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人和一座城唯美散文

和沒有來過杭州的外地人一樣，曾經嚮往杭州，是因爲嚮往西湖，嚮往湖泊如仙女白裙飄飄，嚮往湖水如眸子清澈藍藍，嚮往蘇堤白堤兩朝詩人題在柳樹上的白月光，嚮往斷橋上千年等一回悽婉美麗的愛情傳奇，橋下香風萬里一碧萬頃的紅荷花。

還有青石板、烏篷船、龍井茶、孤山、保俶塔、雷峯夕照、西泠橋畔蘇小小的故事，以及鄭愁予那美麗的《錯誤》。

當我的雙腳真正踏上杭州這片土地時，心卻移情別了戀，嚮往的不再是西湖，而是下沙。

我的愛驗證了那句話：愛上一座城，是因爲愛上了這座城裏住着的一個日夜讓我牽掛的人。

只是，這個人與愛情無關。

2014年9月30日下午，打工詩人許立志在深圳富士康十七樓以飛的姿勢躍起，然後飄下，結束了他24歲的黃金生命。那時，我在廣州市白雲區也過得昏暗無日，絕望到準備走向另一個世界。10月6日，我給許立志寫的一首悼詩被美國時代週刊加拿大記者發現，同翻譯從北京飛來廣州採訪了我一天。10月10日，這首詩被杭州的一位陌生人在網上看見，留言聯繫上了我。那時，我住在一間逼仄不透風不見光的陰暗潮溼小屋子裏，整個人墮進了深谷。這個陌生人的出現，如及時雨把我即將枯萎的生命救了回來。

陌生人姓黎，祖籍江西，在杭州下沙管委會工作，不是公務員，不屬於體內編制，只是一名僱工。當他聯繫上我還沒有五分鐘，得知我的現狀後，執意要給我匯一筆錢，但被我拒絕。後來，發現我出版了一本詩集，便以購書的名義買了我一箱書，匯給了我2000塊。

交談中，得知他大我三歲，十年前也在廣州流浪過，那時的處境心境和我現在的一模一樣。我倆有相似的經歷，有共同的語言，年齡也相近，我便改口喊他哥。

哥聽我的故事，對我極其同情。他讓我來杭州，並竭力幫聯繫工作。2015年3月1日晚上六點多，我揹着簡單的行囊在廣州火車站踏上了東去杭州的普快列車，3月2日中午到達杭州城站，照着哥給的地址，乘坐地鐵一號線到金沙湖。

第一次親眼見到哥，和我想象中的身材高大、穿着、舉止如白領不一樣。他個頭不高，身材偏瘦，從上到下一身樸素打扮。他把我帶到餘杭區喬司鎮他的一位同學那裏給我租了一個月600元的旅館，給了我一筆生活費。他對我說，他那裏暫時沒地方住，附近房子租金又貴，接下來還不知道我會把工作找在什麼地方，所以，就讓我先住在這裏慢慢找工，離市區雖遠了些，但環境不錯，租金也不貴，也有熟人幫助照看。

一個從死亡線上掙扎回來的人，傷口癒合元氣恢復並不那麼快。從廣州來杭州後的兩個多月，工作尋找的極其不如意，萬般無奈，我進了一個多月的工廠，在裏面做每天15個小時的雜活，深切體悟、感悟到了詩人許立志自殺的原因。

旅館還未到期，我就在外面租了一間民房，一樓，靠路邊，裏面除了一盞瓦數不高的`電燈和一張斷了腿的木牀外，其他的什麼都沒有，兩個窗戶因外面整天有人車來往，路對面又在建樓房，灰塵、噪音特別大，所以不敢開。

五一放假，哥來看我，見我住的房子，他的表情極其複雜，心裏特別難受，執意要我換一間。可我不肯。那時，我的思想又絕望悲觀到了極點。他看出了我的消沉，沒有再說什麼，把我帶到西湖去玩。

