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塵緣裏,有個好父親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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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久前,寫了篇博文《塵緣裏,有個好父親》,博友說,你父親真不簡單,中年喪妻卻含辛茹苦培養了你們四個子女,而且都成了國家的人才,很了不起!真想看到更豐滿的父親。於是,遵照囑咐,寫下了下列文字,可惜筆力不夠,難以寫出父親的好。只好先放在博客裏,以後有機會再補充,完善。

塵緣裏,有個好父親散文

(一)

洣水,發源於羅霄山,一路悠悠,在這裏,遺下一攤沙洲。當年,這裏住着一戶石姓人家,這個地方就叫石家莊,後來沒落。我的祖先,張姓人氏,從江西遷來,在此生根,發芽,舒枝展葉。父親十六歲時,祖父去世。對於祖父的印象,來自奶奶和父親的講述,他是一位堅強,聰明,嚴謹,自律,記憶極佳的莊家人,讀過書,會點舞文弄墨,能熟背《封神演義》、《三國演義》等作品的故事。小時候,奶奶經常和我們講述薛仁貴、穆桂英的故事,就是從他那裏聽來的。奶奶48歲守寡,一手撫養大未成年的兩個叔叔和小姑,一個人料理完子女的婚事,還帶大十幾個孫子孫女。

一個人做人是否成功,就看家人和周圍人是否對他(她)的尊重。奶奶76歲去世,前來送葬的人,跟着一路,很長很長,這是在鄉村極少見到的。我不斷聽到路邊停留的人發出感嘆,一個人的一生,不就是圖的這一下嗎,這個老太太活得值了。奶奶的堅強,能幹,勤勞,正義和德行贏得了村民的敬仰。

八個子女中,五男三女,五官都端正,國字臉,一個個高大壯實。也都遺傳了堅韌,勤勞,嚴謹,自律,精明,不抽菸,不打牌。如今,八個子女都健在,奶奶的長女,我的大姑姑,今年86歲了,還自己種作糧食,還能挑百把斤的擔子。有時,我們真的不理解他們那一輩人,不停地操勞,沒完沒了地做事,陀螺似的轉,彷彿對勤勞帶着一種虔誠的信仰,他們的口頭禪就是,不做哪有吃。

八個子女中,數我父親和小姑長得最好。真的,我從來我很少見過像我父親這樣的美男子。脣紅齒齊,皮膚白裏透紅;魁梧健壯,極具男人氣概。他很健談,聲音高亢洪亮,吐詞準確生動,酒桌上,親人朋友聚會上,常常以他爲中心,周圍笑了,父親也笑了,笑得很深,很徹底,很有感染力。常常聽到有人稱讚他的相貌,他並不放在心上,我從來沒有聽到或見到他像有些長得好的人那樣自豪過,“看看,我長得好吧”,“有我長得好嗎”,“比我還長得好嗎”。而且,他彷彿不知道自己長得好似地,穿着極其簡樸,解放鞋,半新舊的中山裝。幾塊錢的背心汗衣,兩三件,穿一個夏天。然而,無論他穿什麼,都是美男子。他不抽菸,喜歡喝酒,他的兄弟姐妹八個都愛喝酒,正月裏,他們正好一桌,從早喝到晚,聊天,放聲大笑,開心,愜意。偶爾也醉過,趔趄着回到家,第二天,他又精神抖擻,生龍活虎,他的年輕健壯的身體,經得起酒精的麻醉。

父親的視力極佳,曾被檢上空軍,我的傳統的奶奶說,千萬千萬,不能讓兒去參軍。父親只得老實讀書,考上師範,畢業後當了一名小學教師。第二年當校長,一當就是三十年。父親管理教學以嚴著稱,生活嚴謹自律,一絲不苟。尤其他的口才,說話不打草稿,層次清楚,有理有據,有條不紊,沒有一句囉嗦話或口頭禪,可見他頭腦的清楚,思維的敏捷。他的嚴謹讓教師和學生都心存敬畏,方圍學生見到父親,小心謹慎,畢恭畢敬。他學校的教師,有時偷偷聚在一起玩撲克,回來時,經過他房間窗戶,蹲下身溜過去。他回到家對母親說,以爲我不知道,都幾十歲的人了,我不好說他們,就裝作沒看見。也因爲他的嚴謹和認真,他們學校的管理和教學成績,在全學區都是數一數二的。

父親出生農村,農事農活樣樣精通。週末,寒暑假,他像個生產隊長,指揮我們作田,種菜。他善於觀察時令節氣,何時播種,何時插田,以及種田技術等。那一年,田土承包到戶,年底村裏評選一位勞動模範戶,全村幾十戶人家,當教師的父親以每畝稻穀產量最高而被評上。

