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沒有朋友的朋友圈-生活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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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常覺得,微信朋友圈是近年來最偉大的社交發明。人人網既龐大又臃腫,你大力撲騰起的浪花,很快就被淹沒在跨越太平洋的代購裏。微博離現實太遠,又顧及轉發量,說什麼都得字斟句酌,情緒攥在手裏,像受潮的一團鹽巴。而且這些賬號吧,都太公開了,太透明瞭,誰和誰互動頻繁,誰和誰成了好友,都一目瞭然,就像韋小寶同時被康熙帝和天地會關注了一樣,講什麼都施展不開手腳。

沒有朋友的朋友圈-生活散文

朋友圈的奇妙之處就在於,你需要從蛛絲馬跡的互動中,去猜想、挖掘、定義兩個人間的關係。每次新增一個聯繫人,迅速地瀏覽一遍對方的朋友圈後,總能發出“原來他們倆也認識”的感慨,同時也得出“原來他還有這一面”的結論。是誰發明了“圈”這個精妙的說法,它封閉又敏感,拒絕接納新成員,又時刻渴望被窺視。你只知道你的朋友列表裏有誰,卻永遠無法囊括對方的聯繫人,所以你回覆時,既戰戰兢兢,又膽大妄爲,你不知道有誰沉默地盯着你們的互動,也不知道他回覆別人時,又是怎樣的聲口。就像我加過的一個文藝青年,朋友圈裏滿是豪言壯語,“不想被任何名利捆綁”,幾天後我又在一個富二代朋友曬的新車照片下看到他的回覆,充斥着兄弟啊牛逼啊改天一起聚聚啊這些熱忱的`字眼,最後還不經意地帶了一句:“最近有什麼靠譜的實習嗎?”

朋友圈最偉大的功能,就是分組,它的偉大之處在於,你沒法判斷對方是公開還是分組,還是就你一人可見。這功能給了多少人僞裝的機會——有人跟男友穩定交往三年,對外一直宣稱單身;有人在這個組裏裝完孫子,又到那個組裏去扮大爺;有人盜這個組的圖去那個組裝逼;有人喝完這個組的酒又去那個組勵志。它給了一些人活在平行時空的機會,給了收取不必要的豔羨的權利,也給了從日常生活中叛逃的可能。你能看到的,永遠只是一個分組裏的內容,就像你能輾轉聽說的,只有故事的一個版本。誰都在管中窺豹,誰都在扮演陌生,誰都想要借虛假的朋友圈,活出現實裏不存在的風生水起。

大概人都有一千張臉吧。所以她簡潔地回完“去洗澡了”之後,又放下自尊蹲下身子,去撿另一個人的話頭,小心翼翼地問“你在幹嘛”;他在知乎揮斥方遒洋洋灑灑過萬贊後,又起身去茶水間泡一杯速溶咖啡,獨自打發又一個加班的夜晚。所以,每次我一不小心,闖進兩個圈子間的交叉地帶,都會格外唏噓,因爲沒有防備到陌生人的到來,所以那些親暱的生硬的掏心掏肺甚至套近乎的回覆,都還沒來得及刪除。我置身於他們的互動間,像是參觀了一羣人熟睡時的面容,既陌生,又脆弱。

朋友圈所呈現的,大多是提煉後的人生。旅途中可能抓拍了七八十張照片,最後能通過層層遴選的,不過那麼三兩張。通宵做presentation,八小時裏腦內奔騰過千萬匹草泥馬,最後公開的,卻是PPT頁面和一句“年輕就屬於奮鬥”。和夥伴一道做項目,不管過程多麼跌宕起伏抱怨過多少次對方的不靠譜,結束時還是要po集體照,感慨“相聚是緣,有你真好”。當然,圍觀羣衆也很上道,女生自拍一律默契點贊,發側顏挑戰的就高喊“女神”,發凌晨兩點落地窗前萬家燈火的就恭稱“X總”,至於考前拍概率論封面聲稱終於要開始預習的,評論裏都會默契地回“學霸輕虐”。

這種互動,也未必不出於真心。就像街上有人爬梯子,行人都會下意識攙扶一把,當他人用心也用力地證明自我時,我們也樂於從點頭之交,進化爲點贊之交。這種看似虛僞的社交下,其實藏着一點“搵食不易”的同理心,一點禮尚往來的私心,一點想開疆拓土人際關係的野心,這些心意或者心思拼湊起來,也夠大家和和睦睦地在朋友圈裏天天見。

有時我也會懊惱地想,朋友圈裏,其實壓根就沒有朋友埃真正親密的人,總是即時性地跟你分享喜怒哀樂,做完美甲就興沖沖地問你好看嗎,打牌贏了六十塊都要彙報,哪顧得上糾結,到底要爲這張抓拍選用哪款濾鏡。就像逢年過節,你跟大部分人轉發老套的祝福短信,末尾還不忘署名,生怕這一點社交的努力白費。而跟最要好的朋友,和最喜歡的人,卻不必假借節日的名頭問候,你們自然地把話題延伸下去就好,在你們毫無重點、絮絮叨叨的對話間,月亮落下去,太陽升起來了,這便是最具儀式感的“節日快樂”。人世間最鄭重其事的慶祝方式,都該是樸素而隨意的,不必有蠟燭,也不需要煙火。

真正的感情,從來不是靠點贊維持的,就像存在感,也不是靠刷屏累積的。只是我們和世界的關係太過稀薄,纔想攥一把叫好聲在手裏,假裝永遠身處鬧市,永遠有人醉笑陪君三萬常有時我甚至覺得,朋友圈就像一個買家秀,不管是秀恩愛還是秀績點,發自拍還是拍豪車,都只是爲了證明,我的決策都正確,我的品位都高端,我此刻走在命運的陽關道上。那就大方點贊吧,反正淘寶不能無理由退貨,人生的每一個岔路口,也沒法回頭。

所以,一旦某個人停止了曬圖,我總願意相信,他是不必再向朋友圈索要安全感了。這安全感可能來自於強大的自我建設,也可能只是因爲,被人端端正正地擺在了聊天頁面的置頂。我有個女朋友,做了多年的單身公害——對,就是那種深夜傳自拍配歌詞,傳泳衣照說“哎喲又胖了怎麼辦”,情人節只曬花不見人,曖昧對象夠集齊一個電話簿,簽名仍然是“我要穩穩的幸福”的女生。一整個暑假,在鋪天蓋地的旅遊照支教照擺拍照舊同學合照中,都沒瞥到她的蹤影。我激盪着八卦之心,兜着“不會被屏蔽了吧”的揣測,委婉地向她提問,她卻是難得地直白:“太麻煩了,懶得發。”

我當然不信。

聊天頁面來來回回地顯示“對方正在輸入”,過了好一會,突然彈出來一大段話。

“那天給他看小時候的照片,不小心滑到了去雲南的旅遊照,都是原片。反正你也能想象,有些笑得眼睛都沒了,有些是麒麟臂,有些抓拍腿短得像柯基。我都做好分手的準備了,真的,雖然本人也就這樣吧,可那些照片就跟整容醫院前期對比照一樣,能夠拆散任何真愛。結果他來了句,你好可愛埃”

“不是諷刺也沒有敷衍,你看得出來,他是真覺得那個肉呼呼的小姑娘可愛。”

“我現在就想扎着馬尾陪他上自習,不想再硬凹姿態,證明自己活得千姿百態。要是有個人能夠接受你的原片,你就懶得再爲無關緊要的人,動用修圖軟件。”

我愣了一會,然後退出了聊天頁面,隨手點開了朋友圈的那個小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