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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美人用李後主韻二首》劉辰翁宋詞鑑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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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虞美人·用李後主韻二首

《虞美人用李後主韻二首》劉辰翁宋詞鑑賞

劉辰翁

梅梢臘盡春歸了。

畢竟春寒少。

亂山殘燭雪和風。

猶勝陰山海上窖羣中。

年光老去才情在。

唯有華風改。

醉中幸自不曾愁。

誰唱春花秋葉淚偷流。

情知是夢無憑了。

好夢依然少。

單于吹盡五更風。

誰見梅花如淚不言中。

兒童問我今何在。

煙雨樓臺改。

江山畫出古今愁,人與落花何處水空流。

  劉辰翁詞作鑑賞

劉辰翁詞的風格遒勁有力,這二首詞也不例外。作於宋亡後,同樣抒發作者的亡國之悲,這二首詞頗能體現作者的風格。題雲用李後主韻,就是步李後主《虞美人》的原韻。

“梅梢臘盡春歸了。畢竟春寒少。”枝頭梅花將盡,冬去春又來。春寒比之冬寒還要好多了。起筆和從容,讀者可能以爲已是春暖時節。實際上並非如此。

“亂山殘燭雪和風。猶勝陰山海上窖羣中。”亂山,寫出周圍的環境。殘燭,描摹所居室內之情物。雪和風,詞境復推向天地。上句是寫實。宋亡後,辰翁飄零隱匿於深山。下句跳宕翻跌,意境無比高遠。陰山,匈奴世居之地。北海,匈奴極北之地。窖指地窖,羣者羊羣。此句典出《漢書。蘇武傳》:“單于愈益欲降之,乃幽武置大窖中,絕不飲食。天雨雪,武臥齧雪,與旃毛並咽之,數日不死。匈奴以爲神,乃徙武北海上無人處,使牧羝,羝乳乃得歸。武既至海上,廩食不至,掘野鼠去實而食之。杖漢節牧羊,臥起操持,節旄盡落。”詞人引蘇武故事,表現其對他民族氣節的無限景仰。“亂山殘燭雪和風。猶勝陰山海上窖羣中”言自己即使身在山中,遭受風雨摧殘,但境遇也好過被拘匈奴、幽囚大窖、牧羊北海之蘇武。

襟懷之高尚,讀之令人嘆然。只有如此襟抱,才能身冒風雪交加而從容道出畢竟春寒少的詩句。此二句,亂山、殘燭、風雪與陰山、海上、窖羣相互對應,具見詞人以古人爲師友,砥礪志節,故國之思不忘。作者另有詞句雲:“想關塞無煙,時動衰草。蘇郎臥處愁難掃。”“閒說那回,海上蘇李。雪深夜如被。想攜手、漢天不語,叫□不應疑水。”宋朝不少大臣在宋亡之時被擄北去,辰翁同鄉同學摯友文天祥就是其中之一。通過列舉的這兩句詞,可以證明陰山海上寓指被擄北上之宋臣,禪爲尚友古人表明心志之意。

“年光老去才情在。唯有華風改。”此二句,由江郎才盡點化而來。但另有新意。“淹少以文章顯,晚年才思微退”,其後“文章躓矣”,以至“爾後爲詩,絕無美句。時人謂之才盡。”年光老去才情仍在,詞人頗具自信之心。此二句忽然寫至自己之詞作,並非偶然。詞人言老來才情未改,只是改變了過去絢麗的風格,寄寓了深沉的亡國之悲。才情仍在,隱約透露出自己不改初衷之意。華風變盡,寓示亡國之後,心靈懷有萬千悲痛。詞風爲之大變。寓亡國之悲於詞風之變,與李後主詞之“雕欄玉砌應猶在,只是朱顏改”,可謂異曲同工“醉中幸自不曾愁。誰唱春花秋葉淚偷流。”醉中本想可逃愁。卻忽聽得有人唱起了李後主詞“春花秋月何時了”,不禁讓詞人潸然垂淚。只希望醉中能解千愁,逃脫憂愁,誰料得醉中也無可逃愁,反觸起無限傷心,則遺民生涯之,憂傷愁恨,牢不可破,不言而喻。

