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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親的雪裏蕻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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立冬過後,故鄉的空氣中流動着些許風寒,到了夜間,霧氣凝結便成了霜,草木漸漸稀疏,露出蕭瑟的黃。稻田已被翻耕,種上了麥子。只是麥苗還很細小,隱匿在泥土下,遠遠望去,到處是褐色的土地。走進村子,在村舍朝陽的一面,偶爾可見到小塊的綠地,那是待收的雪裏蕻。

母親的雪裏蕻散文

記得兒時,到了初冬,黃昏時刻母親從生產隊收工回來,先在竈上煮上粥,待到鍋開三遍,就在竈膛裏添一撮草灰,任其陰燃着,然後就拿起鐵鍬、揹着竹筐,下地收割雪裏蕻了。母親蹲在地裏,左手板住雪裏蕻的莖葉側向一邊,從右側剷斷根莖,提起雪裏蕻再奮力抖動幾下,去掉泥屑,放進筐裏。雪裏蕻,經過醃製可以作爲全家一個冬天的配菜。肩負一家子膳食重任的母親,此時收割的不僅是雪裏蕻,同時收穫了一個家庭的部分生計。勞動中的母親最美,只見她的額頭上的汗水被晚霞映照如同塗抹了一層油彩,稍微憔悴的面龐一下子便紅潤起來。

父親從水塌上挑來河水,把天井裏的陶缸盛得滿滿的。晚飯後,母親藉着月色,用小木桶從缸裏舀出水,先將一棵棵雪裏蕻浸在水裏,上下撲動幾下,然後提起來,劈開莖葉,掛在屋檐下的鉛絲繩上瀝水。忙累了的母親有時也會抱怨幾聲:“小龍,你這個討債鬼,吃起來一個頂倆,忙起來就不見人了!裝模作樣做什麼作業?還不出來搭搭手。”聽到母親呼喚,我立即吹滅煤油燈,從裏屋一溜煙兒跑出來:“媽,我這就來了嘛。您看我能幫什麼忙?”母親很是滿意:“這還差不多。你就把雪裏蕻劈掛在繩子上吧,這樣可以快些弄。”母子分工很明確,一個負責洗,一個負責掛。醃製雪裏蕻,僅僅洗淨、晾曬就要忙碌一個晚上。天井裏既有我和母親忙碌的身影,同時雪裏蕻的清香縈徊了整個院子。

第二天晚上,母親卸下一扇門板,把雪裏蕻全部堆在上面。母親右手提着廚刀,左手按住雪裏蕻,“咯吱,咯吱”地將之切成細屑。細屑積攢多了,母親便用廚刀反手一刮,雪裏蕻就一屑不拉全部落在地上的竹匾裏。等到把雪裏蕻全部切碎,母親就端來一隻托盤,上面放着幾隻瓦罐子,裏面分別盛有鹽、味精、花椒、八角、辣椒屑等調料。將雪裏蕻置於陶缸,一層細屑上灑一些調料,然後用拳頭使勁地壓,確保所有雪裏蕻都能入味兒。最後在缸口放上一層稻草,稻草上面用黏土糊得嚴嚴實實的。第二天,看見母親右手包上一塊舊手絹,就知道她的手上磨出了血泡。

裝滿雪裏蕻的陶缸就放在天井裏的.葡萄架下,這時葡萄藤已經全部落了葉子,陽光充足,氣溫才高,才能讓缸裏的雪裏蕻發酵完全。我們在葡萄架下玩耍累了,常常去摸陶缸,憧憬着那雪裏蕻炒蠶豆瓣的香味兒。看到母親走過,就拉住她的衣襟問:“這雪裏蕻放在這裏已經好多天了,什麼時候才能吃呀?”母親颳了刮我的鼻子說:“你這個小饞鬼,幹活盡偷懶,整日裏就想着吃。”要知道,我們在那物質極度匱乏的年代,就着雪裏蕻鹹菜,喝着那清湯洸水的元麥粥,撐起圓鼓鼓的肚皮,便是冬日裏最大的快意了。

