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散文欣賞《我的紅樓“夢”》

散文欣賞《我的紅樓“夢”》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2.78W 次

三四年前的一個晚上,做了個夢,醒來時,關於此夢記錄了一段文字,所記文字是這樣的:

散文欣賞《我的紅樓“夢”》

昨夜夢裏,吾獨步大觀園,多破敗不堪之景晃入眼簾,吾自悲慼。忽,一公子持玉扇,秉秋風,形神甚似寶玉,面容微笑,緩緩行來,自稱怡紅。驚,問其名。曰:莫芷蘭,又曰:自諸芳散盡,吾獨居此處,願念天靈,衆仙再歸人間。原與吾心有靈犀,然,未曾聽聞莫芷蘭三字,何以有之?滿腹狐疑,遂同行至紅樓,親尋莫之前身。幽冥之處,雙雙臨書而立,重啓紅樓,看畢,卻有芷蘭其人,只恨書不精。

此夢之後,立即翻了書,滿書尋找莫芷蘭,未果,但即便如此,我還是在很長時間內相信《紅樓夢》裏是有這個人的。只怕是夢的影射過於深刻的緣故。

三個月後,我獨自啓程去了北京大觀園,由夢之啓示,尋找形神甚似寶玉的莫芷蘭,這可實在是荒唐極了。然而,在某個時刻,不得不說,這是我內心的執念,一個女子之於紅樓的癡情夙願。

那是一二年的十二月十二號,時間及其巧合,更爲巧合的是,當我心心念念想要來一次雪探大觀園的時候,黎明下了火車,站外一瞧,北京夢幻一般的下雪了,一時間喜不自勝,蔚爲驚歎。所謂,探者,嘆矣!除此之外,臨下火車前夕,偶遇板兒,與八七版紅樓裏的板兒比去簡直有過之而無不及,真真是形神兼備不輸寶玉與芷蘭,爲此還盯着他看了好一陣呢。

幾個小時後,我站在了大觀園的門前,盯着漆黑匾額上自右向左三個楷書規整而就的黃色繁體字大觀園端詳了許久,有些不敢相信這是曹公筆下由虛而實的大觀園,是爲拍攝《紅樓夢》而建造的大觀園,是紅樓衆兒女一不小心落入人間的處所。落雪紛飛,搓綿扯絮一般鋪了滿滿一地,踩上去咯吱咯吱的響,那樣不真實的聲音彷彿書裏傳來似的,一直隨我的腳步傳到園子裏去。整個園子沉浸在一場冬雪的風化中,不熱鬧、不寂靜,卻有些冰涼。唯一能融化那冰涼的就數湘雲醉臥旁一座較小的假山內外或假寐或打鬧或行走、瀟灑自如的貓咪了。

我獨自一人在園子裏且走且停且看,企圖遇見那夢中面容微笑,緩緩行來的怡紅,一睹真容。不知不覺,走進了瀟湘館。我輕踱着步子,用指尖掠過湘妃竹,觸摸竹上的斑痕,憶起娥皇女英的斑竹淚來,當時垂淚知多少?直到如今竹且斑。斑竹一枚千滴淚。恰應了黛玉一生的淚。斑竹點點,淚痕已幹,淚盡而逝。

怡紅院裏,那棵海棠樹在冬日的冷風中褪去了葉子,遠遠望去,倒令寶玉的處所淒涼許多。記得書裏寫寶玉以春天裏好好一株海棠花竟無故死了半邊來應晴雯之死,我便總是在海棠樹杈的影綽間看見晴雯的影子,在怡紅快綠的匾額下看見寶玉的癡心來。

