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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樟樹斷想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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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中有一隻皮箱,外包真皮,內鑲薄木板。蓋口上釘一銅滑鎖,只要把蓋一壓,箱子便自動扣上。滑鎖上釘七個銅釘眼,上三下四,下面的四個,其中有一個是活動的,只要往邊上一滑,蓋子便自動跳開。因爲經常滑動,活動的釘眼與別的釘眼不同,磨得發亮。但小時候,我總不知道撥動哪個釘眼,便去問母親。後來母親告訴我,我便常常去撥動滑鎖,覺得很好玩。

香樟樹斷想散文

據說,那箱子是母親的陪嫁。

我想不管過去還是現在,那箱子絕對算得上奢華。

後來我上中學時讀寄宿,箱子被我帶到學校,被老鼠把外包的真皮咬開了一個口,但幸虧裏面的薄木板沒有被咬缺。後來母親告訴我,說那箱子裏面的薄木板是樟木的,防蟲鼠、防黴變。

後來我聽母親說起許多樟木傢俱的好處,有芳芳的氣味、有堅硬的木質、有通透的紋理。但我現在想起來,卻總會想起市場上售賣的貯衣物的樟腦丸,據說那裏面就含有樟油的成份。

這些年一直在外,家裏的那隻舊皮箱是否還在,我也沒太留意過。但年前回家,跟弟一起陪了父親去本地的市醫院看病,弟開着車,忽然對我說:“這公路兩旁的道蔭樹是樟樹。”

我不信。車內模糊,又看不清,我於是就說:“不會吧,我還沒見過有城市用樟樹作道蔭樹的。”

弟見我不信,便指着路旁一棵道蔭樹對我說:“你看那棵,是不是樟樹?”

車在行駛,看不太很清,我於是說:“我看着不是很像。”

爭執了一陣之後,弟爲了證實他的說法,便提出來要停下車與我一起去樹下確認。我聽了就說:“你至於嘛,爲一棵樹,你犯得着把車停在車來車往的公路上,你就不怕車阻了路出事故!”

我妥讓着、且敷衍着。我這人總是這樣,從來不願爲一些無關緊要的事作無休無止的爭論。不過這次,我是真怕他較真出事故。

弟心有不甘,便開着車,悻悻地往前行駛……

跟別人敷衍,可我跟自己卻從不敷衍。年後離開家來到廣東,先是在我“久居”的廣州停留了一段時間,處理完我廣州“殘剩”的生意,便來到東莞。

在東莞,我在三弟打工的工廠附近租了個房間小住。一次出門散步,遠遠看見街道旁的道蔭樹也像樟樹。我於是對三弟說:“怪不得在家時,二弟說那街道旁的道蔭樹是樟樹,我還不信,原來在東莞,也栽種了香樟樹作道蔭樹。”

三弟說:“這恐怕不是樟樹,跟在家時見過的樟樹不一樣。”

我於是說:“有什麼不一樣?那樹幹,那樹葉,看着都一樣。”

三弟說:“不信,我們一起去樹底下看看!”

這話,“又一次”被三弟提出來。不過這一次,我是真跟他來到了樹下。我從樹枝上,摘下一片樹葉聞了聞,果真沒有香樟葉的清香味。

弟問:“怎麼樣?是香樟樹麼!”

我不情願地搖搖頭,然後說:“原來還真不是香樟樹!”

