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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卷 徐老僕義憤成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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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老僕義憤成家

第三十五卷 徐老僕義憤成家

犬馬猶然知戀主,況於列在生人。爲奴一日主人身。情恩同父子,名分等君臣。主若虐奴非正道,奴如欺主傷倫。能爲義僕是良民。盛衰無改節,史冊可傳神。

說這唐玄宗時,有一官人姓蕭名穎士,字茂挺,蘭陵人氏。自幼聰明好學,該博三教九流,貫串諸子百家。上自天文,下至地理,無所不通,無有不曉。真個胸中書富五車,筆下句高千古。年方一十九歲,高掇巍科,名傾朝野,是一個廣學的才子。家中有個僕人,名喚杜亮。那杜亮自蕭穎士數齡時,就在書房中服事起來。若有驅使,奮勇直前,水火不避,身邊並無半文私蓄。陪伴蕭穎士讀書時,不待分付,自去千方百計,預先尋覓下果品飲饌供奉。有時或烹甌茶兒助他清思,或暖杯酒兒節他辛苦。整夜直服事到天明,從不曾打個瞌睡。如見蕭穎士讀到得意之處,他在旁也十分歡喜。

那蕭穎士般般皆好,件件俱美,只有兩樁兒毛玻你道是那兩樁?第一件:乃是恃才傲物,不把人看在眼內。才登仕籍,便去衝撞了當朝宰相。那宰相若是個有度量的,還恕得他過,又正衝撞了第一個忌才的李林甫。那李林甫混名叫做李貓兒,平昔不知壞了多少大臣,乃是殺人不見血的劊子手。卻去惹他,可肯輕輕放過?被他略施小計,險些連性命都送了。又虧着座主搭救,止削了官職,坐在家裏。

第二件:是性子嚴急,卻像一團烈火,片語不投,即暴躁如雷,兩太陽火星直爆。奴僕稍有差誤,便加捶撻。他的打法,又與別人不同。有甚不同?別人責治家奴,定然計其過犯大小,討個板子,教人行杖,或打一十,或打二十,分個輕重。惟有蕭穎士,不論事體大小,略觸着他的性子,便連聲喝罵,也不用什麼板子,也不要人行杖,親自跳起身來一把揪翻,隨分掣着一件家火,沒頭沒腦亂打。憑你什麼人勸解,他也全不作準,直要打個氣息;若不像意,還要咬上幾口,方纔罷手。因是恁般利害,奴僕們懼怕,都四散逃去,單單存得一個杜亮。論起蕭穎士,止存得這個家人種兒,每事只該將就些纔是。誰知他是天生的性兒,使慣的氣兒,打溜的手兒,竟沒絲毫更改,依然照舊施行。起先奴僕衆多,還打了那個,空了這個,到得禿禿裏獨有杜亮時,反覺打得勤些。論起杜亮,遇着這般沒理會的家主,也該學衆人逃走去罷了,偏又寸步不離,甘心受他的責罰。常常打得皮開肉綻,頭破血淋,也再無一點退悔之念,一句怨恨之言。打罷起來,整一整衣裳,忍着疼痛,依原在旁答應。

說話的,據你說,杜亮這等奴僕,莫說千中選一,就是走盡天下,也尋不出個對兒。這蕭穎士又非黑漆皮燈,泥塞竹管,是那一竅不通的蠢物;他須是身登黃甲,位列朝班,讀破萬卷,明理的才人,難道恁般不知好歹,一味蠻打,沒一點仁慈改悔之念不成?看官有所不知,常言道得好:“江山易改,稟性難移。”那蕭穎士平昔原愛杜亮小心馴謹,打過之後,深自懊悔道:“此奴隨我多年,並無十分過失,如何只管將他這樣毒打?今後斷然不可!”到得性發之時,不覺拳腳又輕輕的生在他身上去了。這也不要單怪蕭穎士性子急躁,誰教杜亮剛聞得叱喝一聲,恰如小鬼見了鍾馗一般,撲禿的兩條腿就跪倒在地。蕭穎士本來是個好打人的,見他做成這個要打局面,少不得奉承幾下。

杜亮有個遠族兄弟社明,就住在蕭家左邊,因見他常打得這個模樣,心下到氣不過,攛掇杜亮道:“凡做奴僕的,皆因家貧力薄,自難成立,故此投靠人家。一來貪圖現成衣食,二來指望家主有個發跡之日,帶挈風光,摸得些東西做個小小家業,快活下半世。像阿哥如今隨了這措大,早晚辛勤服事,竭力盡心,並不見一些好處,只落得常受他凌辱痛楚。恁樣不知好歉的人,跟他有何出息?他家許多人都存住不得,各自四散去了,你何不也別了他,另尋頭路?有多少不如你的,投了大官府人家,吃好穿好,還要作成趁一貫兩貫。走出衙門前,誰不奉承?那邊才叫‘某大叔,有些小事相煩’。還未答應時,這邊又叫‘某大叔,我也有件事兒勞動’。真個應接不暇,何等興頭。若是阿哥這樣肚裏又明白,筆下又來得,做人且又溫存小心,走到勢要人家,怕道不是重用?你那措大,雖然中個進士,發利市就與李丞相作對,被他弄來,坐在家中,料道也沒個起官的日子,有何撇不下,定要與他纏帳?”杜亮道:“這些事,我豈不曉得?若有此念,早已去得多年了,何待吾弟今日勸諭。古語云:‘良臣擇主而事,良禽擇木而棲。’奴僕雖是下賤,也要擇個好使頭。像我主人,止是性子躁急,除此之外,只怕舍了他,沒處再尋得第二個出來。”

杜明道:“滿天下無數官員宰相、貴戚豪家,豈有反不如你主人這個窮官?”杜亮道:“他們有的,不過是爵位金銀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