幺孃散文隨筆

幺孃，和我同齡。凡是和我同輩不論大小，不論姓氏，都這樣稱呼她，她和我們並沒有血緣關係，只是同住一個村，按老一輩排下來的輩份，她比我們的輩份高，所以我們總是這樣稱呼她。

鄰家奶奶在46歲的時候生養了她，幺孃比我大半歲，我出生時沒奶吃，半夜常常餓得哭叫，鄰家奶奶在哄睡了幺孃之後，匆匆趕來我家，讓我吮吸她沒有給幺孃吃的那個飽脹的奶房，等我吃飽喝足沉沉睡去之後，鄰家奶奶又摸黑回去餵養不時醒來哭叫的幺孃。就這樣，我和幺孃共享乳汁，慢慢長大。鄰家奶奶極心疼幺孃，竟讓她吃奶吃到了8歲，後來我們常常笑她，她放學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端條凳子讓鄰家奶奶坐下，然後解開衣襟吃奶，那種幸福，曾讓許多同齡人羨慕不已。

鄰家奶奶是個極慈祥、和善的人，當我們犯了錯誤被責打時，往她家跑準沒事，她總會說：“孩子嘛，哪有不做錯事的，只准嘴說，不動手腳。”我們一幫小夥伴最喜歡到她家去，每天打豬草或放牛，都會叫上幺孃，鄰家奶奶也總會給我們一個驚喜，什麼炒豆子、煮胡豆、烤紅薯、燒洋芋……在那個物資奇缺的年月，鄰家奶奶的愛心曾讓我們多少張饞嘴得到過滿足。

儘管鄰家奶奶極寵愛幺孃，但她的成績卻十分優秀，後來我們一同考上了縣城的重點中學，可讀了還不到兩年，幺孃就再也沒有和我們一起讀書。鄰家爺爺體弱多病，喪失了勞動力，鄰家奶奶也當不了家，幺孃的兄嫂嫌她吃閒飯，每年讀書還要花錢，還說女娃子再讀多少書也是外頭人。幺孃含淚告別了校園，回家幫兄嫂種地。沒多久，嫂嫂做主把她許給了鄰村一家家境殷實，男方是一個大字不識的人，幺孃堅決不同意，和兄嫂整日吵鬧不休，兄嫂貪財收了人家的彩禮硬逼着幺孃同意這門親事，鄰家奶奶無可奈何，母女倆終日以淚洗面。

幺孃要和自己的命運抗爭，決定外出打工謀生。結果卻因輕信別人，和好幾個女孩子一起被同村人拐騙到了河南，賣給了一個大她三十多歲的男人。在河南那一年多的日子裏，幺孃飽償了人世間所有的辛酸，身心遭受了極大的創傷。後來，因此案牽涉人數很多，驚動了中央一級，公安機關費盡周折，終於把她和許多女孩子從火坑裏解救出來，當她重新踏上家鄉的土地時，剛上高一的我抱着她痛哭了一場，命運爲何對她如此不公，讓正處花季的幺孃飽受如此巨大的心靈創傷？還好她天性性格樂觀，並沒有就此消沉。可兄嫂的冷嘲熱諷、指桑罵槐，村裏人世俗的眼光卻又一次傷害了幺孃脆弱的`心靈，流言蜚語也能置人於死地，她深深地體會到了世俗的冷漠與無情。

在村裏人嘲弄的目光和神祕的語言中，幺孃決定南下廣東打工。在廣東，幺孃讓超強的勞動麻痹自己，封鎖了曾受過傷的芳心。時光流逝，幾年一晃過去了，幺孃在廠裏立穩了足跟，成了廠裏的部門主管，可卻始終走不出過去的陰影。這時，一個比她小几歲的同鄉闖入了她平靜如水的生活，她猶豫彷徨，她需要愛情，卻無法接納愛情。我寫信讓幺孃把她的痛苦經歷告訴愛她的人，如果是真愛，他就不會計較她的過去。果然，他告訴幺孃，那不是她的錯，她是受害者，他要用他的愛來撫慰幺孃那顆傷痕累累的心。他們走進了婚姻的殿堂，婚後過着非常幸福的生活，我真爲幺孃高興找到了一個愛她、呵護她的好男人。

經過十幾年的努力，幺孃他們終於有了自己的事業，他們辭了職在深圳開了兩家服裝超市，生意做得很是紅火。去年把孩子也接到廣東讀書去了。鄰家奶奶也年老體弱，幺孃的兄嫂不孝敬老人。鄰家奶奶的生活費一直都是幺孃承擔，鄰家奶奶常常對人說：“沒有白疼這個老閨女”。幺孃打電話來說明年要把鄰家奶奶接去廣東海南玩一玩，讓她老人家也開開眼界、享享清福，鄰家奶奶高興得逢人便說。

可命運真的很捉弄人。幺孃又一次被命運所戲弄。今年春節回家，本想一家人團團圓圓過個快樂的節日，沒想到鄰家奶奶卻撒手西去，永遠離開了她疼愛的老閨女。幺孃悲痛欲絕，是她的愛人關心、安慰她，她擦乾淚水，勇敢的站了起來，春節過後就回廣東去了。可還不到三個月，噩耗傳來，幺孃最深愛的丈夫因突發心肌炎竟然也撒手人寰，離她而去。幺孃捧着骨灰盒回到了他的家鄉，那是怎樣的場面呀！也許只有此時才能真正體會什麼叫生離死別、痛不欲生，什麼叫陰陽兩隔。葬禮上，幺孃身着孝衣，跪在靈柩前，一遍又一遍地撫摩着他生前的照片，神情呆滯，淚似乎已經流乾了，她的心在滴血！當她看到我時，突然嚎啕大哭，哭聲撕心裂肺，我們抱頭痛哭，一任淚水往下流，如果淚水能洗盡幺孃連失兩位親人的傷痛，我願流乾我的眼淚。

這時，我知道任何安慰的話都是多餘，我只有陪着她默默流淚。幺孃就這樣不吃不喝不睡覺，像傻子似的呆坐了兩天兩夜後，她好像突然醒悟了似地說，死的人永遠不能復生了，活着的人還要好好活着。孩子需要撫養，老人需要贍養，本是兩人的責任現在要我一人承擔，我不能垮掉。堅強的幺孃又一次站了起來，含淚告別了亡靈，帶着同樣傷心欲絕的婆母一起南下廣東，繼續經營他們的服裝生意去了。

人生無常，世事滄桑，深愛她的人就這樣走了，可是生活還要繼續，堅強的幺孃，一路走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