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過去的事》
1
一種茫然的情緒水樣散開，只覺門外落花流水，心內慼慼焉、聲聲碎。
綺窗人凝神呆滯，目斷武陵溪。
空落處，右手拿了紫砂茶壺，滿杯的竹葉青一飲而盡。恁個兒把茶當酒了。左手端起海碗，咚的一聲，彷彿能聽見喉間咽酒的聲音，忙不迭的又自顧自地斟滿了。
月朦星淡。牆角深處，一樹春花在暗夜中搖曳，風吹來，有綻綠的葉子落下來。
他那握着茶壺——一向鎮定有力的手倏忽顫抖了幾下。
有些人是會忽然消失的。而有些人永遠被囚禁在內心狹小的地方，宛若看見一個年輕生命過早的亡逝，綺窗人舒緩嘆息，接着，伸出修長好看的手拉上窗子，月光，被阻在月之下。
2
小山重疊雲隔斷。暮春之寂寞，幾人能享。
老人坐在木屋前的石板上，蜷縮雙腿。陽光透過樹林的縫隙猛烈打過來，惺忪的眼睛毫無痛感。
木棉花。一種老人最愛的花，花開，香氣四溢。
風沙起，蔓延過來。刮過來，春天的落葉。
搖搖晃晃，含沙射影，豈不像這人生，沿着一條命定的路線，從這頭走到那頭，儘量不飄渺，卻終是裸露到愧疚的虛空。
一架古琴，老人擼起衣袖，蒼老的手青筋暴突，顫抖的拿捏了幾下，很快平穩下來。一曲《臥龍吟》伴着琴聲，由已入黃土半疊的人口中唱出，徒添了幾分淒涼，卻又顯的那麼平靜。
3
老女人。其實也不老，風韻猶存，看起來不過三十年紀。寵膩的摟着兩個七八歲的孩童，說姥姥給你們講個故事。
孩童年紀尚小，眸子尚純淨。他們瞥見長輩眼間一瞬的濃重陰影，便老老實實的擺了一個虔誠的`姿態，老女人也就展開了對往事的追憶。
夢餘更漏促。其實，多少事，欲說還休。
4
遠在桃源外，水之岸。有個地方叫江湖，江湖之央，有個莊，慕容山莊。
中原羣俠景仰之地。她就生在那裏。
六月雪，花兒齊放。我端詳着那新生的小臉，眉淺淡煙如柳。始生於世，我就知道那孩子命格太薄，雖然註定傾國傾城。她咿呀學語，第一句話叫出的是奶孃。
我抱着她楞神。青蔥歲月就這樣在一個一個停頓的夜裏浮失。
5
暗於問我，三人之間縱是有聯繫。她可經歷了什麼。
我笑着接話。明明是四人嘛，怎麼由你口中出來成了四人。暗語不答。兩個人心有靈犀的微笑。
暗於是漂亮裏透着靈氣的女子。對着她之時，無法分辨哪個是自己。明明堅硬直接，卻又在柔軟沉默的須臾，來回寫下張愛玲的那一句話。
反反覆覆。這個世界上有很多人，可是沒有人能帶你回家。
無力擔當的困惑。海水一般無聲無息的劃過臉龐，撲過心尖。
還有什麼能夠從心裏過。暗於把背靠在僵硬的木門門框上，低垂着目光，就那樣在四月安靜和煦的陽光下胡亂吟了一句。山月不知心裏事，水風空落眼前花。
6
花映柳條。橋下深水嗚咽。
暗於每個星期都有兩到三次的夢遊現象。光潔、黑亮的大理石地面上，一條長長的人影靜悄悄的走在上面，貓樣安靜，發不出半點聲響。
每個夜到涼到深處沒有聲響的日子，花裏暫時不見。我都是這樣盯着暗於完成她所有的幻覺，直到她安然躺下，開始講大段的夢話。像來自孤獨靈魂深處詭異的聲音，幾年光景下來，我幾近於失聰聽不清詛咒辨不出好話，寂寞的氣息如此強烈。壓抑在表象的平靜下。
我又想起那春天的落花。我的綺窗人，老人和老女人。
7
她終於長大了。陽光下閉目淺笑令身邊的人寬心。
我叫她的名字。看她用象形文字雕刻心形，你說綠子無心長大。我觀你，與我年少的模樣，別二無致。
慕容莊主把你許配於四皇子，未來的國主殿下，企圖聯姻政治。
你撕碎了幾米長的禮單，紅色碎片紛紛飛撒在地上，像一場紅雨。你望着自己的琴藝老師，他一襲白衣連成傲絕天下的姿態，沉酒可以發酵，情隔現實經年只會生瘡。
他卑微的叫你皇妃。你企圖對他敞開心事，他謙卑的退了下去。
指停留在古琴上，一曲《驚夢》未曾習完，也已演練完。
8
綺窗人屏退了侍衛。就着一葉繡羅，想那繡中人。
她的眸子霧着一層藍，像極接連海天的藍，很希臘，是純正的地中海式放鬆色。給人淡極一時的舒服感覺。
異常安靜。猶記相逢恐在夢中，花半坼，春雨乍停。四目相對，她沉靜的氣質下眼神無端的遊移。
琴音淙淙。她似乎聽的入神了。綺窗人在心裏慶幸，虧得這請的是江湖第一琴師桑先生。果然能進她法眼。
殊不知，因果已種下。思路原本清晰而疼痛，因置身其間，那時自己，竟微微感觸到幸福的光暈。
三年過去，她誕下龍兒鳳兒。氣力也隨之耗盡。
又三年。龍兒風兒也不見蹤影，深宮大院竟鬼魅般被人掠去。縱是自己盡國主之力，亦不能尋回孩兒，每每念及，飽償骨肉分離之痛。
9
時常我們在迴避一些不合適的東西。
迴避的時候，多了。也就以爲過去了。老人緩慢的擡起頭，古井一般的眸子，淘不盡的往事，想都想不起來了。
蘭露重，柳風斜，立於山頭。
夕陽陷下，天際留下一個由上而下的黑洞。老人背起手，依稀可辨眉間風采，年輕時候的儒雅模樣。
山上月，鎖山中。老人又坐下，盤起腿。用音樂填補寂寞的靈魂。
身旁的木棉花及時的散亂，跌落。老人慌忙的去抓，身體也緊跟着掉了下去。原來，老了老了，還有在意的東西。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