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取暖隨筆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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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

取暖隨筆散文

我們這支隊伍向山上邁進的時候,深秋的風正在耳邊吹出這個季節特有的旋律。

我帶着學生們走出校門,經過幾排農舍,就到了山腳下了。眼前的小山不足二百米高,但在海島,卻也突兀成了一種雄偉。山上松柏叢生,在這深秋時節仍然滿眼蒼翠,把濃郁的厚重鋪展在我們面前,在風中,在渾黃的秋色裏。

同學們都拎着袋子,或者把袋子捲成卷兒,掖在腋下或別在兜裏。那些袋子都是家裏裝化肥或者飼料的塑料編織袋,大小不一,顏色各異。大家嘻嘻哈哈地走,嘻嘻哈哈地看着我時而走在隊伍前列,時而停下來,看着隊尾的幾個小個子,待大家都跟上了隊伍,再繼續大踏步地往前趕。

我們上山去摘松球。

上個世紀九十年代的冬天。鄉村中學的教室裏,沒有暖氣,更沒有空調,只能生爐子取暖。爐子燒煤,需要引火的燃料,松球是首選。於是到了深秋,班主任便都要帶着學生上山去摘松球。老師領着一羣花花綠綠的少男少女在松林裏穿梭,成了那個年代我們這兒秋山上的一景。

並不太冷。爬到山腰,渾身熱乎乎的。透過鬆枝的間隙,我們能看到灰濛濛的天空,像是一大片朦朧的毛玻璃,午後的太陽顯得暖意融融。我們便鑽進松林中間,仰起頭來,一隻手把住松枝,另一隻手摘下松球。這些松球,有的已經成熟乾裂,隱隱地露出松子,摘下它並不困難;而有的卻還青澀地綠着,緊緊地長在枝幹上,摘下它便需要費些氣力了。只好使勁把它拽下來,整個松枝都搖動起來,帶着松針簌簌作響。一些掉落的松針夾帶着灰土,紛紛揚揚地散落在臉上、身上,我們都雙脣緊閉,雙目微闔,一面繼續着我們的勞動。

這是二十年前的農村。這些十五六歲的少年,雖然正值花季,但源自家庭的對土地的依賴,使他們從小養成了勞動的習慣,摘松球這點事是難不倒他們的。在颯颯的秋風中,因爲這匆匆的行走和勞作,他們的臉都是紅撲撲的,像是紅蘋果。“紅蘋果這個比喻實在毫無新意,但只有在那個時候,我才咂摸出這個比喻背後的味道,那是心靈的純潔,是青春的朝氣,還有勞動的艱辛,更有收穫的喜悅。

我們便帶着這份收穫的喜悅下山了。那一袋袋勞動成果,大家或揹着、或擡着,嘻嘻哈哈地走,嘻嘻哈哈地看着跟他們一樣年輕的我。

  (二)

爐子在上一個冬天使用過後被肢解,然後放在學校總務處的倉房裏。在一個晴朗有風的下午,總務處會通知班主任,可以裝爐子了。我便帶領幾個身強力壯的男生,把爐子的零件一樣一樣領回來,放在教室外面的臺階上。我們拿起笤帚,掃一掃爐蓋和爐膛裏的浮土,再拿起爐鉤子和煤鏟子,敲敲爐筒裏殘存的灰燼。

這一切做好之後,就該裝爐子了。

在教室中間靠北側,我們選擇一個平整的地面,放下兩塊磚頭。這就是爐子的底座了。底座必須穩固,這一點,在這泥土地面的教室裏顯得尤爲重要。在底座上放置爐膛,爐膛的出煙口接上爐筒子。爐筒子只有一米來長,需要一節一節對上,這一節稍細的一頭插進另一節稍粗的一頭,這樣才能保證爐煙順利地從煙道排到室外去。最後一節爐筒子從窗櫺上方的玻璃洞裏伸到窗外,再接上一節歪脖的煙囪。然後,用鐵絲把一節一節爐筒子固定好,鐵絲的另一端吊在房樑上,整個爐子這才初具雛形。

裝爐子的時候,班裏的幾個男同學往往是主要勞動力,他們要麼身強力壯,要麼心靈手巧。在他們的幫助下,我的工程才能順利實施。其他的學生就在操場上嬉戲,一面偷眼看看自己的教室,看看我們勞動的進程。天色晴朗,風從遙遠的北方吹來,來到我們這小小的島上,帶着海的氣息。

我捧起一把松球,撲在爐膛的最底層,上面放上一層玉米穗軸,上面再壓上煤塊,蓋上爐蓋。點燃一張紙,伸到爐膛底下,松球就嗶嗶啵啵地燃燒起來,並逐漸引燃玉米穗軸。這時,就有學生看到窗外的煙囪裏有濃煙竄出,連忙驚喜地大叫:“冒煙了!冒煙了!”引得那些在操場上嬉戲的學生也聚攏過來,看看新裝的爐子,像是看望家裏新來的客人。過一會兒,連爐中的煤也燃起來了,便覺得有熱氣從爐膛的周身散發出來,漸漸向教室裏蔓延。風從窗外吹過,我們聽到爐膛裏“呼呼”的聲音。

