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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山深處,有這樣一個男人的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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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偏遠的深山村,有個終生未娶的光棍老漢,名叫王栓寶。5年前,村裏把他的生活困難情況上報鄉里,鄉里又報到縣裏,縣民政局領導研究了半年,終於批准他爲村裏的“五保戶”,享受每月60元的生活費待遇。2010年12月4日,享年80歲的王栓寶走完了他艱難的一生。

大山深處,有這樣一個男人的散文

王栓寶在病重期間,沒有看過醫生,也沒有人照看。他每天躺在炕上叫喊:“好心人們,給我一碗水吧,快要渴死我了;好心人們,給我口吃的吧,快要餓死我了……”前兩個月,善良的村民們還不斷給他送些吃的、喝的,時間一長,送吃喝的人也就少了。當人們聽不到他的喊叫聲,再進屋看他時,發現他已經掉下炕頭,光着乾癟的身軀蜷縮在地上,嘴裏還含着小半塊幹饅頭,已經死了好長的時間了。

在只有七、八十口人的村子,死了一個人,算村裏的大事。按照民俗,村裏誰家死了人都要去燒告別紙,村裏的人們不知是可憐他還是想起了他在世時對別人的恩惠,都跪在他的遺體前,一邊哭,一邊燒紙,一邊唸叨。村裏的長輩老人杜老頭,按親戚輩分是王栓寶的表叔,也拄着棍子來給王栓寶燒告別紙,也許他和王栓寶是同代人,有夥伴和親戚的情意,跪在地上邊哭邊大聲唸叨:“表侄你活的苦,死的也苦啊……”,引來大家的一片哭聲。王栓寶同族同輩的遠門兄弟,有的趕快跪在地上還禮,有的趕快攙扶杜老頭,嘴裏還唸叨:“他有何德,還讓表叔你跪拜。”杜老頭老淚橫流,哽咽着講不出話來。

王栓寶被安葬有一個月了,老人們坐在一起都還要念叨他的生前。

解放前,王栓寶一家住在遠離我們村20裏外的流水崖,那裏是山溝的盡頭。那時流水崖只住着他們一家人,家裏除了父母外,還有兄弟5人姊妹3人共8個兄弟姐妹,王栓寶在兄弟中排行老二。那年代,人們都過着吃不飽穿不暖的日子,王栓寶從10歲起就跟父親和哥哥種地、賣柴、賣炭養活全家人。他們一家人春秋季節很少走下山來,秋冬季節父子們會經常從山上背些乾柴和木炭賣給富人家,掙些錢貼補家用。聽老人們講,那時他家非常窮,孩子們冬天沒有棉衣穿都擠在屋裏不敢出門,就連王栓寶父子們在寒冬臘月到山外賣柴、賣炭也是穿着單薄的衣服,露腳後跟的鞋子。人們在冬天雪地路上行走,經常會看到他們父子凍裂的腳板留下的紅色血跡。

也許是王栓寶一家人與外界溝通少,兄弟們在人前都不愛講話,與人講話都會臉紅。村裏有人稱王栓寶家的男人爲“山漢”,稱他們家的女人爲“山裏女人”。其實都是山裏人,只不過是王栓寶家相比我們村裏人住的更偏遠更閉塞罷了。

在王栓寶9歲的那年,我們這裏也解放了,政府動員王栓寶一家10口人搬到我們村生活。苦啊!起初,一家十幾口人住在兩間破房子裏,炕上只有4牀被子,每晚兄弟姐妹們都是兩、三個人合蓋一牀被子。當時剛成立互助組合作社,土薄產量少,加上人口多,糧食不夠吃。全家每頓飯大都是野菜和玉米糊糊粥充飢,年年靠吃政府救濟糧度日。王栓寶18歲的那年,3個姐妹先後都出嫁了。那時候農村嫁姑娘,孃家是要花錢的,王栓寶的3個姐妹出嫁後也花了男方家數百元錢,在村裏一時成了有錢人家了,弟兄們又蓋了3間平房,住的也寬敞多了。

按說,土改後村裏又很快成立了集體生產隊,王栓寶家父子5人都掙工分,日子在村裏應該是上層的,弟兄們娶媳婦應該不成問題。但是他弟兄們心眼都不太“亮堂”,說話辦事都不太端正,兄弟五人沒有一個娶上老婆。大約十幾年過去了,兄弟5人中除“小五子”到外村倒插們做了人家養老女婿外,其他兄弟們仍然都是“孤家寡人”。天有不測風雲,在後來的年月裏,王栓寶的父親不到70歲就去世,大哥和三弟因疾病不到三、四十歲就撒手人寰,四弟名叫小根子,到山上背柴跌下山崖摔死了,死時還不到三十歲。七十年代末,家裏只剩下王栓寶和他娘倆人相依爲命了。母親在家裏做飯,王栓寶在地裏幹活,日子過的還算湊合。

