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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史》卷三百三十九 列傳第九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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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轍(族孫元老)

《宋史》卷三百三十九 列傳第九十八

蘇轍,字子由,年十九,與兄軾同登進士科,又同策制舉。仁宗春秋高,轍慮或倦於勤,因極言得失,而於禁廷之事,尤爲切至。曰:

陛下即位三十餘年矣,平居靜慮,亦嘗有憂於此乎,無憂於此乎?臣伏讀制策,陛下既有憂懼之言矣。然臣愚不敏,竊意陛下有其言耳,未有其實也。往者寶元、慶曆之間,西夏作難,陛下晝不安坐,夜不安席,天下皆謂陛下憂懼小心如周文王。然自西方解兵,陛下棄置憂懼之心,二十年矣。古之聖人,無事則深憂,有事則不懼。夫無事而深憂者,所以爲有事之不懼也。今陛下無事則不憂,有事則大懼,臣以爲憂樂之節易矣。臣疏遠小臣,聞之道路,不知信否?

近歲以來,宮中貴姬至以千數,歌舞飲酒,優笑無度,坐朝不聞諮謨,便殿無所顧問。三代之衰,漢、唐之季,女寵之害,陛下亦知之矣。久而不止,百蠹將由之而出。內則蠱惑之所污,以傷和伐性;外則私謁之所亂,以敗政害事。陛下無謂好色於內,不害外事也。今海內窮困,生民愁苦,而宮中好賜不爲限極,所欲則給,不問有無。司會不敢爭,大臣不敢諫,執契持敕,迅若兵火。國家內有養士、養兵之費,外有契丹、西夏之奉,陛下又自爲一阱以耗其遺餘,臣恐陛下以此得謗,而民心不歸也。

策入,轍自謂必見黜。考官司馬光第以三等,範鎮難之。蔡襄曰:"吾三司使也,司會之言,吾愧之而不敢怨。"惟考官胡宿以爲不遜,請黜之。仁宗曰:"以直言召人,而以直言棄之,天下其謂我何?"宰相不得已,置之下等,授商州軍事推官。時父洵被命修《禮書》,兄軾籤書鳳翔判官。轍乞養親京師。三年,軾還,轍爲大名推官。逾年,丁父憂。服除,神宗立已二年,轍上書言事,召對延和殿。

時王安石以執政與陳昇之領三司條例,命轍爲之屬。呂惠卿附安石,轍與論多相牾。安石出《青苗書》使轍熟議,曰:"有不便,以告勿疑。"轍曰:"以錢貸民,使出息二分,本以救民,非爲利也。然出納之際,吏緣爲奸,雖有法不能禁,錢入民手,雖良民不免妄用;及其納錢,雖富民不免逾限。如此,則恐鞭箠必用,州縣之事不勝煩矣。唐劉晏掌國計,未嘗有所假貸。有尤之者,晏曰:'使民僥倖得錢,非國之福;使吏倚法督責,非民之便。吾雖未嘗假貸,而四方豐兇貴賤,知之未嘗逾時。有賤必糴,有貴必糶,以此四方無甚貴、甚賤之病,安用貸爲?'晏之所言,則常平法耳。今此法見在而患不修,公誠能有意於民,舉而行之,則晏之功可立俟也。"安石曰:"君言誠有理,當徐思之。"自此逾月不言青苗。

會河北轉運判官王廣廉奏乞度僧牒數千爲本錢,於陝西漕司私行青苗法,春散秋斂,與安石意合,於是青苗法遂行。安石因遣八使之四方,訪求遺利。中外知其必迎合生事,皆莫敢言。轍往見陳昇之曰:"昔嘉祐末,遣使寬恤諸路,各務生事,還奏多不可行,爲天下笑。今何以異此?"又以書抵安石,力陳其不可。安石怒,將加以罪,升之止之,以爲河南推官。會張方平知陳州,闢爲教授。三年,授齊州掌書記。又三年,改著作佐郎。復從方平籤書南京判官。居二年,坐兄軾以詩得罪,謫監筠州鹽酒稅,五年不得調。移知績溪縣。

哲宗立,以祕書省校書郎召。元祐元年,爲右司諫。宣仁後臨朝,用司馬光、呂公著,欲革弊事,而舊相蔡確、韓縝、樞密使章惇皆在位,窺伺得失,轍皆論去之。呂惠卿始諂事王安石,倡行虐政以害天下。及勢鈞力敵,則傾陷安石,甚於仇讎,世尤惡之,至是,自知不免,乞宮觀以避貶竄。轍具疏其奸,以散官安置建州。