再看第二首。“情知是夢無憑了。好夢依然少。”好夢,指故國之夢。李後主原詞雲:“小樓昨夜又東風。故國不堪回首月明中。”可爲參注。雖也知夢境爲空,可是連做一場好夢也很難,悲苦至極之情溢於言表,“單于吹盡五更風。誰見梅花如淚不言中。”詩人因笛譜有《梅花落》曲,而想象吹笛驚梅,使其驚落,這在前人詩詞中亦常見。此二句言淒厲的笛聲,在風雨交加長夜響徹着,有誰看見梅花飄零如墮淚,而默默無言呵。誰見一語,無異詞人自言。此二句是寫眼前情景,雖看似寫景,實當有所寄託。包括辰翁在內,宋季詞人常用春象徵故國,以花喻民。“單于吹盡五更風”句中的“單于”當指蒙元統治者。故在詞人之潛伏意識中,此二句所描寫之興象,象徵着國土淪亡的悲痛之情。

“兒童問我今何在。煙雨樓臺改。”孩兒寄書相問,問我今在何方?此句是寫實,因宋亡後,辰翁長期過着漂泊的生活。下句言煙雨茫茫,樓臺盡改。所改者何?詞未明言,但亡國之悲寄託極顯,讀者自可判度,“改”之一字,意境全賴焉。李後主原詞尚雲“雕欄玉砌應猶在”,辰翁此詞則更雲煙雨樓臺改,這是由於悲苦之極所致。後主之悲,亡國(亡於異姓)之悲耳。辰翁之悲,實亡天下之悲也,所以說悲苦過之。上言兒童之問,下言樓臺之改,似乎語氣不連,其實其間自有深意。“江山畫出古今愁。人與落花何處水空流。”上句,極言江山之美。畫出,猶言江山在其無限美麗之呈現中,亦托出無限哀愁。古今愁即今昔恨,愈增歲月悠邈之感,滄桑變化,其悲更甚。

詞人凝視着江山,覺得江山也凝聚着憂愁。江山與我同恨,此句確是奇筆。下句從“流水落花春去也,天上人間”(李煜《浪淘沙》)化出,可見詞人對後主詞體味之深。若問我今在何處,則我就象落化隨流水飄流,不知所向,所歸,唯有飄流而已。結筆著一空字,無所歸依之失落感描摹的'生動傳神。然此失落之感決非一般,而是遺民亡國之恨。返觀過片寫出兒童問我今何在,中間突接煙雨樓臺改,江山畫出古今愁,直至結算才答以人與落花何處水空流,深意何在?論筆法,此正突接之法。論意味,則詞情經此一段迂迴曲折,遂自然呈露出詞人深切的亡國悲慟國之家又何在的心態,體現出先天下後其家之胸襟。

此二詞系聯章體,形式上都步李後主《虞美人》詞原韻,內容上都抒發亡國亡天下之悲憤,故實爲一有機整體。詞中將遺民生涯及心態等一系列片斷組接起來,營造出亡國破家的悲劇性意境。筆姿跳宕而又渾化無痕,寫意性強,得後主詞之神。詞作委婉沉鬱而有情致,純然爲辰翁學養襟懷之寫照。第一首上言春歸了、春寒少,下言才情仍在,華風已改,言冀逃愁醉中,反聞歌流淚;第二首言情知是夢,好夢仍少,言梅花飄落而無言,言江山畫出古今愁,畢極其曲折委婉,沉鬱傷懷。至其所體現出之高致,則第一首言亂山風雪比起北海牧羊便無足道,儼然有古之聖賢之氣質節操。第二首言兒童問我今何在,而我已亡國,無所歸依,亦有國已亡,何爲家,與文天祥詩“滿地蘆花和我老,舊家燕子傍誰飛”,皆同一境界。此等高遠情致,都是中國文化精神之生動體現。辰翁與天祥同出歐陽守道(巽齋)之門,從辰翁之詞,又可以見宋詞與學術之間的密切關係,此二詞可作證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