人們都說王栓寶在弟兄們中身體是最結實的一個,也是心眼最不“亮堂”的一個。他不會算數,超過一百的加減乘除就算不來了,但也不是實心傻的那種人。七十年代,村裏生產隊都是用鉤子大秤分東西,一次生產隊分玉米,王栓寶當場就說給他家分的玉米不夠斤稱,非要把倒在簍子裏的玉米重新過秤,結果是生產隊長說是看錯了秤少給了王栓保家50斤玉米。生產隊長被王栓寶大罵了一頓,但自感理虧不敢還聲。

村裏把上地幹活的男人稱作“受苦人”。老一輩的“受苦人”都是剃光頭,爲的是洗涮方便。王栓寶和別人不一樣,從二十幾歲到六十幾歲始終留背頭,直到白頭髮很顯眼了才剃成光頭。有人說他留着頭髮是因爲他怕冷,頭髮可以禦寒;有人說他是個“燒包”,留背頭只是爲了討老婆;也有人說他是跟吃商品糧的公社幹部學的,有人看見過他兜裏還裝着一把小梳子和一面小鏡子,在地裏一個人幹活時還要拿出梳子和鏡子打理一番。但是村裏的老一輩人都看不慣王栓寶留“背頭”。由於常年在地裏勞作,洗涮又不勤快,王栓寶的背頭裏經常變得亂蓬蓬的,裏面還摻雜不少灰土和樹葉,背後管他叫“鼓鼓子頭雞”。和他差不多歲數的人有時也和他開玩笑“王鄉長下鄉了”?王栓寶知道是諷刺他留着的背頭,故意學着鄉幹部甩頭髮的模樣,把頭髮向後邊一甩,還要反擊幾句“留長頭髮犯法嗎?你管事太寬了!”引來大家一陣大笑。

那個年月,在那山溝裏,娶不上媳婦的光棍不少,我們村30歲以上的光棍就有六、七人。光棍們坐到一起大都愛談論女人,上歲數的老光棍對一輩子沒有與女人睡過覺感到遺憾。每談到這些,王栓寶就會興奮,他會談論他二十幾歲時在山西修鐵路的經歷。據他講,他住的房東是一個小寡婦,人長的非常漂亮。他在工閒時,常爲房東小寡婦推碾圍磨,擔水掃地,一來二去小寡婦看上他了,不但和小寡婦經常睡覺,還到了談婚論嫁的地步。只因爲怕想家,後來工期完了還是與夥伴們一起回來了。王栓寶認爲與小寡婦睡過覺,嘗過女人的滋味,也算是“結過婚”,有別於其他光棍。當然,村裏的光棍們都知道王栓寶愛吹牛,多數人不相信,一笑了之。

說起愛吹牛,王栓寶在十里八鄉也算小有名氣。外邊來村裏的`人很少,但無論是從山外來的城裏人還是十里八鄉來這裏做小買賣的人,王栓寶總會熱情地與來人搭訕。他一生只到過山西修過半年鐵路,從沒離開大山,但他好像對山外面的事請都很瞭解,說起山外的事頭頭是道。幾年前,有幾個石家莊市裏的年輕人走進山裏遊玩,他在這些年輕人面前大吹四、五十年前在石家莊修西客站的經歷,還講火車站姓郭的站長是他的朋友。但村裏人們都知道王栓寶從來沒有去過石家莊。城裏來的幾個年輕人大都是八十年代後出生,對他們沒有出生前的事不瞭解,非常相信這位曾經爲他們居住城市做出過貢獻的深山農民伯伯的話,都感到這是一位很有見識的山裏人。王栓寶愛擡高自己不假,但對這些城裏來的年輕人熱忱是真實的,他跑前跑後爲這幾個年輕人安排吃住,還專門做嚮導帶着這幾個城裏來的年輕人到深山轉了兩天。王栓寶與這幾個城裏來的年輕人分別時又給每人旅行袋裏裝了五、六斤山核桃,城裏來的年輕人爲山裏人的質樸、善良所感動,掏出五百元錢非要塞給王栓寶,感謝爲他們這次旅行提供的幫助和照顧。王栓寶生氣了,“你們這些娃娃,來這裏就是我們全村的客人,收錢就見外了”,硬是拒絕了遞過來的錢。幾個年輕人被感動得直流眼淚,走出村子老遠還回頭向站在村口送行的王栓寶招手。