一個月後,臨近冬至,雪裏蕻終於開壇了。那墨綠色的鹹菜藏滿了我們這些小饞蟲的心思,母親剛把雪裏蕻炒豆瓣端上桌子,我和妹妹的筷子就如古戰場上的棍棒立即揮舞起來。母親爲了不讓妹妹受委屈,還特地在盤子上劃出一條線,指定我的撿菜區域。我狼吞虎嚥一氣,盤子很快就見了底。雪裏蕻的葉絲在粥湯裏像小蝌蚪一樣遊動,食慾立即被勾起,我連忙仰頭痛飲,有時還被嗆得流淚,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妹妹在一旁輕嚼慢嚥,一副很享受的樣子。妹妹很懂事,經常用筷子挑出一撮放進我的碗裏。頓時,淚水迷糊了我的雙眼,我擡頭感激地望着她,心裏想,長大了,我要多賺錢,讓全家人每天都能吃上雪裏蕻,而且想吃多少就吃多少。

整個冬天母親給我們做得最多的一道家常菜就是雪裏蕻炒蠶豆瓣。蠶豆易於儲藏,一年四季都能吃上。通常剝蠶豆由我承包:在一條長凳上鋸出一根凹槽,將廚刀插進去固定好,一手扶住豆子,一手舉起木棍,對準蠶豆用力一敲,只聽“劈拍”一聲,蠶豆就被劈開了;將豆瓣放在溫水裏泡一會兒,剝去皮,瀝去水,即可做菜了。母親做菜用的是大竈,竈膛裏的火苗又大又亮,那是稻草的火;鍋裏的油是地道的菜仔油,迴旋、翻卷一陣後,騰起一股誘人的香味兒。往沸騰的油鍋裏倒入雪裏蕻,輕撥、翻動,加入蠶豆瓣爆炒,最後放點水悶煮幾分鐘。一開鍋,雪裏蕻特有的鹹菜香味立即瀰漫竈間,引得我們垂涎欲滴。

舅舅來家做客,母親就讓我去供銷社用雞蛋換回豆腐,做雪裏蕻燒豆腐。一路上我都小心翼翼的,去時擔心打破了雞蛋;回來時害怕打翻了豆腐。那怕繞很遠的路,也不敢在小路上走。回到家裏,只見母親把豆腐捧在手裏,用廚刀橫一切、豎一劈,整塊豆腐便成了小豆腐塊了。先將豆腐塊用開水澼一下,去除其中的水分,這樣纔不易破損。將菜油燒沸,倒入豆腐塊,不等鍋裏油水亂濺,立即倒入雪裏蕻,加鹽、水,蓋鍋煮沸五分鐘,一碗雪裏蕻燒豆腐就可以上桌了。母親看我吃豆腐被燙得齜牙咧嘴的,就在一旁笑罵我說:“看你這副饞樣,就像餓死鬼變的!就不能慢點吃?”舅舅在一旁笑而不語。

只有過年時,母親纔會做雪裏蕻炒肉絲給我們吃。年前生產隊殺豬了,每家可以分到三斤肉,大家都搶着要肥肉。用豆莢杆燒火,鍋更燙。把肥肉切得細細的,成條狀,倒入熱鍋裏煎,不一會肥肉就吐出了白色的油沫兒。用銅勺將豬油舀進陶罐裏,冷卻成凍留着以後慢慢吃。油炸過的肥肉也熟了,這時倒入雪裏蕻,只需炒一會兒就可以出鍋了。雪裏蕻炒肉絲不僅聞起來香,而且吃在嘴裏會感覺油水足。平時我們吃的都是素食,肚子裏嚴重缺少油水,只有在過年時才能把虧空多時的腸胃補償一下。通常盤子裏的菜都被我們吃完了,我們還在盤子上鋪設一層飯粒,直到把盤子擦得乾乾淨淨時才肯罷休。

後來,我外出上學,畢業後就留在了城裏。每次回老家,臨走時,母親都給我帶走一罈子雪裏蕻。現在生活水平提高了,雪裏蕻不只用做家常菜,高檔酒宴上也常使用,用做清炒山筍、蘆薈、紅燒甲魚、昂公、大燒野雞、野兔……妻來自北方,善做麪食,到了冬天,就用母親的雪裏蕻拌肉,做包子給我作早餐主食。妻子做的包子很香,我一咬包子,便想起母親醃製雪裏蕻忙碌的身影,想起她用雪裏蕻製作的那些美味佳餚。

雪裏蕻,在我家的菜譜上一直不用做主菜,就像母親在家裏從來不做主一樣。母親的雪裏蕻,有母親默默的奉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