父親也是磚匠,暑假裏,帶着我們放磚,燒瓦,然後他當磚匠,母親和我們四個子女做小工,用簸箕把一塊一塊磚吊上去。把樓梯架到牆上,父親在房頂,母親在地面,幾個子女,次第站在樓梯上,地面上幾排瓦,被我們幾片幾片地,從地面到樓梯,一一遞上房頂,父親一壘壘集中。然後,他一個人在房頂上,一片片蓋好。烈日下,他身上的汗水浸溼了汗衫,他把汗衫脫了,扭幹後接着蓋。他露出的胳膊,被曬得脫下了皮。他做這些,我從來沒聽他抱怨過累和苦,偶爾聽他說過,這日頭可真大。一個暑假後,建成了一間一層半樓高的廚房,一間洗漱間。第二年暑假,又建成了豬欄,廁所。他還是木匠,借來做木匠弟弟的幾件工具,敲敲打打,做衛生間的門和窗,簡單的木椅,矮凳,還有鋤頭,木耙,撈耙等農具-----

父親還是廚子,方圍人家有紅白喜事,請他做廚師,他爲人家精打細算,經濟又實惠,味道又好。

總覺得,每一種菜的味道和一個人的磁場、智慧、手法有關,在兩者接觸交融後,就會各具特色。而父親的菜也帶有他個人的特色,我們特別喜歡吃,至今,印象最深的.就是他的紅燒茄子。

小時候的鄉村,暑假最常見的蔬菜就是茄子、豆莢、辣椒。那從自家土裏摘來的茄子,淡紫色的、深紫色的、綠中帶白的,一律光滑圓溜,肥嘟嘟的,閃着誘人的光芒。父親準備好砧板、刀、裝水的臉盤,然後把去蒂的茄子橫向切成三釐米長的圓柱形,每個圓柱形又被縱向切成約一釐米厚的塊狀,浸入水盤中。父親的動作嫺熟麻利。刀切入茄子的“晰晰”聲,碰到砧板的“咄咄”聲,和茄子塊“噗嗵噗嗵”的入水聲連在一起,節奏鮮明,把我們看呆了。幾分鐘後,撈起浸透水的茄子,在烈日下曬蔫後,倒入鍋裏燜幹,幾分鐘後,燜幹水分的茄子軟了,父親再澆點油,像煎魚塊一般燒一兩分鐘,翻炒下,又煎上一兩分鐘。然後加上炒好的青椒,灑幾點豆豉,潑幾點水就可以了。

茄子上桌,茄香四溢。油淋淋的茄子在青椒的襯托下,軟棉皺鬆,紫黑亮光,十分誘人。裝滿一碗飯,狠狠夾上一大塊,但不敢大塊朵頤。在那個物質睏乏的年代,能有飯吃飽肚子就感恩了。母親在桌旁常常唸叨,少吃菜,多吃飯。父親也會盯着我們,他不說我們,可我們內心懼怕他。在父母的監視下,只得尖着牙齒撕下幾絲茄子,在嘴裏咂摸幾下,扒拉一口飯。再尖着牙齒咬幾絲茄子咂摸着——這茄子的味道,酥軟甜蜜,美不勝收,吃得忘情時,就會發出“吧嗒吧嗒”之聲,母親又會對我們說:“吃要有吃相”,父親又會盯着我們。趕緊收斂點,慢慢吞嚥,這樣的吃法,茄子的美味越能盡情享受。

吃完兩碗飯,差不多飽了,父親才喝完了酒。菜碗裏誘人的茄子還有許多,茄子吃得還不過癮。好在父親吃飯很快,等我們吃完了第三碗,父親就放碗了。爲了那心愛的茄子,已經吃飽了的我們又裝了第四碗飯。父親站起身,望我們一會,然後離開了桌子。此時,我們才放開手腳大吃大嚼,直吃得肚皮飽漲,盆中茄子一掃而空,我們才罷手放碗。

直到今天,我還記得,吃過飯後坐在堂屋裏乘涼的父親對伯父說:“你現在是輕鬆時期,孩子們能吃能做。我正是困難時期,孩子們只能吃還不能做。”父親怎麼知道,我們的能吃與他的紅燒茄子有着多麼大的關聯。

農曆七月,夏季茄子樹枯了,秋季茄子緊跟着上市。秋季茄子的味道更酥更甜。一直可以吃到開學,父親去遠地教書了,我們才戀戀不捨地告別紅燒茄子。現在想來,父親的紅燒茄子,將我們兒時的暑假,滋潤得韻味悠長。

而今,各飯店的廚師大顯身手,或將切成薄片直接炒的,或與辣椒一起蒸了搗碎一起的,或切成長條形加入碎肉燜成茄子煲的------但她們燒出來的茄子,甜得膩人,都沒有我父親燒的茄子味道好。不久前,我們幾姊妹相約回到鄉下,心照不喧地都想再吃吃父親的紅燒茄子。當一碗香氣誘人的紅燒茄子上桌時,我們迫不及待地嚐了一兩塊,味道依然很美,但似乎缺了點什麼,我們的食慾也遠沒有以前好。不知是茄子種變化了,還是父親老了,廚藝也變了呢,還是其他原因。看來,不同的年代,各種食物纔會有其特別的味道。父親紅燒茄子的美妙感覺,只能停留在記憶中了。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