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方向的鐘散文

在我70歲的時候，失敗的感覺已經達到極點。蒼老征服了我的身體，皺紋的大肆進攻最終令我不堪重負。我的髮絲上留下了雪白的印記，如同一面慘白的旗幟在向全世界宣告我的噩夢。

每日每夜我必須服從蒼老的殘暴統治。在任何殘暴統治之下，都會腐朽掉許多東西。我感覺着身體像樹木一樣腐朽下去，彷彿風摧即折。我成爲被禁錮的俘虜，除了心懷懺悔之外，我依舊期盼拯救，祈禱着聖潔的六翼天使的駕臨。

贖罪的機會在期盼已久的某一天降臨了。在六翼天使的跟前，我老淚縱橫地訴說着自己的遺憾.祈求他轉告上帝，恩賜我贖罪的.機會。他的話語閃耀着高潔的光芒:“罪過既然是由你引起，也仍將由你贖去。凡事終由自己解決，纔是至上的信條。”

天使臨走前交付我一隻反方向的鐘，她叮囑我要靠自己去彌補遺憾。

時間是一隻飛翔的鳥，永不停息—反方向飛翔的鳥，同樣也不會停息。

一天天地，我身上被蒼老套上的枷鎖都自行消失，失敗的感覺也平息下來。但我如同處在一個昏睡的夢裏。我依舊不敢忘記我的過去，我正向他們走去……

倒退10年，我60歲。我躺在牀褥上，口中氣息微弱—我病重了。我日夜都在後悔，如同當年外婆的後悔。害怕浪費金錢而拖延病期，直到爲時已晚的那一刻才似翻然醒悟一般。雖然最終我的病情得以好轉，但病根依舊成爲我身體健康的隱患，爲此我時常嘆息—若是當時聽從家人的意見就不至於到這種地步。如果回到當時，我一定……

又倒退10年，我50歲。我手中摸着一張處方，上面有幾味名貴的藥物。我身旁的家人勸說的聲音不斷，可我只是說沒事。這就成爲後來遺憾的伏筆。

然而，時間依舊沒有停息，我又倒退若干年。

我有個聰明可是很淘氣的孩子，他經常犯一些令人惱火的錯誤。譬如，玩火燒掉了新買的被單，把鄰居家的兔子弄到水池裏淹死……我時常嚴厲苛刻地教訓他，這樣傷害了他的心靈—我後來才知道，可是已經遲了。畢竟在木板上釘下的釘子拔得掉，可是留下的洞孔卻成爲抹不去的痕跡。

我想好好地教訓他，讓他成爲一個乖巧的人見人愛的孩子。可是在我準備耐心教導的時候，時間悄然退去。

又倒退若干年。我爲當時的行爲深感後悔，我已無力挽回，傷害給了孩子，很難抹去。那些對他該會是怎樣陰暗的回憶?

我是個我行我素的人，在工作上常常孤立無援，經常因一個人孤軍奮戰而疲憊不堪。我想改變我的性格，彌補這份遺憾，而時光褪去。

倒退若干年，我是一個叛逆的少年。我會經常不交作業，經常遲到，我想改變，於是我開始嘗試遵守原則，而時光褪去。

又倒退若干年，我是個膽怯內向的小孩，沒有朋友的孤獨小孩。我時常一個人玩耍。我喜歡火，因爲沒有別的人會像它一樣一直給我溫暖。我帶它四處遊玩，並沉醉其中。我燒掉了鄰居的籬笆，燒掉了家裏的廚房……我陪鄰居的小白兔在水缸邊玩耍，我想知道小白兔是否會游泳便將它放進了水缸，結果它淹死了。我像畏罪的罪犯一樣逃離現場……我爲這一切感到愧疚。尤其是當我想起曾經不顧孩子感受的種種行爲時，心裏便陣陣刺痛。我想贖回這份罪過，了卻遺憾，而時光褪去。

又倒退了幾年，我讀學前班。爸爸帶我去參加外婆的葬禮，可是我卻和表哥們打鬧開來，甚至嬉笑……我後來常常自責，我想這是我生命中的另一份遺憾。如果可以重來，我一定站在外婆面前，貼近她溫暖的懷抱，我哭着叫我的外婆……可是時光褪去。

又倒退幾年，我3歲。有人問我:你是要蘋果還是要媽媽?我答:蘋果。我多麼想再次回答那個問題，答案是“媽媽”。那個時候，媽媽不在我身邊，我的記憶裏只有她模糊的身影。這份遺憾如同一顆種子埋在我的心底，而如今長成一株帶刺的植物，直刺我的心扉。我想這是我的罪過，我一直自責，我也想贖回……可是時光褪去。

原來反方向的時間也如順方向的流逝，人到生命盡頭時，時間會過的異樣地快。我已不能說話了，時間繼續退去，我連走路都不會了……

反方向的鐘被我交付給另一個人，它會被傳遞下去。我已再無奢求，只希望能有人把握機會，彌補過失，抹去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