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地會散文

村口的空地上，修有土地廟，裏面供奉着土地菩薩的神像。聽村裏的那些老人們說，土地菩薩是村寨的保護神，保佑着一村老幼的安寧。

逢年過節，村裏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煮了菜飯，恭恭敬敬地擺在菩薩神像面前，焚香燒紙，一臉虔誠地祭拜。而祭拜土地菩薩最隆重的日子，是每年的農曆三月初三、農曆六月初六、農曆九月初九。村裏每家每戶出三五塊錢，去八里外的鄉場買回肉、豆腐、香蠟紙燭祭拜土地菩薩，村裏人俗稱土地會。

土地會前兩天，村裏那些德高望重的老人，拄着柺杖顫顫巍巍地挨家挨戶湊錢。父老們日子過得緊巴，可一聽說做土地會，沒有誰會皺一下眉頭，解開外衣鈕釦，利利索索地掏錢，嘴裏不停地說老人們費心費力了，辦土地會是爲一村老幼做好事哩。每戶人家都熱心地挽留這些老人在家裏喝碗茶水，可老人們搖着頭說，改天過來喝茶，手裏頭還有一堆事情等着料理。

土地會那天清晨，有人負責去鄉場上置辦做會的香蠟紙燭，揹着背篼，踩得地面咚咚地響。張大爺就來我們家，請父親寫對聯。父親取出紅紙摺疊幾下，提筆就一筆一畫地寫了起來，每個字下筆都很重，寫的齊齊整整的。我至今還記得父親寫的對聯是：“保四方清吉，佑一寨平安。”午飯前後，趕鄉場的大叔就揹着沉甸甸的背篼，一臉汗水地趕回村來。土地廟旁邊的張大爺家，壘起了竈，升起了柴火，燒起了半鐵鍋水。村裏的大廚師楊大伯，繫上圍裙，卷高袖口，嘴裏銜着明晃晃的'尖刀，從背篼裏提出剛買回來的那塊豬肉，用菜刀來來回回地刮洗乾洗，放進大鍋裏煨煮起來。豬肉煮的半生半熟，楊大伯找來鐵爪從滾燙的開水裏撈出來，擺在砧板上涼了起來。涼了分把鍾，楊大伯在冒着熱氣的豬肉上比劃了幾下，一刀下去，就是一塊最肥的刀頭肉。張大爺一臉滿足地把刀頭肉端端正正地擺放進盤子裏，小心翼翼地端到土地菩薩面前，點燃蠟燭，焚香插進香爐，燒着紙錢，祭拜起土地菩薩來。張大爺彎着腰低着頭，站在土地廟的旁邊，嘴裏不停地念了起來，大意就是求菩薩保佑村裏老幼平平安安，保佑父老們六畜興旺五穀豐登。老人不停地念了大半天，還不停地給土地菩薩磕頭作揖。祭拜儀式結束，有個小夥子就在土地廟旁邊的樹幹上掛起了一串鞭炮，用菸頭一點，鞭炮就噼噼啪啪響了起來。

張大爺收好刀頭肉，端着盤子往自家院壩趕去。楊大伯早就做好了兩鍋菜：一鍋燴肉片，一鍋煮豆腐。寬大的院壩裏擺着十來套座椅，每張桌子上擺着一大海碗燴肉片，一銻鉢煮豆腐，一鍋米酒。每戶人家的家主，端着一大碗香噴噴的米飯，趿着自家女人一針一線做的布鞋，哼哼唱唱地往張大爺家趕去。平時說得上話的，這時候就坐一桌，上席坐的是輩份高的老人。張大爺站在門檻上，搭着涼蓬仔仔細細地左看右瞧，他走到大夥中間，清清嗓子大聲喊了起來：“父老們不要動筷子，等一等劉老太爺。王林林，你去把老太爺請來。”劉老太爺到來後，父老們七手八腳地扶老人坐好，各自的碗裏咕咕咚咚地倒滿了酒，大家端着碗就喝了起來。他們是老實巴交的農民，說不來國家的方針大政，幾口酒下肚後，就紅着臉講起了地裏頭的莊稼，家裏養的牯牛，自己在鄉場買的葉子菸。他們沒有私心雜念，想到什麼就說什麼，越說聲音越大，說得唾沫橫飛，聲音響亮得像在打砸雷。有人酒喝高了，抹幾把下巴，張開嘴巴就唱起了朗朗上口的花燈小調。這時候，父老們是那麼地暢快，又是那麼地放鬆，一直唾沫橫飛地說着，一直手舞足蹈地唱着，一直鬧到夜深人靜，才東倒西歪地各回各家……

父老們三三兩兩回去後，張大爺就召集去趕鄉場買肉的大叔、炒菜的楊大伯等幾個頭人在一起，一筆筆算起了帳來。算清楚帳後，張大爺就眯着昏花的老眼，在一張皺皺巴巴的紅紙上，歪歪扭扭地記了下來。忙完這些，雞差不多就要叫兩遍了，張大爺纔打着哈欠上牀睡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