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父親的日誌

也許你很難想象到一對父子擁抱時的那份悲傷，曾經我也被一次演講感動到抱着父親歇斯底里的哭泣，那時，父親也哭了。這麼多年來，那是我第二次知道父親哭了。也曾在一部電影裏面看到，一個小男孩這樣問自己的爸爸：“爸爸，天空爲什麼是藍的。”爸爸說，天空一直就是藍的；“爸爸，海爲什麼是藍的。”爸爸又說，因爲海本來就是藍的；“那麼爸爸，世界上還有什麼東西是藍色的呢？”這時，爸爸抱着自己的兒子，語重心長地說：“孩子，這個世界上還有一樣東西是藍色的，那就是愛。”

每當這時我就會想，父親給我的愛也是藍色的嗎？那個在我心裏很少教導過我們的父親，他沉默，穩重，他給的愛是我所不能掂量得出的，一直我都只能以同樣的方式沉默的對他。從我記事以來，好象每一次給他要錢都不曾說過一聲謝謝，別的也如此，但我心裏，真的很同情父親的愛。

十一歲那年，我生了一場病，是記憶中最痛苦的一件事，我從來不對任何人說起過，父親也沒說。我想這是我和父親之間一個不可告人的祕密。但是父愛啊，要我怎麼隱藏？我是一個對愛就會銘記在心的人，因爲我明白，這輩子，我們都是有今生沒來世的人，這一輩子錯過了，不說人生何等枉然，最起碼我要記得，這輩子你永遠是我的父親，唯有你，纔是我一生中最想依靠和報答的人。

那一年，家中一貧如洗，才上小學四年級的我就開始懂得了珍惜，爲了治好我的病，父親不惜一切的爲我做這做那。把家裏面的.豬和牛都賣掉，還借了別人不少的錢，那一天寒冷得讓人難以想象，父親決定帶我到縣城裏看病。臨走的時候已是下午四點左右，母親爲我們收拾好衣服，匆匆的送我們上了路，我記得母親送了好久好久，父親催了她好幾次勸她回去，但她還是一送再送，最後在一個巷口，母親停下了，我終於聽不到她的腳步聲。我很虛弱的躺在爸爸的背上，回頭看了看她，我知道她已經哭了，只是我看不見而已，我的眼睛也模糊了，只是在心裏暗自地說，媽媽回去吧。

天很快就黑了，我很明顯的聽到父親喘氣的聲音，道路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冰，父親的腳踩在上面，我聽着那零碎的聲響，沉穩而又帶點吃力。就故意要父親放我下來小便，末了，他又蹲下身，我知道他已經累壞了，我對他說，讓我走一小段吧，我可以的。經我再三說，他許可了。他牽着我的手，一步，兩步，世界真的好安靜喔，除了我和父親的腳步聲，我感覺到全世界都充滿了愛，寒冷的世界裏，有愛心裏總是暖和的

來到縣城的第二天，父親就帶我去了醫院，並且住院了，那幾天他一直守在我的身邊，父親是個愛熱鬧的人，我想他一定會很孤獨，卻每一次看到我憔悴的面孔時，他總是笑咪咪的問我想吃什麼，然後就出去買。有一天晚上病痛又開始發作，夜裏醒來的時候，看到父親睡在我的身旁，他已經好幾個晚上都沒閤眼了，我不想吵醒他，一直躲在被子裏哭，每個稍微的動作我剋制着，卻還是被父親發現了。我記得他扶我起來吃藥，揹我去上廁所，回來時我終於哭了，和父親擁抱在一起，叫出了我一直沒有說出口的那句話，爸爸，謝謝你！我知道他把我抱得更緊了，很親切的叫着我的乳名，那個晚上父親和我都哭了。擁抱真是個奇怪的東西，明明靠得那麼近，卻看不見彼此的臉。但我可以想象到，堅強的父親真的哭了。

一個星期很快就過去了，母親來看我了，她留下來照顧我，從那時起父親每天早出晚歸已有好多天了，我才從中看出些什麼。就問母親，她情緒低落的說，爸爸帶來的錢早已經用完了，現在住院的錢都是給別人借來的，爸爸現在每天都要出去做臨工。我眼淚一時就禁不住的泛濫，爲什麼他給的愛總是那麼不動聲色，卻在隱因之中刺痛我的心，父親，一個多麼偉大的名字，就算用盡一生的力量，我也無可回報得了他給的愛。

好多年過去了，有一天我無意中看到父親蹲下的時候，就想起了好多年前的那一次，和那些日子，感到心中無比有愧於他。似乎那一次過後，父親就蒼老了許多，時光啊時光，慢些吧，不要讓你再變老了。爸爸，直到現在我都不能說出你給我的愛到底是不是屬於藍色的，但我想我們的愛就用一種屬於我們的顏色來記憶好了，無論什麼樣的，這輩子，能夠愛着的時候，請你相信，我會不離不棄。

有時候看着你我會很幸福，也會很悲傷；幸福的是我有你這個父親，給了我太多太多；悲傷的是那一路走來帶給你太多太多的負擔，和爲我們撐起的這個家。也許有一天當幸福真正的來臨時，我也知道我們都會有不在一起的時候，而愛，可以讓我的內心獲得真正的寧靜。這時我突然感覺到自己一直都是個幸福的孩子啊。爸爸，只要有你的愛，再多的困苦我都會微笑着面對，因爲我終於明白，你給的愛才能讓悲傷平靜而純白。

如果歲月靜好，我們還有很多話要說，就說我們從來沒有聊過的話題。爸，不知道現在你在幹嘛，是不是也和我想象的一樣，在某個地方安靜地坐着點燃一支菸，沉思着你那讓人猜不透的心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