稻香老農的稻香村門前,杏簾在望四字在寒風中微微浮動,廳堂內,蠟像李紈賢良婦人之姿端坐着,這個雪天,她不應該忙着做東結詩社嗎?《紅樓夢》裏,第四十九和五十回寫琉璃世界白雪紅梅,脂粉香娃割腥啖羶。蘆雪庵爭聯即景詩,暖香塢雅制春燈謎,說是那日一夜大雪,次日早起積了一尺多厚,李紈提議在蘆雪庵湊社聯詩賞雪,順便爲新進園子的薛寶琴、邢岫煙、李紋等姊妹接風,湘雲、寶玉趁機算計了鹿肉與衆姊妹們一通大羶大嚼,事後又隨老太太一起猜燈謎玩。可謂桃花源裏,世外仙緣。只可惜,雪尚漂,樓未空,人還在,不過蠟像而已。雪清晨才下,沒有一尺厚,蘆雪庵沒有籠地炕,並不溫暖,沒有人圍着火爐,火爐上也沒有鹿肉。沒有人,沒有吃食,自然也就沒有爭聯即景詩了。

同是落雪,書裏書外的不同場景,宛若天壤之別。眼前的大觀園雖然談不上凋零,卻與熱鬧無干,與書裏當日的景象再不能相媲美。大觀園是紅樓衆兒女怡心養性、吟詩作詞的桃花源,沒有了寶玉與女兒們棲身其中,談笑風生,這園子自然也就空落落的,感覺不到那紙墨上流出的'屬於《紅樓夢》獨有的氣韻聲息了。但,你還是能在某一瞬間發現那永恆的剎那時光的。記得在五十回還寫到訪妙玉乞紅梅,櫳翠庵裏雖沒了妙玉,乞不來紅梅。然,我卻還是依稀看見了山坡上着鳧靨裘的寶琴和披着大紅猩氈的寶玉,與那粉妝銀砌世界裏的紅梅,如同看到了賈母房中掛着的仇十洲的《雙豔圖》一般,美若蓬萊仙境。

世間的美常常如此,即便萬事淡化凋零,它卻還是夢一般的存在着,並在某一時刻跳進你的眼簾裏。如黛玉葬花、晴雯撕扇、寶釵撲蝶只是如今,園子還在,她們消香玉殞,一個一個的都去了。

我時常嘆息《紅樓夢》的結局好一似食盡鳥投林,落了片白茫茫大地真乾淨!大觀園的兒女們終究隨着四大家族的衰落而散盡,這個結局就如同那白茫茫的雪地一般,一片空白,什麼都沒有,心一下子空了,空的不能再空。遙想當初,我們由大荒山無稽崖走進花柳繁華地,溫柔富貴鄉,享受了無盡的人生之樂,雖然歷盡悲歡離合炎涼世態,也算是生命常態,只沒想到作者最後會讓我們內心空空如也,無所適從。不得否認,空是比死亡更要命的東西,晴雯之死,黛玉之死甚至其他任何人的死都算不得空,只是空的固然組成部分。

我曾幻想過,如果曹公在《紅樓夢》裏只純粹的敗落了四個家族,保全了大觀園及其兒女的生存狀態會怎樣,如若如此,只怕天底下也只有這一處是最爲乾淨的。每個讀過《紅樓夢》的人或許都如我一般幻想過與他們一樣置身那天上人間諸景備的大觀園裏併成爲其中某個人。但這是無論如何不能成真的,曹公爲我們所有人著了一部經典不朽的夢,在這園子裏。園猶在,夢未空。

紅樓夢,夢而已

既是夢,便是不可能尋得莫芷蘭的,但我仍願相信書裏隱約是寫過這個人的,隱約一詞當然只是我的一廂情願。他不過是又一個與我心有靈犀爲紅樓而嘆息、祈願那鍾靈毓秀之女兒再歸人間的人罷了。倘若說他是賈寶玉,又有何不可呢?能爲衆多女兒由衷惋惜的除了他還有誰呢?魯迅說其愛博而心勞自是有道理的。

《紅樓夢》結局賈寶玉化了佛緣,遁入空門。試想他日他修成正果,再入凡塵,進得大觀園,忽當日閨閣中人歷歷在目,他是否會爲家亡人散、香魂飄零而傷感呢?而他獨居此處,願念天靈,衆仙再歸人間。便理所當然,順理成章了。

莫芷蘭自稱怡紅,賈寶玉本是怡紅,莫芷蘭是了悟佛性的賈寶玉。我之於夢中遇見他是我之大幸,夢境之語雖是夢卻是夢。自古,心有靈犀,最爲可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