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麥收記憶-精美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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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麥收記憶是從牛背上開始的。

麥收記憶-精美散文

父親頭纏着白手巾,一手牽着戴了籠頭的黃牛,一手甩着柳條鞭兒,嘴裏嗨嗨喲喲地吆喝着,彷彿畫大小不一的同心圓一般在麥場上轉悠,一圈一圈又一圈。我騎在寬闊的牛背上,頭頂着青綠的荷葉,耳邊摻攪着碌碡滾過麥場的咕咚咕咚聲、黃牛疲憊的響鼻聲、麥粒漏過桑木杈的沙沙聲,還有時而飛過的布穀鳥清脆的鳴叫聲。

那個時候,我確實太小。不知道黃牛籠頭的原因,不知道黃牛屁股後面兜着尼龍包是怕糞便污了糧食,也不知道憐惜黃牛拖着笨重的石滾子碾過麥場的艱辛,吵着嚷着跨上牛背,還不時非常神氣地呼喊着:“駕!駕!駕!”

大抵四五歲的光景,剛能趔趔趄趄地提籃子時,我就開始跟着隊裏的孩子一起揀麥穗了。那時候還是大集體,不過各自撿到的麥穗無需繳公,大人們忙得不可開交,收割過的麥地就成了孩子們的天下。在撿麥穗上,男孩子永遠比不上女孩子,況且我的眼睛總是被青綠色的螞蚱、翩然飛來的蝴蝶牽絆着,總能第一時間瞅見散落的酸燈泡、溜圓溜圓的馬馬瓜,卻看不見黃燦燦的麥穗。有一次,光顧着去捉一隻從未見過的碩大螞蚱,半籃子麥穗還被鄰家的孩子倒走了,急得和人家幹了一架也沒打贏,感覺天塌了似地哭花了臉。

農村孩子每年都要多放兩個假,上半年的麥忙假和下半年的秋忙假。我上學的時候,已經八歲,田地也分到了各家各戶,我便開始了麥收滋味的真正體驗。用母親的話說,那忙得就像雨一樣。夏天的'暴雨說來就來,這會兒是響晴的天,一頓飯的工夫可能就霹雷霍閃,你不腳下生風,麥子就要在地裏生芽了。

那些日子,喚醒我的不是喈喈雞鳴,而是父親刺啦刺啦磨鐮刀的聲音。頭天的倦怠還沒有褪盡,還是硬撐着起來,迷迷糊糊地跟着大人下地。往往走到地頭天才要放亮,卻驀然發現鄰家的麥子早被割掉了一排。真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行人”啊!俗話說,割麥要趁早。一是因爲清晨涼爽,比頂着毒辣的太陽勞作舒服得多;二則就是經了夜露洇濡的麥芒也柔軟下來,不會太扎人。割麥也是件技術活,要手腳配合,雙手協作,左腿先前邁一步,左胳膊攔住麥頭向腿部略傾,右手迅即握着鐮刀揮出,順着麥秸根部向後快速拉去,同時左腿和左胳膊順勢一收,側身丟在要子上。一般一次攬上五六行麥子,三四步就割滿一捆,捆上再擰一個要子,繼續向前。剛開始,我總是配合不好,好幾次差點傷到了迎面骨。更要命的是,覺得穿着長袖上衣裹裹拉拉的不利索,偷偷脫掉了,只穿一條短背心,不一會鋒利的麥芒就在胳膊上刺滿了斑斑紅點,露水混着汗水一溼,疼得鑽心。不一會,我早已腰痠背疼,擡頭看看,已被父母落下好遠了。他們彷彿不知疲倦,一任鐮刀飛舞,一直埋頭前行,身後站着一捆捆倒下後又立起來的麥子,筆直,筆直……

其實,父母也不在意我割了多少,但是讓我在很小的時候就知道了稼穡艱難,知道了如不認真學習跳出農門,就要從現在開始磨刀、割麥、犁地、插秧……如此四季輪迴,汗珠子掉在地上摔八瓣,直到像他們這麼大,直到像爺爺奶奶那麼老,直到把生命消融入土。

太陽一跳一跳地向上爬,像個頑皮的孩子,學習爬的過程似乎很艱難,但只要爬上來了,頃刻就茁壯成長,光芒四射,照得人脊背發燙、喉嚨冒煙。農村的孩子大多倔強,只會倒在麥田裏,卻不會認慫。哪怕鐮刀似有千斤重,只要還拿得起來,就要割下去,等着父母收工的號令。而這時母親往往會說:“你回去燒飯吧!不要等我們,帶着弟弟吃了,到南園給棉炕放風去。”

父母回來的時候,已經日上三竿,我也把雞鴨豬玀照顧停當了。他們草草吃了飯,吩咐我好好寫作業,自己綁上架子車去拉麥子。趁着太陽毒,把拉回打穀場的麥子用鍘刀攔腰斬斷,麥穗一頭薄薄地攤開暴曬,根部暫且丟棄到犄角旮旯,得閒再去料理它們。太陽下山之前,父母便把翻曬幾遍的麥穗垛起來,等待收割完畢,一起脫粒。那時候,慢悠悠的黃牛已經靠邊站,打麥那些活漸漸讓位給“鐵牛”、脫粒機了。也有一些長勢較好、秸稈頎長的麥子逃過“腰斬”的命運,父親手持木棍捶打它們,然後編織成苫子。麥秸苫子是農村人的席夢思,厚厚墩墩,軟硬適宜,一頭向下捲起來可以作爲枕頭,躺在上面特別妥帖。夏天搬到麥場上納涼,看月亮數星星,溽熱似乎也不再那麼難耐了;冬天墊到木板牀上,任憑窗外風雪肆虐,似乎還有陣陣麥香襲來。當然還可以編織草帽。脫去麥粒的糠打碎了,就是豬上好的草料。

這樣的生活一直持續到上世紀九十年代初,我從縣城參加中考回來,正趕上麥收的尾聲。父親開着拖拉機拉着碌碡撈二茬,就是把脫粒機沒有脫盡的麥瓤再攤開軋一遍。母親問:“考得怎麼樣?”我回答說:“考不上也不想復讀了,老大不小了,幫您種地割麥子吧。”就在那年八月,我和父親把顆粒最飽滿的麥子繳到糧管所,回家後就收到了鎮江糧食學校的錄取通知書。爲何報考糧校,是不是覺着和麥子打交道更踏實呢?唯一可以明確的是,此後我一步一步遠離了家鄉,遠離了田野,遠離了麥收生涯

歲月荏苒,瞬息萬變。二十多年過去,白居易筆下那種“夜來南風起,小麥覆隴黃”的風光依舊,而“田家少閒月,五月人倍忙”的情形卻杳如黃鶴了。隨着聯合收割機開進麥地,麥場消失了,木杈斷柄了,鐮刀生鏽了,人們只需在田頭撐開口袋,黃澄澄的麥子就爭先恐後流進來。布穀鳥的聲音仍然在耳邊脆生生地響着,往年那種如火如荼的麥收場面,已經不復存在。更有甚者,有些人覺得收割機留下的麥茬太深,難以處理,點一根火柴就焚燒了。於是乎,農村那種混着麥香的清冽空氣呼吸不到了,溫軟舒適的麥秸苫子也見不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