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樓夢心中的悲美散文

對於《紅樓夢》我似有千言萬語，待要說時，又不知從何說起。只覺得它悲，覺得它痛。悲的悽美，痛的透徹。那種美像血液一樣流淌在我的生命中，成爲我生命的一部分，不可分離。我沒有張愛玲的天分，能讀出它的精神，它的靈魂，也不像周汝昌大師，對《紅樓夢》有多年的研究。我唯一能說的不過是一種感官的認識，一種它給我留下的感覺，那種剪不斷理還亂的悲美。

嬌杏和英蓮是《紅樓夢》中一對有着鮮明對比的人物。嬌杏原是英蓮的丫鬟，只因她曾兩次回頭看賈雨村成了官太太。英蓮卻被拐賣，淪爲卑賤的丫鬟和妾侍。然而，我們對於嬌杏並沒有多大的感覺，也不會爲她成爲官太太而開心。這是爲何？因爲我們覺得她不過“是僥倖”，不過是得到了“公式化”、“概念化”的幸福,沒什麼美可言。對於英蓮，我們卻有無限的感慨。她原是一位有靈性有美貌的小姐，到最後卻深陷不幸，成爲薛呆子薛蟠的妾，還被夏金桂折磨致死，應了“自從兩地生孤木，致使香魂返故鄉”的命運。我想無論是誰都會爲之悲嘆。正因她“平生遭際實堪傷”我們對她便有了無限的憐愛，有了無盡的'悲痛。這就是悲的力量，它讓人感到美，美得刻苦銘心。《紅樓夢》留給我的正是這種刻骨銘心的悲美，尤其是黛玉的悽慘命運，在我心底留下了深深的痛。

黛玉之悲不是偶然的，他是讓人痛心的必然。無論你有多麼期待它能有所改變，無論你有多希望她能得到一點點的幸福，得到一點點的快樂，但一切都是無濟於事的。我曾恨過她，恨她爲什麼沒一點自信，恨她爲什麼如此多心，恨她爲何如此多愁，害自己“嬌襲一身之病”落了個“玉帶林中掛的”的悽慘結局。我才明白，即使她不病不悲，結局也是無法改變的。因爲這是由她的身世，性格和命運共同決定的。就是說無論如何，它是必然的，一個像仙人一樣的林妹妹必然得不到幸福。這是狠心的決，甚至是狠毒的悲與痛。

身世之悲

黛玉生於鐘鼎之家，書香門第，有着非凡的姿態和脫俗的靈氣。按理說她有資本獲得幸福，但事實並非如此，她幼年失去母親，父親在她年少時也狠心棄她而去，她無依無靠，只能寄人籬下。在那個封建時代，婚姻講究“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同時也講究“門當戶對”，賈家當然不例外。即使她對寶玉有意，而寶玉也憐愛她，但是她沒有父母，沒有人能爲她做主。她只能擔憂，悲傷，以致憂傷成疾，成爲薄命之人。在書中，薛姨媽曾說過要爲她做主，把她許配給寶玉，當然，這是不可能的，如果黛玉許給了寶玉，那她的女兒寶釵又該何去何從？所以黛玉終究是無助的。在第三十二回中，黛玉害怕寶玉和湘雲因麒麟而生出風流之事，便前來察二人之意。當湘雲和寶玉說仕途經濟，勸他上進時，寶玉急了，誰想襲人又拿黛玉和寶釵作比較，寶玉便說到“林姑娘從來說過這些帳話嗎？如果他也說過這些混賬話，我早和他生分了。”黛玉在外面聽了是又驚又喜，又悲又嘆。所喜者，果然自己眼力不錯，素日認他是個知己，果然是個知己。所悲者，父母早逝，雖有銘心刻骨之言，無人爲我主張。這就是生世之悲吧，只教人無可奈何。說到門當戶對，她更是無法和寶釵相比，寶釵有母親，有哥哥，還是富商，有家產。黛玉不過是父母雙亡，一無所有的病美人。賈家的老爺太太無一個不是“富貴眼”，又怎麼會放着一個富寶釵不要，而要一個窮黛玉。在第二十九回中，張道士和賈母說寶玉的的親事，賈母如此答道：“不管他根基富貴，只要模樣配得上，就來告訴我。便是那家子窮，也不過幫他幾兩銀子就完。只是模樣兒性格難得好的。”從這可以看出，賈母是偏向黛玉的，同時也反映出賈政王夫人等一干人都是勢利眼。就連賈母也只能轉着彎說，無法改變什麼。所以黛玉是沒有任何堅實的依靠的，她只能以悲劇收場。