司馬光以王安石僱役之害,欲復差役,不知其害相半於僱役。轍言:"自罷差役僅二十年,吏民皆未習慣。況役法關涉衆事,根芽盤錯,行之徐緩,乃得審詳。若不窮究首尾,忽遽便行,恐既行之後,別生諸弊。今州縣役錢,例有積年寬剩,大約足支數年,且依舊僱役,盡今年而止。催督有司審議差役,趁今冬成法,來年役使鄉戶。但使既行之後,無復人言,則進退皆便。"光又以安石私設《詩》、《書新義》考試天下士,欲改科舉,別爲新格。轍言:"進士來年秋試,日月無幾,而議不時決。詩賦雖小技,比次聲律,用功不淺。至於治經,誦讀講解,尤不輕易。要之,來年皆未可施行。乞來年科場,一切如舊,惟經義兼取註疏及諸家論議,或出己見,不專用王氏學。仍罷律義,令舉人知有定論,一意爲學,以待選試,然後徐議元祐五年以後科舉格式,未爲晚也。"光皆不能從。

初,神宗以夏國內亂,用兵攻討,乃於熙河增蘭州,於延安增安疆、米脂等五砦。二年,夏遣使賀登位,使還,未出境,又遣使入境。朝廷知其有請蘭州、五砦地意,大臣議棄守未決。轍言曰:"頃者西人雖至,疆場之事,初不自言。度其狡心,蓋知朝廷厭兵,確然不請,欲使此議發自朝廷,得以爲重。朝廷深覺其意,忍而不予,情得勢窮,始來請命,一失此機,必爲後悔。彼若點集兵馬,屯聚境上,許之則畏兵而予,不復爲恩;不予則邊釁一開,禍難無已。間不容髮,正在此時,不可失也。況今日之事,主上妙年,母后聽斷,將帥吏士,恩情未接,兵交之日,誰使效命?若其羽書沓至,勝負紛然,臨機決斷,誰任其責?惟乞聖心以此反覆思慮,早賜裁斷,無使西人別緻猖狂。"於是朝廷許還五砦,夏人遂服。遷起居郎、中書舍人。

朝廷議回河故道,轍爲公著言:"河決而北,自先帝不能回。今不因其舊而修其未至,乃欲取而回之,其爲力也難,而爲責也重,是謂智勇勢力過先帝也。"公著悟,竟未能用。進戶部侍郎。轍因轉對,言曰:"財賦之原,出於四方,而委於中都。故善爲國者,藏之於民,其次藏之州郡。州郡有餘,則轉運司常足;轉運司既足,則戶部不困。唐制,天下賦稅,其一上供,其一送使,其一留州。比之於今,上供之數可謂少矣。然每有緩急,王命一出,舟車相銜,大事以濟。祖宗以來,法制雖殊,而諸道蓄藏之計,猶極豐厚。是以斂散及時,縱舍由己,利柄所在,所爲必成。自熙寧以來,言利之臣,不知本末之術,欲求富國,而先困轉運司。轉運司既困,則上供不繼;上供不繼,而戶部亦憊矣。兩司既困,故內帑別藏,雖積如丘山,而委爲朽壤,無益於算也。"尋又言:

臣以祖宗故事考之,今日本部所行,體例不同,利害相遠,宜隨事措置,以塞弊原。謹具三弊以聞:其一曰分河渠案以爲都水監,其二曰分胄案以爲軍器監,其三曰分修造案以爲將作監。三監皆隸工部,則本部所專,其餘無幾,出納損益,制在他司。頃者,司馬光秉政,知其爲害,嘗使本部收攬諸司利權。當時所收,不得其要,至今三案猶爲他司所擅,深可惜也。

蓋國之有財,猶人之有飲食。飲食之道,當使口司出納,而腹制多寡。然後分佈氣血,以養百骸,耳目賴之以爲聰明,手足賴之以爲力。若不專任口腹,而使手足、耳目得分治之,則雖欲求一飽不可得矣,而況於安且壽乎!今戶部之在朝廷,猶口腹也,而使他司分治其事,何以異此?自數十年以來,羣臣每因一事不舉,輒入建他司。利權一分,用財無藝。他司以辦事爲效,則不恤財之有無;戶部以給財爲功,則不問事之當否。彼此各營一職,其勢不復相知,雖使戶部得材智之臣,終亦無益,能否同病,府庫卒空。今不早救,後患必甚。

昔嘉祐中,京師頻歲大水,大臣始取河渠案置都水監。置監以來,比之舊案,所補何事?而大不便者,河北有外監丞,侵奪轉運司職事。轉運司之領河事也,郡之諸埽,埽之吏兵、儲蓄,無事則分,有事則合。水之所向,諸埽趨之,吏兵得以並功,儲蓄得以並用。故事作之日,無暴斂傷財之患,事定之後,徐補其闕,兩無所妨。自有監丞,據法責成,緩急之際,諸埽不相爲用,而轉運司不勝其弊矣。此工部都水監爲戶部之害,一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