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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頭緣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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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1

石頭緣散文

許多年前,我還在咸陽的時候,一直住在一個叫氓流村的地方。你定和我一樣,納悶爲何這般起名。村子裏除了有一戶養了個半瘋半傻的兒子,有一戶常拖欠包含父親在內工人工資的包工頭,事實上並沒有特殊,更沒見到什麼流氓。或許它還有別的大名,就像名爲肖家堡的隔壁村莊。

這個村子真正叫什麼,我曾刨根問底地問過很多人,後來也不得而終,便再也沒有探究過了。現在想想,應是沒有問到土著村民。那時候,一旦有人問起我的住處,我都會搪塞說——肖家堡隔壁。生怕喊出名號,讓旁人以爲我是流氓窩裏的小村民;或是遇見了跟我一樣好奇的人,而我並不能給個答案。

氓流村的村口,常年有一堆石頭。聽媽媽們說,這曾是附近建築工地荒廢后堆過來的,再也沒有人把它們搬走。這兒便成了我們幾個小夥伴的好去處之一。起初,是因爲要玩抓子兒的遊戲。大家會一窩蜂地涌上去尋找適合的石子:不能太大也不能太小,不能太圓也不能太方,要和各自手的大小絕配。這樣的石子並不太好找,如果用順手了,誰也不捨得丟掉。裹滿了土灰的石頭,往身上蹭蹭,溼漉漉的手心再搓兩下,就是給它們洗了澡。遇到了,都會驕傲地顛着晃在眼前:“你瞧,我的裝備多像樣!”

說起來,我並不樂衷這個遊戲。遊戲的規則是:從一石抓起,依次遞增個數,一旦中斷,就要歸一重新開始。我常輸,抓到五子朝上,手的大小就不夠用了,全靠意念。反反覆覆地止步於前四局,讓我一度抓狂,幾個回合後便悻悻然沒了勁頭。

找一個塑料瓶,用大頭針在瓶蓋上紮上幾個小眼,裝滿水,我便開心地蹲在那堆石頭上,開始了我的尋寶。澆了水的石頭,顏色和紋路在陽光下慢慢展開,愈發清晰。此時,就像在觀摩一組組含苞待放的花朵伸展花瓣、流出花蕊的加快鏡頭;又像是等待着蘸了墨要氤氳而開的水墨畫。每一幀都是未知美,實在是喜人極了。

那段時間,得空我就去石堆上刨來刨去,丟丟揀揀直到黃昏。一個死要面子又內心羞澀的小女孩,每天挑出來喜歡的一小摞,抱着石頭穿過庭院把它們弄到家門口去。然後一個個用刷子刷乾淨,再用毛巾擦乾,小心翼翼地擺在窗臺上,擺滿了整個臺子。

隔壁的老奶奶看了好笑,隔着牆問我:“這是什麼石頭啊,這麼寶貝?”我說:“覺着好看就留下來了。”奶奶大笑起來,我也講不出道理,譁一下紅了臉。

記得離開咸陽出村口時,我定定站在那裏,像道別老朋友,把那堆石看了個夠。後來搬家太多次,母親總是反對我抱着沉甸甸的他們走南闖北。每一次出走,就要痛一次,丟來丟去,還能戴在身邊的多少銀子拿來都不換。

02

最愛的石頭,有這麼一顆。雖是石,材質看起來更像是木頭,有着好看的木質紋路。最可愛的是,周圍的.四面,每一面都是一幅寫生圖。我最中意的一面:一揹着竹筐提着裙角的姑娘,久看後甚至能感受她臉部微微紅暈。拿出來炫耀時,大家必要肯定我的抽象派想象力,而我總不厭其煩翻來覆去地形容,直到觀賞對象的點頭相應。哈哈別怪專制,管它是不是貌合神離,就像心頭的愛人,與誰紛說,都是寶貝。關鍵是她真的很像哇,分明就是。

