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鄉村往事優秀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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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搭便車】

鄉村往事優秀散文

天還沒亮大隊農機站大門外就聚集着一羣人,這是想搭便車進城的人們。這年頭,進一趟城不容易。搭便車進一趟城能節省兩塊錢的路費。看在兩塊錢的份上,想搭便車進城的人就不在少數。跟機手關係密切的,不必擔心,機手出門時會去把你叫上,或者到拖拉機前沒見到你,會抽一支香菸等一等。能享受這般待遇的,不可能是太多的人呀,絕大多數人只能早早就到農機站大門前等候,動作稍慢,你就趕不上了。

機手一到,大門纔打開一半,人們早等不及了,一窩蜂衝進大門,搶救濟品似的爬上拖拉機拖斗。經過一番你爭我搶,動作迅速的人搶佔先機,行動稍緩的人自然就被淘汰出局。跟機手關係密切的那幾個人不必搶,機手走過來,向他們點一點頭,叫其中兩三個上駕駛室。還有三四個呢?機手向正在拖斗上搶佔的人羣喝斥兩聲,叫所有人的下來,要是誰不下來,不許搭便車。誰敢不聽機手的話,除非你不想搭便車了。等衆人下來,機手叫身邊那三四個人先上拖斗,然後才叫衆人去搶佔位置。又經過一番你爭我搶,又搭上一身汗,就像一場球賽下來裁判員判罰有誤得重新比賽一樣,這才又搶佔到位置。

拖拉機從鎮上的街道嘟嘟嘟駛過,到鎮頭街口時,機手減速讓車子緩慢行駛。機手一邊讓車子慢下來,一邊往街口的小廣場張望。那地方,是平時客車旅客上落點。見小廣場上聚集着一夥人,看樣子也有十幾個人,機手踩剎車,讓拖拉機停下來。機手並不是每次見到小廣場上有人都停車的,要看是什麼人。此時,機手非得把車停下來不可了,因爲他看到人羣前站着老支書。本來,老支書是站在人羣中間的,圍攏在老支書身邊的人,都在聚精會神地聽老支書說話,就像開會時傾聽老支書作形勢報告一樣,只是一聽到街道那邊傳來拖拉機嘟嘟嘟聲,大家就習慣地讓開道,讓老支書的形象十分突出十分鮮明地顯現出來。老支書當了十幾年的支書,前幾年才讓賢給年青人接班的。雖然不當支書了,可老支書威望還在,在全大隊還是一言九鼎,加上新支書是老支書一手栽培一手提拔的,現在還是對老友書言聽計從,禮讓三分。支書對老支書都這樣,一個機手就更不用說了。機手不但把車停下,還跳下駕駛室,走到老支書跟前,恭恭敬敬地請老支書上駕駛室去。坐在駕駛室裏的那兩三個人,很配合地擠了擠,擠出一個位置來。

老支書瞧了機手一眼,不滿意的樣子。機手看出來了,趕緊跟老支書說,位置早給他準備好了。老支書又瞧了機手一眼,臉往左邊輕輕一扭動,又往右邊輕輕一扭動。那意思,機手很快就明白,老支書身邊的那些弟兄,可不能不管。這就叫機手犯難了,十幾個人,怎麼擠上去呢?剛纔叫拖斗上的幾個人下來,他是有所準備的,要是這裏只幾個人還好說,十幾個人呀,怎麼擠也擠不下呀!他用懇求的語氣對老支書說,只能再上四五個,再多就擠不下了。老支書一臉的不悅,批評機手說,手心手背都是肉,怎麼能這樣呢?機手說實在擠不下了,就算擠得下,那可是嚴重超載呀!老支書說,多幾個人,超什麼載?他們是人,又不是牛!機手哭笑不得地說,等下讓農機安全監理員逮住,那麻煩可大了!老支書聲色俱厲地說,監理員是從天上來的,他沒有親戚朋友,他的親戚朋友都不進城?我說你們這些人,還有沒有一點羣衆觀念呀?老支書真不愧是老支書,羣衆觀念強,也會發動羣衆。當拖斗上的羣衆,還有拖斗下的羣衆,聽到老支書對機手的訓斥以後,馬上紛紛積極響應,團結起來把機手狠狠地批判一番。見羣衆把機手罵得狗血淋頭,老支書得意地對機手說,羣衆的呼聲,聽到了吧!機手哭喪着臉,向老支書哀求說,等下監理員罰的是我,而不是罰羣衆!老支書拍胸脯說,他要罰叫他來罰我!哼,有那樣的監理員,我明天就去跟公社領導講,叫他滾回家跟牛屁股!