終於見到了夢寐以求的西湖。因爲心情糟糕，享有天堂之美的西湖在我的眼睛裏看見的是一片灰濛濛黑壓壓的霾。原打算還準備去靈隱寺的，但哥發現我的情緒很不對勁，便取消了計劃，送我回了住處。

吃飯喝水，他都給我買最好的，自己卻買最便宜的。

回住處後，哥短信裏對我說，知道我現在的思想與心情，更知道我在想什麼、想做什麼。他說他的心跟我一樣難受，甚至比我更難受。他說他很想幫我，但能力有限。說我想什麼、想幹什麼他攔不住，只能由我自己，如果我真的選擇了輕生，他尊重我的選擇，會幫我處理後事，但是，如果我在地下有知，一定會良心不安，對不起他從一開始認識我再到永久的分別對我最後的幫助，他說他這一生一想起我就會心疼，會難受到極點。

他還說，天無絕人之路，任何人的一生都會遇到低谷期，能否走出來，別人只能輔助性地幫助，關鍵還得靠自己，堅強勇敢自信纔是王道。災難難不倒，疾病病不倒，要笑傲江湖！人只要活着，再大的絕望都會變成希望，只是時間長短。更何況，你現在的困境只是工作不如意，吃飯住宿沒有錢，身邊還有一個哥能幫你解決。

他的這番話很有力度，讓我徹底改變了消極悲觀態度，振作起來面對現實。我開始在網上努力投簡歷、主動打電話，積極去面試，出門前我會將儀容儀表對着鏡子整理一番，滿意後纔出門，面對失敗也不再像以前那樣泄氣和懷疑自己。

沒多久我就找到了一份編輯工作，在下沙高科技孵化園，離哥的住處特別近。哥很高興，正好他的父親要回老家一星期，他便讓我搬到他父親的房間裏住。

每天早上，哥比我早半個小時出門去上班，晚上比我早半個小時回來。出門前他都給我送來早餐後才走，下班後回來把飯菜做好了等我回來吃，自己卻吃昨天晚上沒吃完的剩飯剩菜。

就這樣，我愛上了下沙，愛的不能自拔。愛屋及烏到對哥辦公室樓下的海達南路和金沙大道，還有他租房附近的下沙公園，愛的更是情有獨鍾。到現在，我都堅持固執地認爲下沙公園的景色要美過西湖，美如詩經裏的河流和植物。也正是如此，兩年來，我一直選擇在江乾區工作。

哥爲幫我辦一件小事，把兩個才幾歲的女兒弄丟了，最後求助警察才找到。爲了讓我靠他近一些，他在他住的附近給我租了一間比他自己租住的房子還要好的單身公寓，當聽見我說這房子是我有生以來住的最好的房子後，他落淚了。

2016年除夕，哥知道我的老家是中午吃團圓飯，早上起來後就從家裏趕來我這裏陪我過年，兩個人，菜不多，但我特別開心，這是我30多年來過得真正有意義的一個年。那天我喝了幾杯紅酒，沒有醉，但話有些多，哥一直在靜靜地聽。

認識哥三年了。三年裏，他待我如自己的親弟弟，他不僅給了我好幾次生命重生，更是我30多年來真正感受到什麼是親人的滋味和溫暖。從十七歲八月遠離家鄉獨自漂泊，到今年八月整整十七年，我一直是孤獨的，但來杭州後的兩年，我的孤獨越來越少，工作、生活的也越來越好。這不僅是因爲杭州這座城市適應我的性格和生存與發展，更重要的是身邊有一位親人，給了我心靈的慰藉與歸宿。儘管依舊是一個人，儘管仍在漂泊，但今非已不同往日，身邊有一份濃得化不開的愛，幸福不言溢說。就如杭州這座被喻爲人間天堂的城，生活在這座城裏的人，是多少外地人眼中的羨慕和心中的妒忌。只是，我比他們更懂得欣賞與珍惜。

一個人愛上一座城，並非是因爲愛上了這座城裏的風景，不是因爲這座城裏天天有一個好天氣，而是這座城裏住着一個比自己生命更可貴的人。這人與愛無關、與情無關，與血緣無關，與生命有關，與故事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