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壺濁酒暖一生散文

去年春節前，我在鄭州要賬催款，同住的一個濟源王屋山下的朋友，和我說起江南的米酒，說：溫一壺米酒過寒冬，溫暖又高雅。朋友的話像一把打開記憶之門的金鑰匙，一下子勾起了我記憶深處的一件深刻的往事。事實上，人生中很多的經歷都是不須記憶就永遠的烙印在頭腦裏了，經歷的越多，這樣的烙印就越多。沒有媒介，某些烙印，有時就會沉睡在記憶深處被暫時的遺忘。常常會因了：一個畫面，一句不經意的話，一個不起眼的小動作，一個眼神……那曾經的某些烙印，就會清晰重現、歷歷在目，猶如才走過的過往。於是，要麼大笑，要麼痛苦，要麼沉默……感慨、驚喜、震撼、激情澎湃……依舊。

朋友的話，就是一把鑰匙，讓我從記憶深處拽出了，那個隆冬時節，衣着襤褸、寒酸，神情悽切、落魄的我，單薄、瘦削、瑟瑟發抖的情景。我這才知道，我之所以喜歡酒，借酒禦寒的源頭在哪裏了。那個冬天的那壺熱乎乎的小米酒，一直在溫暖着我的人生呢！只是，多年沒有涉足商丘、沒有再喝過那樣溫暖的小米酒了。這種小米酒，不同於江南的米酒，是商丘獨有的民間特產，僅那裏有。不到商丘，是見不到的。或許，爲了紀念，愛屋及烏，一入冬，酒就會成爲我的生活必需品，無需很多，二三兩就足以溫暖我的24小時。

那麼，接下來是該說說一壺小米酒的魅力和溫暖了。不然，就有了賣關子的嫌疑了。

那是16歲的我，初出江湖的第一個冬天，遇到的第一個感人肺腑的人和事，怎能不記憶猶新？又怎敢忘記呢？

那時我已經斷絕了求學的最後希望，不得不泯滅所有玫瑰色的夢想，走向真實的生活。可是，我不甘心就這麼放棄。於是，我爲自己選擇了一條更坎坷、更艱辛的路。爲了追夢，爲了依靠自己的力量，實現人生的價值。我義無反顧的投身陌生的江湖，想憑自己的努力和堅韌從江湖分一杯羹.，圓登上成功的最後一班列車的美夢。

在從鄭州到商丘的火車上，結識了一個旅伴。此人很和善、很熱情，見聞極廣，天南地北無所不知，世界各國也能侃侃而談。而且，一路上總是招呼我吃他買的零食。一旦我推辭，他就會發火說：“老弟，要當哥是朋友就別外氣，你這樣就是不肯認我這個朋友。”一路上他對周圍其他旅客也是及親切、友好，還樂於助人。我爲自己剛入江湖能夠遇上這樣熱心腸、宅心仁厚的俠義人士而暗自慶幸。看來，江湖路也並非武俠小說中描寫的那樣處處充滿兇險的'。或許，運氣好的話也有陽關道可直達天庭呢！武俠小說中很多落魄的小人物，不就因爲機緣巧合而成爲一方英雄嗎？我難道就不會有這樣的奇遇嗎？

到站了，車上的人都忙着收拾自己的行李物品。我正想拿自己的包和軍大衣，旅伴大哥對我友好地一笑說：“看你瘦骨伶仃的，就讓人愛憐，還是讓做哥的代勞，留着精神追夢吧！”他體貼的話，很讓我感動，差一點淚就滾落出了眼眶。我知道，生活是不相信眼淚的，經常流淚的男兒會讓人小瞧的。所以，我把澎湃的眼淚扼殺在最後的防線，維護了我脆弱的尊嚴。

出站的人像潮水一樣往外涌，我和旅伴大哥被人流擠散了。出站後，我傻了。偌大個廣場就是不見旅伴大哥的人影，我慌了，心裏感覺有些不妙。抱着一線希望，我找到廣播室，想通過廣播找到旅伴大哥。然而，等到夕陽西下，也沒能等到我望眼欲穿的人影。此刻，北風呼嘯，寒冷更加凌厲地撲向衣着單薄的我，我的上牙和下牙不停地在打架。廣播員說：“你被涮了，別傻等了，不會有結果的，這樣的事經常有的。”我聽了，心裏一寒，彷彿世界末日來臨一樣恐懼和絕望，在這個一無所知陌生的地方，前途一片黑暗，我該怎麼辦？我睡覺和吃飯，誰會爲我買單？沒有！這裏沒有一個熟悉的面孔，就連一個熟悉的名字也沒有。在這裏停留，就是秦叔寶落難山東，只有買馬了？可我哪裏有馬可賣？在這裏唯有等死了，還不如想方設法去亳州，好歹那裏還有可以依賴的朋友，不至於挨餓受凍。

在寒冷的風中，走了很久纔來到106國道上。沒有錢，是坐不到班車的。眼瞅着一輛亳州的拉貨車來了，我使出吃奶的力氣追了上去，卻功虧一簣，反而被疾馳的車甩倒了。衣服和皮膚都有破碎，疼痛襲遍全身，有生不如死的感受。很久，才艱難地爬了起來。無奈，只有徒步行走了，走到哪算到哪，沒什麼可怕的，聽天由命吧！不是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嗎？我倒要驗證這些諺語是否可信。