我於是想:也許在家時,我跟二弟爭論的那“香樟樹”,也就是這種“香樟樹”,怪不得我看着總是不像。

香樟樹已那麼少,誰還能培育出這麼多香樟苗,用作道蔭樹。我竊喜,爲我曾經的懷疑得到了印證而得意。

我這人跟別人敷衍,但跟自己卻從不敷衍。

一次,當我不小心誤撞入東莞市鳳崗鎮某正在新建的公園,再一次看到這種“香樟樹”,我便推翻了我之前所有的結論。因這兒的“香樟樹”剛移栽過來,我看到每一棵樹的.枝丫杈上,都露着一個明顯的瘢痕,那瘢痕顯然是樹木嫁接後留下的尚未融洽的痕跡。

我於是想,也許這樹就是香樟樹跟某種樹嫁接而成。我於是推測出種種可能,我想在家時跟二弟見過的也許與跟三弟見過的不是同一種樹。或許一個是香樟樹,而另一個不是。或許,兩個都不是香樟樹,但也未必是同一種樹,僅爲相似。就像這嫁接的“香樟樹”,我至今也未能向人打聽到它是否就是香樟樹跟別的樹嫁接而成。

對於香樟樹,我並不陌生。我們那地方,簡單的稱樟樹。小時候,我村後的山上就有幾棵,出村的路道旁,也有一棵。

那一年,村子向後山延展,山坡被劃爲宅基地,於是把山上所有的樹編上號,摸鬮對號,把樹分了。那一年,我們家就摸着一棵香樟樹。後來,後山被劃成無數塊宅基地,又摸鬮。我們家摸着的宅基地,正好圈着我們家的那棵香樟樹,父親一直捨不得砍。但後來,因爲要蓋房子,父親還是把那樹給砍了。再後來,那樹被鋸成木板,不知給妹妹打了嫁妝,還是給家裏打了傢俱。

至於出村路道旁的那棵香樟樹,那就更被賦予許多神祕的色彩。

那樹不高也不大,但據說已有了些年歲,被村裏人奉爲風水樹。

上中學時,我們出了村便常常從那棵香樟樹下經過。那棵樹栽在挨村的旱地旁,緊挨着那條舊時的石板路。每天從家裏去到學校,或者從學校回到家裏,我們都要在那棵樹下作稍許停留。或等別處共路的同學,也順勢在樹下撒一泡尿。或者爬上樹,坐在樹丫杈上,摘幾片香樟葉或果。

樹下,常常有人燒着紙錢、或者點幾柱香。據說,那樹已附了神靈,那神的名稱叫“射弓老爺”,護着這樹。如果有人輕易傷了這樹,或者對神不尊、在樹下撒尿,那神便會用弓射他,傷他的腿腳,讓他成爲瘸子。

據說有一年,村裏有人要砍掉這樹,但他掄起斧子,才砍了幾下,那腿忽然便疼痛難忍,站立不穩。後來被人扶回家,躺了好幾天,四處求人醫治,終不見好。後來經人點撥,他在那樹下許了幾炷香、燒了幾圈紙,那腿慢慢就好了。

儘管這樹被老輩人傳得有多麼玄乎,但我們還是在樹下撒下無數泡尿,也終是未見被怪罪下來。至於村裏有霸道者,屢次提出要砍那樹,但不知是怕觸犯了衆怒,還是畏於那樹的神靈,也終是未曾落下一斧。

責任制那陣,那樹下的地,被村裏一瘸子摸鬮摸了。因樹蔭了他地,他遲疑、猶豫再三,最終把那樹砍了,也沒見那腿比先時更瘸。只是人們偶爾從外地頂着烈日回來,便又少了一乘蔭納涼暫歇的去處。後來,那樹也漸漸被人淡忘,再也沒有人提起。

年前回家,妻從鎮上買回一柱長香(我們這兒叫“保香”,逢初一、十五焚燒,以保全家平安),年初一點了,卻聞不着一絲香味兒。後來聽人說,現在的“香”,是用松木的鋸末做的,所以沒有了“香”味兒。而以前的“香”,是必須用香樟葉或香樟木製作,那樣神纔會接受。我這纔想起,我們這兒滿山都是松樹,但香樟樹,早已經不多了。

妻子聽了,便嘟囔一句:“現在的人,真是什麼都敢騙!”

我於是想:我們以前用“神”來騙自己,我們現在又作了假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