老支書不僅敢於負責,也很實幹。他一揮手,拖斗下的羣衆就像聽到號令,步調一致地往拖斗上爬。老支書站到機頭牽掛拖斗的拉桿上,叫拖斗上坐着的羣衆統統站起來,大家用力擠一擠。這就擠出位置來了。你看老支書經驗多麼豐富,坐着肯定佔的地方大呀,大家都站着,這就騰出地方了呀,就能叫幾十個羣衆都能擠上拖斗,一視同仁地搭便車進城了呀!見老支書親自指揮,機手喉嚨裏哽着氣,卻不敢發泄出來。他只能陰着臉,低埋下頭,悻悻地跳上駕駛座開動拖拉機。這樣,拖拉機的機頭上擠着好幾個人,拖斗裏站着幾十個人,一支隊伍浩浩蕩蕩地迎着初升的朝霞向縣城進軍。

進城的是一條砂土路。拖拉機拉着拖斗,拖斗上站着幾十個人,一路顛簸。走了幾公里,前面是一道陡坡。拖拉機靠近坡底時,機手就使勁踩油門,發動機吼叫着,往坡上衝去。可是到了坡中間,就開始喘氣,跟得哮喘病的人跑步似的,掙扎了幾下,就衝不上去。拖拉機不得不往後退,一直退到坡底下,才停下來。機手向老支書攤開兩手,做出很無奈的樣子。老支書沒有機手那麼消極,他再次發動羣衆,下去推車。老支書畢竟見多識廣,解決問題的辦法就是多,發動羣衆的能力也是無人能及。拖拉機很快就讓羣衆推到坡頂上來了。把拖拉機推上坡頂,人們又一窩蜂爬上拖斗。

拖拉機又走了幾公里,來到一個坡底下。那也是一道又長又陡的坡。這回,不用老支號召羣衆下來推車了,臂戴紅袖章的農機安全監理員好像從地下冒出來似的,站在路中間,揮一揮手,把拖拉機攔住了。機手嚇了一跳,掉過臉望着老支書,顯然把老支書當救星了。老支書沉着地走過去,擺出老資格的架勢與監理員交涉。可是,老支書巧舌如簧,唾沫橫飛,監督員就回應四個字,統統下來!老支書資格再老,這下子也不管用了。人家這監理員是另一個公社的。這裏已經是縣城所在的那個公社的地界了。不過,從這裏到縣城,還有二十幾公里。老支書罵罵咧咧回來,給機手使了使眼色,然後叫拖斗上的人下來。接下來,機手駕駛拖拉機在前面慢慢行駛,監理員騎自行車跟在拖拉機屁股後面,老支書帶領羣衆殿後。機手儘量開慢車,慢得跟步行差不多,好幾次乾脆停下來,讓監理員先走。監理員非常謙虛的樣子,就是不走到前面去,一直跟在拖拉機屁股後面。機手把拖拉機靠路邊停時,監理員也推着自行車到路邊的樹陰底下歇息。老支書帶着羣衆趕上來,又給機手使眼色,大家就都到路邊的樹陰底下坐着,看樣子是要跟監理員比耐性了。眼看中午到了,就不信監理員能一直餓着肚子守下去。沒多久,又一個臂戴紅袖章的監理員騎自行車來了。兩個監理員交頭接耳一番,然後就交班。這回機手和老支書才傻眼。也就在這時候,機手纔想起,這天的主要任務是要到縣化肥廠拉化肥的。眼下正是田間管理時節,急需化肥呀!他可不管老支書資格有多老,威望有多高,拉化肥要緊,他得趕進城去。至於老支書他們怎麼辦,他可就顧不得那麼多了。不是他無能,是監理員太狡猾了!

機手駕駛拖拉機嘟嘟嘟趕進城去了。老支書只能繼續領着羣衆,在路邊耐心等待。當然,他們不是等拖拉機搭便車,而是等返程的客車。監理員告訴他們,要等客車還得往前走幾公里,那纔有旅客上落點。監理員說的沒錯,不是旅客上落點,客車是不會隨意停車的。老支書並沒有向監理員表示謝意,而是瞪了監理員一眼,拍拍屁股往前走去。羣衆見老支書往前走,也跟着往前走。搭上一身汗,到旅客上落點又等半天,客車來了,卻上不了。幾十個人呀,不是幾個人,人家客車更不允許超載。本來可先上幾個,大家面面相覷,又把目光集中到老支書身上,由老支書一錘定音,叫誰先上誰就先上。見老支書不吭聲,大家就同甘共苦,繼續等着。好幾輛過路客車都過去了,沒一輛能容納幾十個人的。等着等着,就等到了機手駕駛拖拉機嘟嘟嘟從城裏往回走了。拖拉機的拖斗上,裝滿了一袋袋化肥。時間過得真快啊,此時日頭已西斜了。機手把拖拉機靠路邊停,走過路這邊來,大家就把他圍住,顯然是把希望寄託在他身上了。這時候,機手能有什麼辦法呢?機手走到老支書跟前,卻見老支書疲倦地坐在樹陰下,臉上充滿沮喪的神情。