今天風向適宜,爐火正旺。我站在爐子前面,透過爐蓋的縫隙,看爐火彷彿被室外的風拉得很長,從爐膛裏向爐筒延伸。對面的學生欣喜地對我說:“老師,看樣子這爐子好燒!”我點點頭。“好燒”,是我們用來評價爐子燃燒狀況的說法,如果爐膛裏的燃料點燃後火勢不旺,那就是“不好燒”,那就要另起爐竈了。要檢查爐膛的方向是否正確、爐筒的角度是否適宜,也要看引火的過程是否恰當。裝爐子和生爐子都是學問,我是經歷了很多挫折之後才漸漸學會這些的。在二十年前的農村,作爲一名班主任,是什麼都要會做的。

  (三)

在天色還依然慈眉善目的時候,我們還需要做一件事,那就是封窗。

海島的風比陸地上要大得多。風從北方一路南下,從遼闊的渤海海面掠過萬頃波濤,來到我們的海島依然強勁有力。諺雲“針鼻兒大的窟窿笸籮大的風”,就是說在冬天裏,哪怕是一點點縫隙都會透進寒風,使室內寒意大增。那個時候,窗框的縫兒和窗玻璃的罅隙,都像是一隻只巨大的篩子,無孔不入的寒風必將在屋子裏肆虐起來。

記得小時候,家裏都是用草坯封窗。父親在後門和後窗上密密麻麻地釘上玉米秸稈,然後往和得很粘稠的黃土裏摻上茅草,攪拌成很有筋道的草坯,糊在秸稈上,就像是在門窗外面又增添了一堵牆。這些工作完成之後,屋子裏一下暗了許多,整個冬天,我們就在這昏暗中度過。帶到來年春暖花開,再把草坯拆下來,屋子裏又重新恢復了光明,我們可以看到盛開的杏花在窗外閃爍着明豔動人的笑容。後來,人們漸漸拋棄了這種遮蔽光線而且費時費力的做法,改用一整張透明的厚塑料釘在後窗,這樣既阻隔了寒風,又保證了室內的採光,拆卸還方便了許多。

我從總務處把塑料領回教室,幾個男同學拎着凳子,我們拿着鐵釘和鉗子走到教室的牆外。學生幫我扯起塑料,教室裏學生們的'臉一下子朦朧了起來,但我依然能看到教室的一角碼着的裝滿了松球的袋子、學生從家裏拿來的玉米穗軸,能看到學校統一分發的燃煤,還能看到爐鉤子和煤鏟子整整齊齊地擺在一邊。

天氣看起來還不錯。從教室裏向遠方望去,從窗口上方到南邊的天際一片迷濛,天空早已經失去了往日清澈見底的湛藍,變成了混沌的乳白色,在這片混沌中尋找,會發現太陽居然身在其中,像是一枚荷包蛋臥在已經熄了火的鍋裏。

我們知道,一場場冷空氣正在一個名叫“西伯利亞”的地方醞釀着,它們將爭先恐後地從那裏出發,長驅直入,肆意掃蕩。

  (四)

寒冬,終於毫無懸念地來了。

早晨,穿上棉衣棉褲,戴上棉帽手套,騎上自行車走出家門。學校在東北方向的鄰村,大概有五六華里遠,冷空氣降臨的時候,一般都掛起凜冽的東北風,我上班的方向正好頂風。弓起腰身,用力蹬着腳踏板,能聽到自行車的鏈條吱咯吱咯地響。實在騎不動車子了,我便下來推着車步行。風從衣領和袖口或者其他說不清的縫隙鑽進身體,手和腳凍得很疼,鑽心的疼。就這樣一會兒步行一會兒騎車,到達學校的時候,手和腳早已經凍得麻木,而身上卻出了許多熱汗。

教室裏爐火正旺。火在爐膛裏燃燒,輕輕地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風依舊在窗外發出尖利的嘯叫,不時地吹起紙片或者石子打在玻璃窗上和塑料上,噼噼啪啪地響。

家住在學校附近的學生,承擔了每天早晨到學校生爐子的工作。教室裏有幾個來得早的學生,正在安靜地自習。我進到教室裏,走到爐子旁邊,伸出雙手感受着爐火的溫暖,一股愜意油然而生。拿起爐鉤子掀開爐蓋,看看裏面的煤燒得差不多了,就剷起幾塊填進去,火舌一下子把煤塊的棱角舔得通紅。

學生們陸續到校了。他們走到自己的座位裏,摘下手套和帽子。他們的臉凍得紅撲撲的,髮梢卻冒着熱氣。我站在講臺邊,看着他們拿出書本開始學習,想着他們最近的變化和進步,掂量着是不是需要跟他們談談話,能不能幫助他們有更大的進步。來得晚的學生匆匆走進座位坐下,臉上露出歉疚的神情。這些孩子,帶着與生俱來的淳樸和善良,他們之中的很多人,天資並不聰慧,見識並不廣博,但是他們知道父母將其送到學校的不易,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從教多年,我見到了太多的成績優異的學生,也領教了太多的天性頑劣的少年,但二十年前的那些鄉村中學生,卻每每令人感動。

我輕輕地行走在學生座位中間的過道上,偶爾俯身看看學生,看看他們所做的習題和所讀的文字,低聲解答他們學習中的疑難。有的學生離爐子遠,我輕輕地敲敲他的桌子角,問他要不要換到爐子附近烤烤火,他擡頭擺擺手,眼睛裏流露出溫暖的真誠。

每個清晨,我都這樣早早來到教室,看着學生們一個個走進來,一個個在座位上拿起書本。或者帶着他們齊整整地端起書,讓琅琅的書聲在教室的每個角落迴盪。那樣的日子裏,我們可以聽到爐火在爐膛快樂地歌唱;那樣的日子裏,我們相互偎依着,取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