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桐花樹下的奶奶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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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裏的桐花開了,不知不覺中紫色盈滿視線。一個一個紫色的小喇叭在春風中搖曳,歡鬧着,蹦跳着,擠擠挨挨着,簇擁成了大大的王冠,擺放在院子裏,吸引着愛做夢的女孩。奶奶坐在桐花樹下,幫我梳着辮子。

桐花樹下的奶奶散文

“奶奶,我不喜歡桐花,它太香了。”

“傻孩子,家有梧桐樹,自有鳳凰來,咱家有這梧桐樹,這不就把你引來了?”

“我是鳳凰嗎?”

“是啊,妞妞就是咱家的鳳凰。”

鳳凰,我見過,二嬸家裏的中牆上,掛着一幅畫,百鳥朝鳳。那上面的鳳凰,一身綵衣,姿態高傲,接受着百鳥朝賀。我每次去看那鳳凰,都是帶着懵懂的崇拜,小心肝裏滿滿都是美麗的夢幻。

奶奶把落到地上的桐花串起來,編成花環,戴在我頭上,然後拿來一面背面畫着喜鵲登枝圖的老鏡子,“瞧瞧,俺妞可不就是鳳凰麼,除了黑點。”

“奶奶,妞妞不黑。”我撅起了小嘴。

“不黑不黑,妞妞最漂亮了。”

桐花落了之後,桐樹脫下紫裳,換上綠衫。奶奶也換上她的的確良短袖,坐在桐花樹下揀豆子,把扁的爛的都揀出來,剩下的全是又大又圓的,像一個個黃澄澄的珍珠,這些豆子是用來做漿豆的。等奶奶把豆子煮成黃胖子,我就洗淨小手抓一把來吃。我吃豆子不是一個一個吃,而是抓一小把全放在嘴裏,兩個腮幫子鼓鼓的,吃起來很帶勁兒。奶奶總是一邊笑我傻,一邊用柔和的目光看着我,這目光宛若施了魔法,並沒有隨着奶奶離去而離去,直到很多年以後,仍然時時在我心頭溫暖着。煮好的豆子是要捂出青毛,然後和西瓜皮、芹菜等拌到一起,放到罐子裏,一層一層撒上鹽和調料,再封好口捂上一段時日纔算是醬豆。我看着黃豆子變成綠毛怪,埋怨奶奶把豆子害了。傻孩子,有時候,換一種方式存在,會讓它的價值提升呢。我似懂非懂,等到醬豆能吃了,奶奶挖出一小碗來,只見湯汁濃稠,油光發亮,豆子變成了土紅色,和綠色的芹菜相映成趣,哪裏還有綠毛怪的影子,用油炒了,噴香噴香。這時候我彷彿有點明白奶奶說的那句話了。換個形式,挺好的。

到了冬天,桐樹的葉子落了一地,厚厚的一層,鋪在院子裏。那時候是不懂得什麼秋風掃落葉的悲愴,孩子的世界永遠那麼單純而明媚。我喜歡穿上我的紅皮鞋,在葉子上奔跑,聽葉子在腳下窸窸窣窣作響,彷彿是小溪水潺湲着在我腳下流淌,我的鞋子是童話裏的飛毯,我如小鳥般輕快地飛來飛去。奶奶拿着掃帚,並不急着掃地,待我玩足了玩夠了,才讓我在一邊吃着小饃幹,開始清掃落葉。落葉隨着奶奶的掃帚翻飛,舞動着在世間最後的精彩,和着奶奶慢慢悠悠的動作,定格成了我心中最美的畫面。

我上初中之後,兩週回家一次。每次回去,奶奶幾乎都在桐花樹下坐着,微笑着聽我講學校的事情,偶爾說上一兩句鳳凰之類的話,那時候我已經明白了,要從小鄉村的梧桐樹飛出去,我才能真正成爲鳳凰。我捨不得奶奶,可奶奶說,她想看我飛得更高。我和奶奶偷偷拉了鉤,一定要變鳳凰給她看。可是,我哪裏知道,那時的奶奶已經身患癌症了。初二的一個冬日,我在班裏上早讀,村裏一個親戚到學校通知我,奶奶沒了。那一瞬間,彷彿時間靜止,我心裏巨浪滔天,怎麼會,我不敢相信。淚水決堤,我向家的方向狂奔。從我的學校到家,有七八里地,平日都是步行上下學。剛下過雨,路上滿是泥濘,腳下踉踉蹌蹌,臉上淚流不止,寒風颳的臉疼,可是最疼的是我的心,奶奶呀!我一路呼喚。恍恍惚惚中進了村,進了院,桐樹上綁着的大喇叭放着哀樂,門裏邊一口黑漆漆的.棺材,我腿一軟,跪在了門檻上。我的奶奶是真的離我而去了。

而今,我早已大學畢業,工作多年,也算是從小鄉村走出,做了一個不太出色的鳳凰吧。這些,奶奶是看不到了,唯有在夜深無人時,我的心穿越時空和奶奶對話。我寧願相信,奶奶是以另一種方式存在着,她的靈魂依然伴在我身邊。生活中總有烏雲的存在,每當這時,我總是把自己當成做漿豆的豆子,必先捨得長毛,方能蛻變成美味,努力度過黑暗,最終迎來陽光。

我工作的學校也有幾棵桐樹,偶爾我會在樹下駐足,尤其是桐花開的季節。我渴望再次看到坐在桐花樹下的奶奶,哪怕那只是存在於我腦海的畫面。下雨天撐着傘,立於樹下,聽了雨打桐葉的聲音,總想起李清照的“梧桐更兼細雨,到黃昏,點點滴滴。”只不過她思念的是她的丈夫,我思念的是我的奶奶。偶有學生從身旁經過,我看着他們驚詫的眼神,搖搖頭。他們怎麼能理解,當一個事物和一個你愛的人連在一起,人和物就分不清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