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瘋狂的石頭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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偶然想起他瘋狂飛奔的身影,怵目驚心,所以常常憶起,常常念起,想起關於他的許多往事。

瘋狂的石頭散文

上學時期的石頭是大家嘲笑的對象。他說話語速慢,並且磨嘰。一句話要說很長時間。老師提問,他沒有答完就是一陣鬨堂大笑。後來老師就不提問他了。

石頭一年級上了兩年,二年級上了兩年就畢業了。

石頭畢業早是盡人皆知事情,村裏人的眼裏石頭就是沒成色的貨,對他說話就免不了幾分調侃幾分戲耍的成分。石頭亦習以爲常,不惱不氣。

石頭的家住在山上,挑水是必修課,到山下去,磕磕絆絆,一個來回四五里的路程。一挑水下來得半天的工夫。半路上歇息,石頭就掏出心愛的收音機,聽聽歌聽聽戲,興趣來了就放開嗓子吼兩聲:“皇姑不跟老包睡,她嫌老包傢伙黑。王朝馬漢端盆水,洗洗爺的黑棒槌。”很遠的人都會聽到。“這龜兒子。”都笑着罵一聲作罷。

石頭還愛聽新聞,並且講給別人聽。講多了就講出了水平,一套一套的。山裏面文化娛樂貧乏,農閒歇晌,牆根地頭,就有人拿了石頭開涮,“講一段吧石頭。”石頭就清清嗓子,慢慢開講,娓娓道來。語速依然很慢,大家卻聽出石頭說話能力的變化提高。

斗轉星移,春秋輪迴,一年一年過去。石頭挑水,割草幹農活,看不出有什麼變化。可在婚姻上讓石頭憋屈了一陣子,外傳是他把媳婦讓給了弟弟,又添了多事人取笑他的佐料。農村話粗,髒又難聽,不便細說。大意是說他傻窩囊之類的。那以後,明眼人看得出石頭的話漸漸少了。

石頭娘生了石頭姊妹三個。石頭是老大,老二叫根柱,老三是個妹子,叫貴喜。石頭和根柱眼看過了結婚的年齡,仍然沒有定下婚事。怪石頭家住在山上,沒有誰家的姑娘想窩在山裏受一輩子罪。無可奈何,石頭娘只有在貴喜的身上打主意。

女人像水,山上的嫁到山下去,山下的嫁到山外去。山外的姑娘嫁到山裏的真是少之又少,幾乎沒有。山上小夥子的婚姻成了問題,於是有人開發出了兩種結親模式:換親和轉親。前提是家裏必須有女兒。換親是兩家女兒相互到對方家裏做媳婦。轉親是三家或四家對調了一下,互不吃虧,又相互牽制。家裏沒有女兒的,只有打光棍,或者到山外去。虧得石頭有個妹子,石頭娘打貴喜的主意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石頭娘要拿貴喜給石頭換媳婦,對方的家住在石頭家對面的山樑上,有事對着喊話都能聽見。對方的女子叫秀雲,家境比石頭家稍微好點。相互相看之後,秀雲卻提出要跟石頭的弟弟根柱,讓石頭娘有點犯難,可秀雲一再堅持,石頭娘也只好妥協。石頭娘也有她的算盤,石頭實誠,秀雲刁鑽,石頭管不住秀雲豈不是給別人取了個老婆。倒是根柱和秀雲是天生的一對,結婚後也不用操他們的閒心。就是秀雲的哥哥比貴喜大挺多,但秀雲家家境好也就湊合了。根柱結婚那天夜裏,有人聽到了石頭的哭聲,說的有鼻子有眼,大概不是假的。

山裏地薄又沒水澆,只能是望天收。可是,老天常常不下雨,絕收的年份很多。要說顧嘴吃糠咽菜都能將就過去,就是花錢成了問題。有個大病小災,沒有錢,只有等死。最簡單的方法就是出去打工掙錢。禹州和密縣煤礦多。山裏的青壯年男性浩浩蕩蕩北上南下去挖煤,幾乎全部出動。有的還出了省,雲南新疆也有人去。

農村有一句俗語:“當兵的是死了沒有埋,下窯的是埋了沒有死。”村裏的一個老頭到今天還在唱他年輕時候的歌謠:“白麪蒸饃一道壕,誰吃蒸饃誰下窯。”歷來挖煤就是危險行業,也是個下力掙錢填飽肚子的好去處。山裏的漢子們沒有選擇,挖煤是掘金的捷徑。