也不知走了多少路？到了哪裏？又餓又冷又疼，雙腿感覺有千萬斤，每走一步都有窒息的痛苦。遠遠的有一燈如豆映入我的眼簾，無端的生出一股勁來奮力地往光源奔去，彷彿那裏是家一樣有吸引和親和力。某些時候，應該說，人還是有第六感覺的。只是，當事人不知而已。燈火輝煌處是一家路邊小酒館，空氣中混合的酒香很誘人，誘人食慾的還有滷菜的味道。我狠狠地嚥了幾口唾液，想：如果此時口袋裏有錢，這個店能吃的東西，恐怕還填不飽我飢餓的就要失去功能的肚子。可惜，我一毛錢也沒有，能有一碗白開水驅寒就是阿彌陀佛了。這個小小的願望可以實現嗎？爲了活下去，我必須放下自尊一試。不就是落難嗎？有什麼難爲情的呢？活下去，纔是最重要的。沒有了生命，還會有什麼是屬於我的呢？

門開了，有人走路的聲音傳來。我暗喜，減少了我的一道程序。不待我看清楚來人的面貌，一個柔和的聲音問道：“來了？怎麼不進來喝點小酒呢？”我無語，我能怎麼說呢？錢是英雄的膽，又不能強硬地吃白食，黑暗中不自覺地黯然落淚。“不要客氣，進來吧！來者都是客，何況是這樣惡劣的天氣。”見我仍是站立不動，主人牽着我冰冷的手憐惜的說：“誰沒個三長兩短的，不管怎樣，屋裏暖和呀！不至於凍感冒的。”這樣溫暖、知心的話語，逼出了我一再控制的眼淚。屋裏溫暖如春，香味撲鼻，每一樣物件都讓我有親切感，有歸家的感覺。想：就這樣在這裏過一生，不也是其樂無窮的嗎？幹嗎要漂泊流浪江湖自討苦吃呢？百年之後，又會有什麼是屬於我的呢？人生，無疑是一次無意義的苦旅。

這個夜晚，在這個路邊小店，身無分文、形如乞丐的我受到了最高的禮遇。店主大爺不但爲我做了一大碗香噴噴的雞蛋麪，而且，不顧我的一再拒絕，執意溫了一錫壺小米酒，非要我就着水煮花生米喝下去。他說：“這樣可以逼出你體內的寒氣，不然，會有後遺症的，也會讓你後悔和痛苦一生的。孩子！別犟了。”眼前的這個人，是萍水相逢的嗎？這分明是至親至愛的親人啊！想到此，滔滔的淚水就又一次決堤而出……我起身，撲通一聲跪了下去，正想給店主大爺磕幾個響頭，以謝盛意、大恩。店主大爺慌忙扶起我，說：”不可以的孩子，男兒膝下有黃金，是不能隨隨便便跪拜的。與人方便，也是與己方便嗎！很多年前，也是這樣的夜晚，我也是你這樣的一副情形。被一個陌生、孤苦無依的老奶奶用一碗麪湯，救醒了昏迷已久的我。之後，又給了我三個粗麪膜。這纔有了今天的我，以及我們一家。我在這裏開店，也是爲了方便過路人有個歇腳、打尖的地方，更是爲傳承老奶奶的愛心、藉此爲陷入困境的人提供一些力所能及的幫助。以後，你有了出息，也可以這樣做，這也是行善積德的行爲。”

第二天早上，我說：“大爺，感激的話我就不說了。我必須走了，到亳州找我的朋友，商討經商大計。他日，有了成就，我再來看您老人家。”店主大爺樂呵呵地說：“施恩，從來是不圖報的。那樣，就失去了行善積德的本意了。好好做你的事，就當這是過眼雲煙吧！只要記着，在你困難的時候，有人曾經向你伸出過溫暖的雙手，就夠了。其他的，有心比報答更重要。吃了早飯，我爲你攔車、送行。”

商丘發亳州的班車來了，店主大爺一揮手，車就停了下來。大爺拿出壹佰元錢遞給我，我說：“我不能再要您的錢了，您也不容易的，我到了亳州就會峯迴路轉的。”大爺發火了，說：“趕快拿着上車，怎這婆婆媽媽的。在家千日好，出門一時難。窮家富路嗎？”我知道，再推辭，就虛僞了。於是，就收下了這寫滿辛酸和人情味的壹佰元錢。

後來，歷經滄桑，我終於可以笑傲江湖了。在江湖漂泊的歲月，我處處與人爲善，遇到需要幫助的人，總是及時的把自己溫暖的雙手伸向他們。一路行走，一路修爲。倘若，心生邪念，那壺熱氣騰騰的小米酒就會從天而來，敲打着我的良心和靈魂。

我不知，倘若，沒有這壺小米酒的經歷；倘若，一入江湖我就名滿天下。我會是今天的樣子嗎？倘若，心生邪念，那壺熱氣騰騰的小米酒就會從天而來，敲打着我的良心和靈魂。是這一壺小米酒，定下了我人生正確的航向，不至於被燈紅酒綠的生活腐蝕、改變，不至於因金錢和美女沉淪、俘獲，依舊擁有自己初來人世的本真面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