  【聽敵臺】

我鄰居有一對從小在一起放牛偷果抓魚打獵長大的夥伴,一個姓林,一個姓高,突然就反目成仇了。成爲冤家後,兩人勢不兩立,不共載天,這是想都想得出來的。其實,原本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說起來還屬於人民內部矛盾,如果不上綱上線的話恐怕連人民內部矛盾都談不上。兩人長大後同一天去部隊當兵,同一天覆員回來。不久,大隊需提拔一人去當民兵營長,就在他們倆當中選拔。兩人均又紅又專,條件相當,有那麼點“既生瑜何生亮”的味道。大隊把兩人的情況報到公社,由公社領導拍板定奪。其間,兩人並沒有抱着任其自然坐觀其成的態度,而是主動出擊,想盡辦法,都想搶佔先機。也難怪呢,誰不想當大隊幹部。林去找公社領導,告密說剿匪那陣子,高的叔叔曾到過匪窩,公開的說法是被脅迫去替匪徒挑擔子,其實是有與土匪勾結串通嫌疑。高當然不示弱,也去向公社領導反映,說林的一家並非什麼貧農,而應該是地主,只是其父好賭成性,把家產全賭輸光時,恰巧碰到解放才僥倖成爲貧農。兩人禮尚往來,互相揭發檢舉,那些日就頻頻往公社去,旁人見狀以還以爲兩人同時提拔,每天都到公社去向領導早請示晚彙報哩。過一段時間,經公社研究,決定任命林爲大隊民兵營長,高待以後有機會再提拔。以後的機會,那就不知要等到牛年馬月了。都是這攤事鬧的,要不是這樣,原本兩個人都是平民百姓,幹完地裏的活就坐在一起拉拉二胡唱唱歌,或者打打撲克下象棋什麼的,那就什麼事都沒有了。現在呢,兩個同一天去當兵,又同一天覆員回來的青年,一個當官去了,一個原地踏步,林是春風得意了,高可就嫉憤交加了。公社還沒決定由誰當民兵營長之前,兩人你爭我鬥,鬧得不亦樂乎,現在塵埃落定,這個心結何以解開呢?

那些年在農村講究“三轉一響”(三轉就是自行車輪子轉、縫紉機輪子轉、手錶秒針分針時針轉,一響就是半導體收音機響),有這三件東西,那怕只有其中一件,那你就算是幸福的人民公社社員了。如果“三轉一響”你全有,那不用說,你真是高人一等。我所在的那個小鎮,有一百多戶人家,機關單位領國家工資的人不計在內,屬於公社社員的,擁有“三轉一響”的人家沒有幾戶。

這裏有一個麻煩,就是自行車不好買。供銷社的`自行車是憑票供應的,不是誰想買就能買的,你有錢也不成。自行車票掌握在公社手裏,公社權力大啊!自行車的供應首先要滿足公社幹部,人家公社幹部下鄉需要啊。下來就輪到大隊幹部,人家大小也是幹部啊。再下來是小隊長和指導員,當時在基層,這也算是第三級幹部。然後,才輪到積極分子。何爲積極分子?就是根正苗紅,八輩子都是貧農,平時多把自家養的豬呀雞呀賣給國家,有點錢也省吃儉用把積攢的錢往銀行裏存支持國家建設,這樣的人就有得到購買自行車票的可能了。

現在我常聽到有人說當年沒有特權、人人平等之類的話,聽了我就覺得好笑。“五類”家庭在這裏暫不提,就說貧農吧,那時候真的絕大多數都是貧農,“三轉一響”要夢想成真,那是絕大多數家庭都辦不到的。有個別人有點錢,想買一輛自行車,沒有票,得通過在城裏工作的親戚幫忙,也就是走後門,才能買到。這樣的特權現在沒有人計較,這樣的不平等現在也沒有人計較,人們對這類事的寬容,看來這也算是一種社會進步吧!

