名相李德裕散文
黃狗吃飽，臥在冬日暖陽下，慢慢啃着架窩的木頭樁兒，閒磨牙。跟它不熟，扔塊兒骨頭或許能換會兒歡顏，或是搖尾賣好，可要冒然過去爲這點兒事訓斥它一頓，或踢上幾腳，萬萬不敢。哈哈，陰陽牲口，且由它去，等閒下來裹塊鐵皮，硌硌那狗牙，叫它再啃！
夾着棗兒和紅豆沙的黃米麪年糕在蒸鍋裏冒着熱氣，拿起筷子，剛想叉幾個出來，耳邊隱隱傳來絲絃聲，忙過去看，原來河北雜技頻道在放新編歷史劇《名相李德裕》。耶，瞧這時間點兒寸的！年根下，手不得閒，得來回奔走做事兒，偏偏電視臺給播放這樣的精彩大戲，只能抽空兒盯上兩眼，可就看那麼幾眼，已是驚豔——唱的實在是好呢！過大年，正該唱這樣的大戲。
李德裕咱知道，晚唐文學家，政治家，會昌中興時的宰相。與武宗皇帝君臣相知，執政期間外平回鶻，內裁冗員，功績顯赫。
晚唐時宦官勢力大，不但專權，還能扶持皇帝上位。大臣們內通閹宦，外連藩鎮，分派結幫嚴重，史稱“牛李黨爭”。奇怪的是，牛李黨爭的兩個首領都不是奸臣。牛僧儒爲人極其中正廉潔，似乎並不在乎什麼名利。李德裕更是一代名相，才高德重，用人唯賢，不在乎什麼黨。比如寫“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的大詩人杜牧，本是牛黨，處在黨爭的夾縫裏，按說李該不待見他，可偏偏是李保舉他，牛黨的人排斥他。
或許是牛李黨爭中的“李”是指牛派的另一個首領李宗閔？
咱不是搞歷史的，斷不清這糊塗官司。不管領頭的主觀意志如何，品行如何，下面的官兒們是自動站隊並努力排外的，士族豪門與庶家科舉寒士之間爭鬥不斷，黨爭持續40年有餘，直到兩黨頭領都死翹翹，對手自動消失，才告結束。
黨爭造成了人才的巨大浪費和地方軍事勢力的崛起，引出後來藩鎮割據的局面，正如前人所言，“天子豈有種？兵強馬壯者爲之。”
回頭看幾眼電視，戲中李德裕正在與一個白頭髮的宦官仇士良鬥法。武宗皇帝李炎手裏端着一隻道具鷹，正在唱。手頭兒忙，沒顧上細聽。只知是小生唱法，以前楊家將裏八王趙德芳也是這個調門。
趙德芳的唱段是絲絃小生的代表作。皇帝趙光義被遼軍圍城，趙德芳安排柴郡主引開敵人，自己出城搬取楊家將解圍：“御妹，你來看，這邊人馬啊如潮涌，燈籠火把耀眼明！唯有西北少燈影，此處定然，此處定然無重兵。單等三更人聲定，帶領人馬殺出城……”用一句行話來評價，就是“講物兒”——這詞兒包含着洋派，時髦，標緻等等許多的意思。扮演唐武宗李炎的演員，人物扮相瀟灑英俊，唱腔華麗閒雅，自然當得“講物兒”這個評價。
絲絃又名弦子腔，是個稀有的地方戲曲劇種。由元明小令發展起來，盛行於河北省中南部地區，慣於演出些忠孝節義袍帶戲。解放後石家莊絲絃劇團可謂絲絃的.集大成者，曾進京演出，大獲成功。代表劇目《李天保弔孝》和《空印盒》排過電影。至今猶記李天保的一段哭靈，“…….哭一聲姐姐，我比你大兩歲，哭聲妹妹，你是我的妻，再說我把賢妻叫，真可嘆，你沒有過門還是個閨女……”
絲絃是講究真功夫的，甩辮子，玩紗帽翅，耍髯等都不是一年兩年能練出來的。就連一個當小兵的，出來轉，都能啪啪在原地連打幾十個空翻跟頭，那精彩，簡直就跟搖紡棉花的木紡車相彷彿，兩隻手臂與腳團成一個圓圈般自然地轉動。
《楊家將》裏的寇準要耍紗帽翅，那帽翅，能兩個同時上下或左右顫動，也可以一個顫，另一個不動，不知人家腦門後面那塊肌肉咋長得，神奇呢！李天保需甩辮子，李德裕和仇士良被皇帝免冠後，也要甩，兩個人並排在臺上大甩特甩，只耍辮子已是暈頭轉向，爬起來還得照樣唱，不能忘詞或唱錯，演員沒有十幾年的硬功夫，是不敢登臺的。
演李德裕的是老生唱腔。絲絃老生大演員很多，八九十年代有張鶴林邊樹森等四大鬚生，著名唱段有《文王訪賢》，趙光義《金沙灘.封官》和《哭廟》等。唱詞更是如我家老爸的評價，“京劇和絲絃的詞，一聽就是有文化的人寫的。”文雅詞美，引經據典，滿滿的家國情懷。如文王訪賢“…….山上青松真好看，古剎名寺築山間，往下看河中的流水明如鏡，在那山澗以裏有清泉，這裏看不見種田的漢，到處都是打漁的船，南來的船兒槳劃滿，北來的船兒高揚着帆……這真是近是水遠是山，山連着水來水連着天，哪裏是盡頭看不見……”
少年時曾有幸親眼見“絲絃王子”邊樹森先生演出，一個人獨唱近一小時，“……想當年天下亂干戈擾攘，羣雄起互爭王各霸一方。賊郭威建後周大失衆望，貪酒色害忠良三年未滿就滅亡……北遼聞訊肝膽喪，河東白龍拱手降，南唐後主懸樑死，你千里迢迢送京娘……哭罷了先烈哭自己，趙二世掌朝，太窩囊，太窩囊。算來不到兩三載，錦繡江山付汪洋，有何顏面見祖先，越思越想越悲傷……”唱完，還得從桌上一躍而下。邊老先生是非物質遺產傳承人，現在已是八十多歲的高齡，帶徒弟還能，再那樣從桌上跳下怕是很難了。
好在，千難萬苦的經濟壓力下，石家莊絲絃劇團後繼有人，居然又排出《名相李德裕》這樣精彩的大戲，大製作。唱詞依然是經典，李德裕一句句豪邁高亢的唱腔，句句鍼砭時弊，指出大唐王朝的種種弊端，提請皇帝節簡用度，裁撤冗官，遠離小人。還沒記住幾句詞，再端着一籠熱饅頭進屋，已演到探監一場。李德裕正在那裏跟老孃敘話，囑咐妻子照顧好老孃，他的妻子深情地唱出四句“再不能”。
記得秦腔裏有個著名唱段“七十二個再不能”，如“再不能朝堂待漏五更寒”等。大秦之腔亦是豪邁的，單雄信臨刑大唱“今生不能把仇解，二十年後某再來！”這點上，絲絃與秦腔有異曲同工之妙，都特能表現一種慷慨激昂的英雄氣概。以陰柔著名的黃梅越劇評劇等，詞句再華美，服裝再清秀，表演再到位，都演不出此等英雄氣派！
“大唐中興今有望，錦繡江山萬年長！”燕趙大地，自古多慷慨俠義之士。如今，不需要什麼“風蕭蕭兮易水寒，壯士一去不復還！”的悲歌，且唱一曲《名相李德裕》，倡忠義，去奸佞，唯願盛世長安，民安國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