性格之悲

黛玉是一個多愁善感的人，也是一個疑心很重的人。她整天都活在悲傷與擔憂之中，一個整天以淚洗面的人，又怎麼會長久這就正應了紅顏薄命。在第八回中，黛玉來到寶釵處，見寶玉在此，便酸溜溜的說道：“哎喲，我來的不巧了！”這不過是很正常的見面，她完全沒必要多想，但她卻要自尋煩惱。在吃酒的時候，寶釵勸寶玉不要喝冷酒，傷身，寶玉便聽了，黛玉又不高興了，藉着雪雁送手爐奚落他，說：“我平時和你說的，全當耳邊風;怎麼他說了你就依他，比聖旨還遵些。”這不是和自己過不去，太過不放心嗎。在乎一個人到這種地步，又怎能輕鬆過日子。在第二十六和二十七回中，更體現了她的多愁善感與不放心。這兩回中說到寶玉被被老爺叫去，直至晚上纔回，黛玉很擔心，便在晚飯後前來找他，誰知吃了閉門羹。她就越想越傷感起來，也不顧蒼苔露冷，花徑風寒，獨立牆角邊花陰之下，悲悲慼慼嗚咽起來。第二天原是餞花節，衆姐妹都開開心心的，唯獨黛玉拿着花鋤獨自到桃林葬花。正是“花謝花飛花滿天……試看春殘花漸落，便是紅顏老死時。一朝春盡紅顏老，花落人亡兩不知！”

此外，黛玉還孤高自許，目無下塵，很不討人喜歡。在第七回中，寫到送宮花一事，當週瑞家的給黛玉送去宮花時，黛玉只就寶玉手中看了一眼，便問道：“還是單送我一個人，還是別的姑娘們都有呢？”周瑞家的道：“各位的都有了，這兩支是姑娘的了。”黛玉便冷笑道：“我就知道，別人不挑剩下的不給我。”這樣的話語，確實是很難受得了，更別談喜歡了。“得人心者的天下”黛玉無法討人喜歡，自然得不到天下。

命運之悲

黛玉生在封建社會，她的命運由不得她掌握，無論她有多麼“出世”，也無法擺脫註定的宿命。倘若父母健在，或許她的命運會好些，但偏偏又無依無靠。於是，她的命運便掌握在賈府的重頭人物王夫人和元妃手中。可憐可悲的是這關鍵人物都不喜歡她。第二十八回中，寫到元春賜東西。她賜給了寶玉和寶釵一樣的東西，黛玉的和其他姐妹一樣。這就表明她喜歡寶釵，有意於寶釵。在賈家，元春有着不可替代的地位，她的話便是聖旨。所以她對寶釵的看好，對於黛玉就是致命的。此外，另一個關鍵人物王夫人很不喜歡黛玉，甚至很討厭黛玉。第七十四回中，王善保家的在王夫人面前告晴雯的狀，說她是狐狸精。王夫人聽了，便問鳳姐道：“上回我們跟了老太太進園子逛去，有一個水蛇腰，削肩膀，眉眼又有點像你林妹妹的，正在那裏罵小丫頭，我心裏很看不慣那狂樣子……”王夫人把一個“狐狸精”說成像林妹妹，而且也只是像而已，就如此看不慣，那麼對於真的林妹妹，自然更加看不慣了。王夫人罵晴雯是病西施，勾引男人，我們都知道黛玉也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病西施，所以王夫人同樣很討厭黛玉。晴雯在死時和寶玉說倒：“只有一件，我死也不甘心的：我雖然生得比別人略好些，並沒有私情蜜意勾引你怎樣，如何一口咬定了我是個狐狸精！我今日既擔了虛名……”晴雯不過擔了一個虛名，王夫人就把她逼上了絕路，而真正擔了“實名”的林妹妹，她的命運還會好嗎？嗚呼，痛哉，哀哉！一代仙妹，終是淚盡人亡！

縱然“一個是閬苑仙葩”，一個是“美玉無瑕”又如何？到頭來不過是“水中月”“鏡中花”，也只能是香魂隨風散，“玉帶林中掛”，也只能是“空對着，山中高士晶瑩雪”“嘆人間美中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