這份愛,並不因爲它只是石頭,更像是陪伴左右的故友。有時候喪氣時,我會把它擺在手心,然後對着這個石頭人,一番心靈對白,便又活蹦亂跳了。我常覺得,閃爍的並不一定只是珠寶,而在於相信,相信帶來的好運和分享的喜悅。甚至願意相信他們會呼吸,聽得懂話,在與你竊竊私語。

事情常常這樣,越想抓得緊的東西,卻總在不經意溜走。這些都是藉口,癥結在於我這個粗心糊塗。直到有一次翻遍了整個包包口袋,我意識到我找不到它了。抹着眼淚把小縣裏走過的大街小巷都撲了一遍,遇到環衛阿姨便形容一番,碰到的只是搖頭後疑惑的目光。

回到家已經很晚,媽媽迎上來責備我不早些回來吃飯。我應了聲,回頭便看到桌子櫃子上下翻得凌亂,她嘟囔着:“石頭那麼小個,你先去洗臉吃飯吧,我再給你找找……說不準溜到牀縫裏去了……”爸爸興沖沖從房子出來,只見他捧着手張在我眼前:“你看,這塊又圓又扁的,還有青色條紋,送給你的!”媽媽笑他,說是下午從石頭縫裏翻來的。我只是接過,發呆又發呆。一時裏,想怪他們的癡心,可是開不了口,只怕一講話聲音馬上噎住。手裏接過的是樸素得沒有任何特色配得上的一塊鵝卵石,但卻是父母在那時給我的最好的禮物。我以爲父母仍不瞭解我的,在那一刻,我知道他們把所有的愛都給了我。

走失的這塊朋友,熟悉到我以爲永遠會在,以致一張照片都沒有留下,轉眼成空。我已經不太記得清給誰看過了,或者誰還記着它。只記得曾有人見我如此寶貝,認真或戲謔地要求相贈。我常感激朋友們對它的友愛,會不好意思,又會高興到小鹿亂撞。我沒捨得送給任何人,默默認爲這是上帝賜予我的禮物。我甚至想過帶着它一生一世地走,沉甸甸的石頭拿在手裏非常安全,將來把它傳給哪個人呢?後來我常常掛心,不知會落到誰的手中。我知道它還是在的。我知道,或許壓根沒有人會留意到它,或許它仍安靜地躺在某個路面的角落裏吧。

因爲它,我將其他石頭裝進小盒子,擱在箱子底,兩三年。在想起石頭就覺得愧疚的那幾年裏,沒有再去看過它們。好像總在說,往事如煙。

03

今年,我重新打開了這個盒子,因爲心牆的不同,我開開心心的愛着,帶着往日的快樂的回憶想好好對待它們。夜深寧靜時,凝望着,心裏想的是每一個與它們接觸過的人;焐熱了很多東西,包括拾起它時落日照耀在沙堆上的餘暉,和我們說過的很多話。

其實一件物品,不在只是她的物質基礎,加入人的悲歡離合,就是寶貝了。因爲有了情和人,這些物品才肯成爲心中的印記,那些氣質和賞光,並不能準確地表達出來,有些也不知怎麼說清楚,想想又何必勉強自己呢。寶貝的緣去,全靠緣分,是最沒有一絲強求滋味的朋友。

記得《紅樓夢》裏這麼說:終朝只恨聚無多,及到多時眼閉了。把玩這些東西時,常常覺得自己是個守財奴,好了好了的在燈下不肯閉眼。現在時間久了,對於失去的種種,慢慢地會成爲習慣,視爲一種當然,不再轟轟蕩蕩地難過。是仍然看重的,還是重要的,只是佔有的慾望越來越淡了罷。緣來緣去的偶爾整人,也會成爲生活中一種不算惡意的玩笑。我漸漸懂得,沒有人能真正擁有什麼,美好的東西該屬於它自己。我們能帶走的,除了愛之外,還有什麼呢?

只是寫道,感念結緣,即若躲藏或平凡,也深愛這一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