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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頭匠老陳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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剃頭匠老陳

剃頭匠老陳散文隨筆

剃頭匠始於什麼年代,已然無須考證。印象中,他們手中提着一個工具箱,箱子裏擺放着推剪,一把剃頭特有的尖嘴剪刀以及刮鬍刀。他們的後背衣領上掛着一把雨傘,數十年如一日地走街串巷吆喝着爲村人理髮。剃頭匠剃頭的對象都是男性,他們不會給女人理髮,據說這是他們祖師爺立下的規矩。一般剃頭匠都是殘疾人,很少有健康的人放棄自家的田地,像個遊手好閒的人四處兜售生意。

年關近了,年的氣息飄溢在村子的四周,就像隔年的老酒,散發着愈來愈濃的醇香。舊年的日曆本嘩啦啦地撕過,只剩下薄薄的幾張。父親站在村口的大樟樹下,張望着,等候着那個熟悉的背影。

打從我有記憶以來,剃頭匠老陳就一直在我們村子裏守着固定的十幾個老顧客,奔波於幾個自然小山村。剃頭匠老陳是個聾子,他長得瘦瘦的,五十多歲,從不苟言笑,走路靜悄悄的。老陳不是我們村裏人,他和我們是同鄉,家裏據說生了七八個小孩,生活窘迫的他忙完農活,就會揹着箱子,轉悠到各個村子裏剃頭賺幾個錢補貼家用。

父親喜歡老陳剃頭,老陳手藝精湛,方圓數十里,他的剃頭的技術是無人可比的。而且他不像其它的手藝人那樣,喜歡開着葷玩笑。他專注於他的工作,當然偶爾他也會說些從剃頭村民嘴裏傳來的一些村裏軼事。他打開箱子,拿出推剪仔細地檢查了一下,把一塊油得發亮的皮革掛在門拴上,這條狹長的皮革,在我們老家叫做"皮刀片".村裏的小孩不聽話,老人們就用"皮刀片"形容其的臉皮厚。老陳嫺熟地推剪頭髮,烏黑的、灰白的頭髮,不到片刻間,地上就落滿了短短的頭髮。接着,他用尖尖的剪刀細細地把村民的頭髮修剪,打一點肥皂水,刮鬍刀就在男人們的下巴上哧溜溜地轉。整個過程,乾淨利落,絕不會拖泥帶水地剃傷男人們的頭皮,也不會刮傷他們的下巴。老陳忙完這些,他會用刷子幫前來剃頭的村民們收拾乾淨衣服上的頭髮,有時村民們看到他辛苦,遞上一根香菸,他把煙夾在耳朵上,手不歇地又拿起掃帚掃頭髮。老陳在村民的心中,永遠都是閒不住的剃頭匠。

老陳每一個星期就來村裏一次,有時遇到吃飯的點,父親也會留他在家吃飯。老陳吃飯很快,桌子上的葷菜他從不自己動手夾。父親請他吃肉,他總是不好意思地說:"已經夠麻煩你們了,我吃白飯就成。"吃完飯,老陳抽着煙,就會和我們說他當年學手藝的艱辛。在我們的眼前浮現的總是一個十幾歲的男孩,在師父的杖刑下,人前人後地忙碌着,到了最後,卻連一口飯也混不上吃,又冷又餓地暈倒在師父的腳下。

到了年底結賬,不識字的老陳掏出袋子裏的一個小本本,上面記着村民們一年剃頭的次數。父親用算盤噼裏啪啦地幫他算好錢。早在頭天夜裏,父親就準備好自己一年的剃頭錢。老陳推讓父親遞上的錢:這一年,在你家吃了好幾頓飯,你又幫我算賬,你剃頭的錢就免了吧。父親硬塞進他的口袋說:自家種的糧食,不值錢,只要你不嫌棄,沒有地方吃飯就來我家。剃頭的錢是你辛辛苦苦地跑細了腿掙的,這個一分都不能少。老陳聞言,抽出一張五角錢放在桌子上:這個留給孩子們買糖吃。70年代末期,五角錢是個不小的數目,至少在我們小孩的眼裏,可以買到白糖棒冰十幾枝了,而老陳要流着汗水幫人剃好幾個頭。父親把錢退還給老陳,老陳默不作聲地收好,等到出門的時候,他把錢扔到了桌子上,倏地就跑遠了。