王栓寶非常樂於幫助別人。七十年代,他學會了殺豬,專門花錢置辦了殺豬的所有用具。從1972年開始到2008年的36年中,每年村裏20多頭豬都是由他宰殺,但他都是義務幫忙,從沒有收過他人半分錢。人們都說他傻,別人家男人冬天背柴火賣到供銷社,每天能掙三、四元錢,而他義務爲別人家殺豬沒有任何收入;公社宣傳隊也宣傳過他的事蹟,說他是學習雷鋒的先進典型人物。他說,雷鋒咱不知道是誰,受些勞累爲別人家殺豬隻是爲了心裏痛快。不知他心裏的“痛快”是什麼感受,大概在他心裏的“痛快”,就是比別人多了殺豬本事,爲村裏人辦點事是應該的;也有人說,王栓寶受到了“高僧”點化,爲他人做好事、做善事,只是爲了行善積德,來世有個好的造化。王栓寶到底是如何想的,只有他自己知道。

王栓寶認情,他是村裏有名的孝子。他老母親因幾個兒子英年去世傷心過度,眼睛幾乎失明,耳朵也基本失去了聽力。家裏做飯和地裏的莊稼活,裏裏外外都靠他自己。人老了都愛管閒事,王栓寶的老母親特別愛操心家裏家外的事。只要王栓寶在家裏,他都要問地裏的莊稼長得如何,種了些什麼,豬該餵了,雞該圈了……。王栓寶都會趴到老母親的耳朵前說話,聲音小了老母親聽不見,聲音大了老母親又說嗆她了,家裏家外的事情不如她意了也要發火。爲此,王栓寶捱了不少耳光,在王栓寶五十多歲時也還是這樣。每當王栓寶老母親打王栓寶時會引來不少小孩子的圍觀,王栓寶會把頭伸到老母親的面前任由她打幾個耳光消氣,然後還要趴到老母親耳邊道歉賠不是。看熱鬧的小孩子們都會喊:“王栓寶又挨媽媽打了,王栓寶又挨媽媽親打了……”王栓寶也不生氣,對着孩子們大聲講“快回家吧,你們沒有捱過媽媽打嗎?……”孩子們又會推搡着散去。

上世紀八十年代中期,王栓寶的老母親病逝了,王栓寶按照當地民俗最高禮儀,大辦了三天喪事。幾個姐妹來了,親戚們都來了,村院的鄉親都來了……。王栓寶在老母親的遺體前哭了三天三夜,邊哭邊唸叨:“媽媽啊,相依爲命的媽媽,你不管兒子了,你不爲你兒子操心了……”哭聲是那樣的淒涼催人淚下。到他媽媽出殯的那天早晨,王栓寶的嗓子啞的連半點聲音也發不出來了,只是不住的用頭在地上磕,額頭上流出了斑斑血跡。

2010年9月,王栓寶鬧病了。村裏人和遠門王家人向大隊幹部提出請求,請醫生爲王栓寶看病,僱人照看王栓寶。大隊幹部也犯難了,因爲這需要錢,說是要向公社彙報,公社幹部也很重視,說是要向縣裏彙報。這樣,王栓寶在病重期間沒有得到及時醫治,加上吃喝涼一頓熱一頓和有一頓沒一頓,死亡都在情理之中。3個月後,王栓寶真的死了,後來聽村幹部講,縣裏給王栓寶的特殊醫療費和護理費批下來了。人們都知道,王栓寶不是病死的,而是因爲沒人照看凍、餓而死的。王栓寶的親戚和王姓遠家提出要上告村幹部和鄉幹部。

在王栓寶死後的第五天,鄉幹部和村幹部來到村裏找到出頭準備上告的王家人,村幹部、鄉幹部大聲呵斥:“王栓寶是你們同族、同姓的家人,他在病重期間你們不念同族同宗情意,不請醫生,不照看,他死了你們要鬧事告我們,你們最好在族宗牌位前問問自己的良心!”說的幾個準備告狀的王姓人頭上直冒汗。村幹部、鄉幹部臨走時留下一句話:“你們想上告可以,我們等着你們!”幾個原本想要告狀的王家人自知理虧,以後就不再提告狀的事了。

人總是要死的。王栓寶死了,人們都在談論他生前對村民所做的好事。有幾個和王栓寶年歲相仿的老人都說他是好人,就連他年輕時修鐵路睡過女人和到過石家莊修建鐵路西客站也相信是真事。大家都說像他這樣的好人會有因果報應,死後一定能到天堂。

有無報應,王栓寶的靈魂能否登上天堂?大概只有王栓寶的亡靈明白,人們只是這樣想想和說說而已。隨着時間的推移,王栓寶的一切將會淡出人們話題。

我們死去的老祖宗們中有多少王栓寶這樣的人和事,我們的後代是否還要出王栓寶這樣的人和事,誰知道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