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苦夏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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持續高溫天氣,使很多人有了中暑跡象,我也不例外,多日裏,疲乏不堪,食慾不振。二哥的電話打過來時,我正勉強吃着晚飯。電話那端的二哥顯得焦躁不安,詞不達意,他說都七點多了,父親還沒有回來!一聽這話我趕緊撂下飯碗,奪門而出,連衣服也沒有穿整齊。一路上,腦袋裏不斷蹦出一句話:不會出意外吧,不會出意外吧!

苦夏的散文

父親退休時,已經頭髮花白,牙齒鬆落,因爲消瘦,使他原本高大的身軀,看上去佝僂了許多。但他在我們這些子女面前,父親總表現出一貫的堅強和若無其事,這大概與他曾經當過兵扛過槍的經歷有關。因此,我們覺得父親並不顯得蒼老。後來,他幾次因病入院治療,身體便每況俞下,憑着我的一點醫藥常識,明白使用門冬、脈胳寧一類的針劑也沒什麼成效,父親不僅病勢沒有得到太大緩解,而且看上去是真的老了。藥物並不能改變病況,二○○五年,在醫院度過十一天後,他的背彎得更加厲害,且左邊的身子不聽使喚,每走幾步路,總要朝左斜將過去。那些維持心臟和血管運行的片劑,擺滿家裏桌子的一角。

父親應該不會走得太遠。前兩年,他會在早餐或者午飯後,獨自走出五金巷,斜着身子回家時,手裏總會捏着什麼東西,比如一隻瓶子,或者一根小木棍。在他的眼中,這些都是不能被拋棄的財物。父親堅持不用柺杖,以示他的身體還算硬朗,事實上,手中的一隻小板凳,就是他能夠走遠的輔助工具。二○一○年春節過後,父親已經不能走得太遠,如果行走,就在巷子裏晃動。很明顯,八十歲高齡的父親,他的雙腿已經不能承受過多的路程。

父親去了什麼地方呢?我匆忙來到和二哥約好的地方,遠遠地就見二哥向我招手。我朝他走去。在巷子的一個十字路口,先看見一堆圍着的人羣,就感覺到情況不妙,好像已經發生了什麼我最不願意發生的事情,心一下子慌了。我飛快地擠了進去,我看見了父親。他坐在一把塑料圈椅上,搭在扶手上的手不停抖動着。皮包骨頭的雙腿,在寬大的褲管裏搖來晃去。這時的父親顯得那麼弱小無助,我忙抓住父親抖動的手,一連問了幾聲你怎麼了?父親擡起渾濁的眼睛,無力地看了看我,抿了一下乾裂的嘴脣,想說什麼又沒有說出來。我感覺得到,他試圖想站立起來,可是,他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怎麼能站起來呢?

後來,我終於知道,父親是從當天下午三時許出去的。這天,小城的溫度高達三十一度,據我所知,此時的街道上很少有人行走。灑水車一路哼着小調,把一縷縷涼水噴向馬路,那份清涼卻瞬間即逝,從路面上蒸發的熱氣,使周圍的空氣更加悶熱難耐。這種天氣,很多人躲在家裏不願出門,甚至不願去上班。也有很多單位,購買和貯存西瓜、藿香正氣水一類的東西給員工們防暑。父親在最熱的時段出去,肯定是暑熱的天氣讓他原本虛弱的身體中暑了。他要去距家近千米的建行。他從家裏出來,走到巷子的小十字路口那兒,右拐,穿過學府巷,再右拐,就上了北環路,約一個小時後,他站在了營業室的櫃檯前。他虛弱的身體,不能支配手指順利完成櫃檯上那個小鍵盤輸入密碼的任務,最後因重複次數過多,導致存摺密碼鎖定。

父親其實在下午五時前後,就從銀行出來了,空手而返的路上,比去時更加困難。他沒有帶柺杖,也沒有帶平時一直帶在身邊的小凳,真難想像他是怎樣堅持走到五金巷的那個小十字路口的。父親對我們的慌亂、擔憂,很是不以爲然,或者就根本沒有感覺得到。他口齒不清但不無驕傲地說,怕啥,一路上總有人幫忙的。父親習慣於這種這種表達方式,以爲天下人都認識他。去年中秋前後,他仍去銀行,將兩千元錢揣進衣袋,在自己認爲十分安全的時候沿路回返。這時候一個年輕人將香菸頭碰在了父親的衣服上,又有一個年輕人迅速上前爲父親拍打菸灰。這個天衣無縫的表演,父親沒有看得破綻,他還一個勁兒地向人家笑着,覺得他們還真不錯。直到回家發現衣服被割破,錢幣不翼而飛時,才明白那是一個設好了的陷坑。父親卻並不在意,出門還是相信會有人幫他。所以,今天這次還真得感謝那些好心人。一位司機發現了中暑的父親,把他捎到了學府巷口。又一位小店鋪的老闆,看見搖搖欲墜快要摔倒的父親時,趕忙搬來他的塑料椅子,供父親休息。同時,那一位附近診所好心的女醫生,給他服用了兩支口服葡萄糖。人們從各方伸來這些熱情的.援手,在漫漫炎夏,給父親和我們拂去了更多酷暑的熱浪。