有人喊石頭去下窯,石頭娘怕石頭老實沒眼色容易出事,沒有讓石頭去。石頭娘沒有想到靈光活絡的根柱也會出事,猝不及防,雪上加霜。

在一次事故中,根柱砸斷了腰,造成下肢癱瘓,這輩子沒有站起的可能了。礦上一次性三萬塊錢賠償就什麼都不管了。工人在企業主眼裏是不值錢的,只不過是工具而已。這一帶的村子裏,幾乎每個村子都在煤礦上死過人,幾乎每個村子都有一半個重度傷殘者。根柱癱在家裏,一家人像塌了天,別人卻不怎麼驚奇的很。習以爲常,見怪不怪,火星燒誰誰才知疼。

最苦要數秀雲,守着一個活死人,吃喝拉撒睡什麼都得管。傷心的秀雲曾去過對面山上的孃家,嫂子貴喜說:“你不想跟我哥過也行,我回去伺候我哥去。”潛意思就是你不跟我哥過,我也不跟你哥過。秀雲看着哥哥好好的一家人,大哭了一場,又回到了根柱的身邊。

根柱幹不成農活,山溝裏種地多是爬坡上巖肩挑肩扛。秀雲幹不下來,就常常叫上石頭。擦來蹭去,日子久了,秀雲不小心露出了不該露的地方,石頭就有了非分之想,衝動在所難免,也無可厚非。枝枝葉葉少說爲妙。

像石頭家的情況山裏很多,男人幹不成活,女人就找個“拉幫套”的',好聽點叫“招夫養夫”也算是留下一點點最後的尊嚴。“拉幫套”的與女人家沒有血脈親情的最容易斤斤計較,感到吃了大虧就拍拍屁股光身走人。但凡這些人的家境也不怎麼樣,如果有孩子老婆誰還會和別人共一個女人。最能靠得住的是男人的弟兄有光身漢的,好處是對孩子沒有外心,知根知底,把這種現象叫“錯榫兒”。石頭家就適合這種情況。問題是秀雲看不上石頭,石頭只能是剃頭挑子一頭熱,扔碟子摔碗也是無濟於事。石頭娘見石頭弄得雞飛狗跳瘋了一般,無可奈何,哭着說讓石頭去舅舅家,看舅舅怎麼定奪。

去舅家的路上,石頭逢人便說他要秀雲是理所應當,並舉出許多例子講出許多條條道道。衆人看看石頭髮怔的臉,和令人望而生畏雙眼,都說“該的”。便堅定了石頭的信心。

石頭的舅家在山腳下,一個依山而建的院落。舅舅是個嚴重佝僂的老頭,說上半身和下半身形成九十度一點都不爲過,看人時必須仰着臉,那模樣很滑稽,到哪裏都招小孩子圍觀。舅舅說話聲音不大,聽起來總像竭斯底裏,見石頭進了院子先是一驚:“孩子,有事兒——?”石頭“嗵”地跪在地上:“舅,你得給我做主呀。”“啥事起來說。”舅舅去拉石頭,被石頭甩了個趔趄:“我問您,我該不該要秀雲?!”

“你你你,你這是?”

“我打聽了好多家,和俺家一樣,都和弟媳還有嫂子過一起了。我也想,我這輩子還沒碰過女人哩。”石頭想說西溝的木根住在了弟媳屋裏,南坪的劉二跟了嫂子過,話到嘴邊就變了調。石頭也感到自己失控了,強壓壓情緒,仍沒有和顏悅色感覺,他站起來說道:“家裏的水無論颳風下雨春夏秋冬都是我挑,地裏的莊稼秋麥兩季都是我收收種種扛扛挑挑。髒活累活我任勞任怨-------”

石頭講得頭頭是道,讓舅舅有點爲難。舅舅心裏清楚石頭不是那根蔥,秀雲看不上他。強管適得其反,到那時雞飛蛋打,根柱是死路一條,一家人就散了。然而家裏的農活也切實離不開石頭。一時間,舅舅也找不出合適的話解釋,就敷衍道:“人家秀雲不容易呀,爲了你那兩個侄子,爲了你家的香火,就甭在難爲秀雲了。”

石頭眼裏舅舅一向是很公道的。今天舅舅如此糊塗,石頭不由怒火中燒,頓感天下沒有說理的地方了,大吼一聲:“我要女人——”猛推一把舅舅,奪門而去。舅舅四腳朝天,撲撲騰騰:“你鱉孫反了。”哪裏還見石頭的影子。

石頭一路狂奔,跌跌撞撞;一路嚎叫,哭哭罵罵。揮灑他的冤屈和無奈。他的嘶喊聲在山溝裏迴盪,大山終究會歸於沉默,撼動的是石頭娘揪心的痛。

聽說石頭娘去世了。娘是不能陪伴兒子過一生一世的。石頭後來過的怎麼樣我就不知道了。原因是這些年我很少回去,回去也不能顧及。

秀雲的兒子也該長大了,秀雲應該過苦盡甘來的生活。石頭只是她眼前的過客。

其實,他們和我們都是人世間匆匆而去的過客,只有活着纔是精彩的存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