林當民兵營長沒多久,自行車買回來了。是一輛“鳳凰”牌,安着時髦的雙轉鈴。當時最高檔的自行車就是“鳳凰”和“永久”兩種牌子,相當於如今的“奔馳”、“寶馬”轎車。單轉鈴跟雙轉鈴有什麼區別呢?單轉鈴比較老土,按一下響兩面聲,聲音粗,雙轉鈴就不同,按一下它能連續響好幾聲,帶有點現代化在意思,聲音清脆悅耳。林騎着新買的自行車從高家門前過,一按那雙轉鈴,“叮鈴鈴鈴”一串脆響,引來衆人羨慕的眼光。高眼裏沒有羨慕,而只有嫉妒。爭當民兵營長,高輸給林一着,不能老讓林佔上風。高就想着,怎麼辦一件出彩的事,在林面前顯擺一下,也讓旁人瞧瞧,老子姓高的並非總是矮人三寸。買輛自行車,這高辦不到,你不是大隊幹部,公社不可能把票發給你,有錢也只能放在腰包裏攢着。買手錶是不需要票的,那年頭買手錶的人也沒幾個,可手錶這玩藝不顯眼,沒法跟自行車一比高下。買縫紉機嘛,是大傢伙沒錯,可只能放在家裏,誰爲了炫耀還能老是把縫紉機搬到家門口來讓人蔘觀呢?想來想去,高就想買一部半導體收音機。這傢伙雖小個,錢也沒自行車多,更不需公社發票,可它發出的聲音可不小,起碼不會比自行車的鈴聲小。於是,高就買了一部半導體收音機。

那年頭,出門挎只收音機,走到哪響到哪,那無疑是一件是很時髦的事。不過,有收音機也有個麻煩,經常被大隊、公社叫去開會,上面三令五申,就是不許偷聽敵臺廣播,要是發現誰膽大包天敢偷聽敵臺廣播,輕則沒收收音機,重則寫悔過書到處張貼,再嚴重一點,比如偷聽了敵臺還替敵人傳播謠言,那你就準備等着民兵上門來抓去遊鬥,家庭出身不好者,把你送去勞改農場強迫勞動改造幾年那就算你倒黴了。有一段時間,爲了防止有人偷聽敵臺,還禁止用耳機。高不偷聽敵臺,我臺他收聽都還來不及,幹麼去偷聽敵臺呢?他買收音機是爲了什麼,就是顯擺,偷聽敵臺得躲在陰暗的角落裏,還得把音量調到最小最小,他纔不幹這傻事,幾十塊錢買來的傢伙呀!可是,林揭發高偷聽敵臺,說高經常在夜深人靜之時,躲在被窩裏偷聽敵臺。這事鬧到公社,高光明磊落,絲毫不懼怕,叫林拿出證據來。林啞口無言,他說他是看到聽到,卻沒證據。事情如果這樣完了,那就不好玩了,好玩的是事情遠還未完。

林要是不說什麼偷聽敵臺的事,高並沒想到要偷聽敵臺,林一鬧這事,高倒是想入非非。敵臺什麼東西,搞得那麼神祕,難道偷聽一下能觸電似的馬上死人嗎?他就偷聽了一回,試試那是什麼玩藝。就一次,被林逮了個正着。這回,林帶着幾個弟兄,屬於那種鋼哥們,比鐵硬的那種。證據確鑿,高想賴也賴不掉,被公社領導訓斥了一頓,讓林把他的收音機沒收,說以後確有悔改表現再還給他。

故事講到這裏也還沒有完。精彩的情節還在後面。林把高的收音機沒收,原本是鎖在大隊的檔案櫃裏的,那是罪證呀。可林也想聽收音機,在辦公室聽了還不過癮,偷偷拿回家聽。把收音機拿回家聽,那可就得很保密,跟偷聽敵臺一樣,只能躲在被窩裏聽,還必須把音量調到最小。沒想到,聽了也纔是一支菸的工夫,高就帶着一夥人破門而入,也把林逮了個正着。這回林是雙重罪,一是擅自把作爲罪證的東西拿回家,二是偷聽敵臺。他只承認前一項,不承認後一項。可你要不是偷聽敵臺,爲什麼躲在被窩裏偷偷聽呢?林有口難辯。民兵營長沒當多久,被撤掉了。有人提議由高接任,有人提出異議,高不久前才犯了偷聽敵臺的錯誤,這樣的人怎麼能重用?還是另選他人。

不久,林和高又開始來往。又不久,兩人又和好如初。高還經常把收音機借給林聽,林也問高,收聽美國之音和臺灣的電臺怎麼調能收到,高就教他這樣調那樣調。當然,高也沒忘了吩咐林,晚上過十二點鐘再收聽,那時人們都睡着了,躲在被窩裏收聽,聲音又很小,不會有人聽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