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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年的小鎮記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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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鎮是長條形,像一截子幹臘肉,扔在西秦嶺山脈的土臺上。鎮子中間別着一條東西走向的藉羅路,破爛不堪。村子隨意地擺在路兩側,路邊是少有的幾排兩三層樓,裝飾着門面。

少年的小鎮記憶散文

藉羅路,聽說是條戰備公路,前幾年修的,最多五年時間吧。修之前,砂石路,坐個班車,把屁股能巔成幾牙子,尤其城裏人下鄉,走在這路上,那嬌貴細嫩的屁股實在受不了,走一路,定會罵一路。路修好後,一下子洋氣了不少,至少不顛屁股,不被汽車揚起的灰塵埋掉了。可這路,沒走幾年,就報廢了。按理說不應該如此啊,時間不長,也沒有多少大車壓迫。但事實是這條路徹底廢了,不是隔三岔五的塌方,就是隨處可見的破損翻漿,大鍋口一樣的深坑讓整條路顯得狼狽不堪。

聽說這條路到現在都沒有驗收。這就是市場經濟的挑撥和唆使之下,良心盡失的老闆們乾的豆腐渣。實在想不通,拿着羣衆的錢,修這麼一條下三濫的路,政府不臉紅麼?老闆能安心麼?爲什麼當初就能交過差?爲什麼就沒有人過問一下?諷刺的是,這條至今沒有驗收的路政府又要投錢重修了。那意思是,豆腐渣就不了了之了。

還記得我很小的時候,有一年加寬這路,當時是記工分,全鄉鎮的人都參與了這條路的維修。我母親背上一塊幹饃饃,扛着鐵杴,早早就跟村裏人一起去出工了。路維修結束後,母親還受了表彰,帶回了一個搪瓷盆和兩條擦臉毛巾。白瓷盆,盆底印着幾個紅漆字,特別醒目。那個盆子我們家用了很多年,特別結實耐用。

說完了路,說點別的吧。在路東頭,是小鎮的中學,只有初中,沒有高中。要上高中就得去另一個鎮子,或者進城。不過我上學時,不時新高中。好學生全上了師範,中等的,極個別,上了高中,其餘的,就全上了技校,最差的,自然就出門打工去了。

我上學那會,學校是東西各四排房子,前三排是各年級教室,後一排是教師宿舍。房子都是磚混的,紅磚裸露在外,縫隙裏填着水泥。屋檐上一根根松木椽直愣愣撅出來,掛着一串串灰塵,在我們的廝殺叫喊裏飄來飄去。屋檐下,還有幾個燕子窩,正下方的地上,鋪着一層白乎乎的糞。一開始有燕子,搗蛋的學生老用石頭打,燕子不得安生,就棄窩而去了,它們肯定懷着滿腔憤怒。教室牆根下,冬天,我們排一排,曬暖暖,擠麻子,時間一久,紅磚被磨蹭得光亮光亮。學校的四周栽着白楊樹,都鑽到了雲朵裏。後來,我畢業後很久,學校蓋了新教學樓,拆了教室,砍了樹,似乎跟我沒多大關係了。

我上學那會,校長是我們村人。雖然跟我們家非親非故,但覺得是一個村,心裏暗藏着不知哪裏來的一股驕傲。想來也是很奇怪哈。

再往西,是一些磚瓦房。接着走,是一家銀行,當時叫信用社,現在叫農村合作銀行了。這是鎮子上唯一的金融機構。我對信用社有印象,是因爲我三爺。我三爺是我們村的信貸員,也就是信用社在各村的業務代理人。他家裏有個大鐵皮櫃,綠色的,錢就裝在裏面,我見過。那時候,家裏窮,村裏很多人也窮。每年二三月,青黃不接時,是父親最犯愁的時間。因爲一場春雪或者春雨來,麥地裏就要撒化肥了。緊接着,清明前後,就要種洋芋、葵花、玉米了,還得用化肥。當時的化肥主要是尿素和磷肥。買化肥要五六百元,這可是個大支出,家裏根本拿不出這麼多錢。咋辦?貸款。父親就去找三爺,雖然是親房,能貸下來,但年復一年的貸,實在不好意思,再說,年底,咋還,又是個問題。

