兒記得,可是在每一個父親節的日子,我和父親都沒有好好表達過。

在夏日的季節裏,內心突然變得憂傷起來。我想起了春天的政協會上,犀利、幽默的著名主持人崔永元,毅然辭職對轉基因食品進行調查,曾與農業部以命相賭,疾呼我國四個省種植轉基因玉米氾濫。又因轉基因的爭議,還與方舟子打起了官司。誰贏與否,那不重要。那留有純正的玉米的味道,纔可面對天地良心啊。

我依稀看到大姐和父親在烈日下的影像,不由得記起作家田彬老師在微信發的一首小詩——“暑日烈同紅火炭,汗珠落地成八瓣,鋤頭翻飛如閃電,隨壟轉......”我想到那田邊的父親,那田裏侍弄玉米的大姐,我不由得想到那金黃的玉米,頓覺聞到了那玉米的味道,那歷久彌香的玉米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