七歲那年,我們姐弟仨在家玩耍。一個挑着薄荷糖的小販敲着鐵片,進了村子。小弟趁着我不注意,把我的新鞋偷出去換了薄荷糖吃。等我發現鞋子不見了,薄荷糖早進了小弟的肚子裏。我苦苦地哀求小販還我的新鞋。小販挑着擔子,甩開的我手,就想走人。這時,剃頭匠老陳正好來我們村子剃頭,他看見我在哭,急忙走上前問我。我哭着斷斷續續告訴了他緣由。老陳二話沒說,掏出錢付給小販,換回了我的鞋子。後來父親知道了這事,他給錢老陳,老陳笑呵呵地說:買給小孩子的糖用不着給錢。

隨着人們生活水平的提高,小鎮陸陸續續地出現了理髮店,一些年輕的男孩子們不滿足老陳的老式剃頭髮式,老陳的生意愈發地清淡了。每次他來村裏剃頭,就只剩下一些年長的'村民願意讓他剃頭。有一天,他憂傷地對父親說:現在理髮師哪裏講究技術呀,都是花裏胡哨的東西,我擔心自己的手藝失傳呀。父親安慰他,慢慢尋訪徒弟吧,總會有人欣賞你的手藝,跟你學藝的。

果真不到兩個月,就看見老陳帶着他的小徒弟來我們村子剃頭。老陳剃頭的時候,他的徒弟就在旁邊打下手,遞遞工具什麼的。老陳原以爲他的徒弟會像他一樣紮根于山村。可惜的是,年輕人到底守不住剃頭匠四處輾轉的清苦。第二年,他的徒弟就離開了他,去了沿海城市。那一年,老陳一下子就老了,背佝僂了,頭上的白髮漸漸地多了,人更加的清瘦了。大病了一場的老陳,走不動路了,他不得不待在家休養身體。沒有老陳來剃頭,父親和一些村民無奈去了鎮裏的理髮店。每次理髮回來,父親自己清洗頭髮,就情不自禁地感慨萬分,鎮裏的理髮師的手藝除了用電推剪理髮,把頭皮拉扯得生疼,什麼都不會。

兒子滿月那天,母親抱着兒子在小鎮找人剃滿月頭。毛躁的年輕理髮師看到兒子軟軟的頭皮,誰都不敢輕舉妄動剃胎毛。偌大一個小鎮,母親走遍了理髮店,都找不到人給兒子剃頭。有人指點母親,鎮裏的嬰兒剃滿月頭,大家都是去接老陳來剃的。母親就催着父親去老陳家。第二天,老陳拖着瘦弱的身子到了母親家,方纔還病懨懨的樣子,老陳打開工具箱,他渾濁的眼睛頓時兩眼發光,麻利地用推剪剃去兒子的胎髮,吩咐母親拿來煮熟的雞蛋,他細緻地把兒子的胎髮用紅紙包好,雞蛋滾動在兒子的頭上,他輕聲唸叨:一滾雞蛋,健康平安;二滾雞蛋考上狀元;三滾雞蛋,子孫滿堂。兒子安靜地望着老陳慈祥的面容發笑。

如今剃頭匠老陳也年老而去了,剃頭匠這門民間行業隨着他一併消失在塵封的記憶中。只是在幽微的時光裏,剃頭匠老陳如同一徑花香,芬芳了遠去的往事。耳畔依舊是老陳輕聲唸叨:一滾雞蛋,健康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