後來,每次來鎮子上,看着鐵皮大門圈起的院子,我就常常想到父親貸款的事。那時,一直以爲錢是他們在院子裏生產的,像製造作業本一樣。

銀行斜對面,就是我教學的小學了。我在這所小學沒上過課,只考過幾次統考。那時候,學校還是土房子。可能是我們學校小,每次來統考,就覺得這個學校特別大,大的老是找不見考場。學校門口有一棵彎腰駝背的柳樹,每到統考,柳樹下就擺滿了小攤子。涼粉面皮、冰棍、作業本、橡皮、鉛筆盒、糖葫蘆、果丹皮、彩色鉛筆、麻子、大豌豆,還有好多,都是我想要的。不過好多東西都是看一看,過過眼癮罷了,因爲母親只給了五毛錢。五毛錢,買一碗涼粉面皮吃了,就沒有別的了,雖然嚥着幹饃饃,銜着口水,但還是捨不得。什麼麻子大豌豆家裏有,沒必要買。彩筆實在是喜歡,最後,思來想去,五毛錢都捏出了水,買了一個鉛筆盒,揹回了家,用了四五年。那是我上學用的第一個鉛筆盒,之前,用的是裝過青黴素的紙盒。

現在,柳樹沒有了。學生來統考,都是揹着滿書包的零食,裝着滿兜兜的錢,在小鎮的幾家商店裏出出進進,再也不會拿着五毛錢爲買什麼而犯愁了。當年那個賣麪皮涼粉的老人,或許早已經去世了。那個揹着揹簍賣小玩具的人,也估計老了,孫子也上小學了。

學校的斜對面,也就是信用社隔壁,是戲場。以前,戲場是土院子、土戲樓。小時候,我們全學區的六一節目就在上面演。戲樓大多數時候是空閒的,五月天唱大戲,就在上面。我在鎮子上教學時,父母來看了幾天戲。與其說是來看戲,還不如說是來看兒子。

戲場隔壁,是獸醫站。我們村一個人在獸醫站當獸醫,那人的大兒子跟父親從小一起耍大,是鐵桿。那人常年穿一身藏藍色的衣褲,戴頂藍帽子,一看就是幹部。獸醫站以前常有牲口去看病,現在我們那裏養牲口的.人幾乎沒有了,看病的自然也就寥寥無幾。我看過給牛打針,那麼粗的針管,跟胳膊一樣,牛站那兒,唰一下,在牛脖子上扎進去,牛沒回過神,就已經打完了。給騾馬打針就沒那麼容易了,有一次,我看見一頭慄紅色的馬拴在木樁上,繮繩栓得很屈,馬頭抵在木樁上。穿白大褂的獸醫剛湊過去,那馬就撂蹄子,亂踢亂叫,性子暴烈。獸醫叫兩個人找了槓子,趁馬跳起落下的一刻,插進兩腿中間,一絆,那馬身體一晃,像一堵牆,轟然倒地。那兩人衝上去,壓在馬屁股上,獸醫剛近馬身,那馬轟隆一聲拾地而起,把三個人全都掀翻在地,脖子一揚,嘎巴一聲,扭斷木樁,拖着繮繩和半截木樁奪門而出,揚長而去。

那次好像是六一,我們爬在門口看到這一幕,惹得屁滾尿流地笑,結果被獸醫站的一個小青年罵了一頓,趕走了。

獸醫站隔壁是衛生院,我去過一次,沒啥印象。我們看病,一般都去了另外一個鎮子的衛生院,一是近,二是那裏的大夫相比看的好些。

沿着路,再向西,一側是林分站,一側是郵電所。

再行,就到了鄉政府。我的祖父退休之前曾在這裏幹過幾年。他本來是可以幹個官噹噹的,但當時我們家口大,人多,糧食少,養活不過來。在天水縣委工作的祖父就被曾祖父叫了回來,在離家近的公社幹,因爲便於照顧家裏。那時候的人,好像沒什麼進城不進城的觀念,也沒多少撈個官噹噹的慾望。人的活法,都很簡單。後來,祖父上了年紀,就到了秦嶺這個小鎮工作了。

我上小學時,有一年六一,在祖父的宿舍住過兩天,那時鄉政府還是單面的幾層樓。

後來,我做記者,有一年,當地一個村裏羣衆反應退耕還林的事,同事接到選題後,拉我去做。我們冒着雨拍完,最後沒有播出。鄉政府的領導找了人,把我們的稿子槍斃了。後來,我們還做個一個糧食直補的曝光新聞。結果那領導跟我一個親戚熟,問了我號碼,聯繫我,但節目已經播出了,我也沒有接聽,就把那領導徹底得罪了。

過了鄉政府,除了民房,就再沒啥了。

小鎮逢集的日子是農曆的一四七。因爲人少,即便逢集,也沒多少人。除過初夏買農具、草帽啥的,還有臘月裏置辦年貨,馬路兩邊會擺好些攤子之外,平時,只有三五個小攤子,常年堅守着,賣點蔬菜、農藥、農具。

這就是我所在的那個小鎮,在中國萬千小鎮裏,普通的可以被忽視的地方,養育着幾萬人的地方。在西秦嶺末端,淹沒在一千六百米海拔的山窩裏,清苦、簡單的推着光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