父親的這次病,看上去的確不輕,可能會引發最讓人揪心的後果。由此,我們一家人的心都糾了起來,心也亂了。先是二哥,給老家的大哥和小妹分別打了電話,描述了父親的情形。大哥一家遠在農村老家,母親原本在小城和我們住在一起,在收麥時節回到老家,企望能幫大哥他們做些力所能及的家務。當天晚上,大哥打來電話,對居住小城的我們進行了詢問,母親也說她會在第二天返回小城。小妹一家住在小城的一隅,下崗後經營一個五金小店,晚上給我打來電話也擔心得不行。父親的事情打亂了全家的心志,其實,眼下需要解決的是給父親輸液、補充能量的問題。但父親態度堅決,就算躺在牀上也執意不去醫院。在他看來,我們都在小題大做,甚至在折騰他,他的表情有些憤怒,瞪着眼睛罵我們不孝順。二哥無奈,小妹也束手無策,我不得不把事態的嚴重性擺給父親聽。我對父親說你的病有些嚴重,你還有許多事要做,不去看醫生是在折騰自己,讓我們大家也跟着你着急。我的情緒有些激動,聲音偏高,現在想來十分慚愧,好在在我的勸說下父親終於同意去看了醫生。

父親母親長期和二哥生活在一起,二哥下崗後,偶爾找一些收入微薄的零活來做以維持家用,中午和傍晚總能夠看到他忙碌的身影。這些年他看似表面沉靜,但從他過早禿的頂就能知道,他內心所承受的生活壓力真的不輕。基於父親年邁,行走不便,我一直對父親說,家裏的日常生活就交給二哥料理吧,比如去銀行取款,比如上街買菜。但父親不同意,他總說自己可以做的事就不麻煩二哥。我明白,沒有比父親更加清楚他們眼下的生活狀態了。他固執的決定都源於我們生活的拮据,他擔心二哥料理不周,會造成入不敷出,生活陷於極度困難。儘管這次生病是父親的固執造成的,但父親仍然期望通過他的努力,多少能夠改善一些生活的現狀。是的,我們弟兄沒有念過多少書,而又接二連三地下崗失業,或許父親已經對我們不抱有什麼期望。但我堅決相信,他把我們的未來,都寄託在成長中的幾個孫子身上。爲此,父親是十分堅強的,每次疾病的打擊,都在不斷摧殘着他的身體,但並沒有使他倒下去。我知道,他是靠簡單而堅強的信念生活着,我希望這次他也不會倒下。

在大哥的孩子陪送下,母親第二天就返回了小城。母親的到來,沒有給誰帶來心裏上的安慰。這天小城下了一場陣雨,陣雨過後,溫度再度回升,人們又回到蒸籠似環境裏。母親眼下也近八十歲的高齡,可她自己認爲,在田地裏勞作了大輩子,她的身體要比父親好得多。她目睹過她的父母親和公婆離開人世,有足夠的經驗對父親眼下的狀態作出判斷。母親讓我走到她身邊對我說,你這幾天有空的話,回一趟老家吧。去山裏轉轉看看什麼地方風水好,就留意一下。母親說話的時候我一直看着她,眼光沒有挪開一寸。她的眼睛也沒有原來那麼精神了,稀疏的眉毛掛在眼睛上方,臉上佈滿了老年斑,一縷白髮不時從額頭上掉了下來。看着母親也略顯蒼老的面容,我鼻子一酸忙點頭應允了。母親又輕輕地說,你大哥的意思是,萬一情況不好,就早些送回老家來。

對母親的提議我們不是沒有準備,圍繞父親,這幾年裏總會有那麼幾天,我們揹着他悄悄討論過他的歸宿,這次被母親提及心裏覺得覺得很倉促,倉促得沒一點過渡,緊迫得讓人措手不及。我鼻孔有些發酸,小妹紅了眼睛,二哥也獨自躲進廚房哭了。好多天裏,兄妹們在慌恐不安中度過。我卻有一種感覺,大家似乎把對父親的一切希望都寄託在我的身上。按母親的吩咐,我利用週末回到老家,在老家,我與大哥幾乎沒有說起過父親,只和大哥一起去山裏轉了一圈。許多時候大哥始終沉默着,但從大哥的眼神中看出,他明白我是爲父親而來。不僅是大哥,還有許多村子裏的鄉親,好像也明白我是爲了父親而來,他們的眼睛裏,閃爍着同情無奈的光芒。我從老家返回,時值中午,我沒有回家,直接去找母親,我知道她一直都在醫院陪着輸液的父親。我來到父親的病房,母親在一邊坐着,父親好像睡着了。病牀不大,單薄的被子下是父親瘦弱的身體。如果不仔細,一定很難發現病牀上還躺着個人,父親實在太瘦弱了。我對母親說我回來了,父親竟然是醒着的。他聽見了我的聲音,掙扎着擡了一下頭,睜開眼睛問你去哪兒了?母親趕緊給我使眼色,我忙對父親說我出差剛回來。父親沒有說什麼,把頭轉到一邊好像又要睡覺了。

父親沒有任何愛好,連打撲克、下象棋這樣的簡單遊戲他也弄不明白,當然也就不喜歡了。但他認爲他的人緣很好,可事實上他因性格倔強,不善變通,很少有聊得來的朋友。從這一點上看,我們弟兄都繼承了父親的弱點,像父親一樣做認真着自己的事,安靜地過着自己的日子。他近些年的時光都是自己坐在陽光裏度過的,顯得安靜、悠閒。

幾天後父親身體好些了,又回到家中,如願以償地出現在巷子裏。這些天裏,父親一般坐在巷子一端的臺階上,搭在膝蓋上的雙手,不由自主地抖動幾下。日漸乾癟下去的牙牀,已經座不穩一口假牙,父親不得不經常蠕動有些發青的雙脣。巷子很深。凌亂的樓房,將日影分割得支離破碎。我走過去,父親會把頭扭轉了過來看着我。他回過頭時,我看到陽光落到老人家戴在眼睛上的近視鏡鏡片上,那一縷光閃亮得耀人眼睛。父親臉上微笑着,招呼我坐到他的身邊。這種情形叫人似乎有些放心了,但爾後卻是一陣陣揪心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