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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母親的情人-生活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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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找母親的情人-生活散文

深夜,火車臥鋪廂裏的光線很暗,顯得小瑩手機的屏幕很亮。

小瑩打開手機地圖,距上次打開它僅有5分鐘,小瑩不理解這種躁動的背後是急迫還是憂慮,這就像初登舞臺的新手,很難弄清手心出汗是由於興奮還是緊張。

地圖上顯示離目的地還有9站,分佈在3個省。小瑩心想,若不是她母親的情緣,她壓根不知道這960萬平方公里上,還有一個名叫青城的沿海城市;更不會千里迢迢日夜兼程地於87萬青城居民當中尋找一個姓水名竹的男人。

水竹,是她母親的情人。

也許,8年前,那個名叫葉晚秋的女人,就坐在這輛火車裏,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不知當時的她是否就像8年後她女兒這樣,掛着耳機,倚在窗邊,聽着梁靜茹柔軟似紗的情歌,兩眼呆滯地望着窗外如幕的漆黑,內心波濤洶涌?

想到這裏,小瑩覺得自己好似走過這一程一般。

母親和女兒,有時就像一個女人的前生後世。

可在母親沒查出肺癌之前,這對"前生""後世"之間僵冷得如同1969年的中蘇關係。小瑩依稀記得,這種僵冷,好似源於數年前,她母親出的那趟遠門。之所以記得,因爲那次,母親一回來就剪掉了可以做洗髮水廣告的飄逸長髮,同時剪去的還有一個小資女人溫婉宜人的眼神。早先,母親開過一個小巧玲瓏的服裝店,賣一些亮麗素雅的小女人服飾。生意好壞全憑她心情,一杯清茶,兩本雜誌,幾首不帶混音的輕音樂,這種情境下,母親輕輕倚靠在葉子沙發上,秀髮自然垂落,兩腿微微傾斜。不過幾個尋常的動作與姿態,在她身上便具有了萬種風情。天生的美人。有客人來,母親也不起身,上面有型號有標價,看好你就試,試好你就買,她不喜歡人家叫她老闆娘,聽起來又老又俗,她說自己做生意,但不是生意人。母親有一次將一件白底青花的旗袍一塊錢賣給一個女人,只因爲那個女人試穿時,穿出了某種意境,惹得母親無端地落下淚來。

小時候的她十分迷戀自己的母親,她曾經偷偷地學母親說話走路甚至憂傷的樣子,當時她尚不明白"女人味"這個詞,只知道母親的這種味道充滿了刺激的誘惑,讓她興奮。

可這一切,全跟着母親的長髮去了。母親關掉了服裝店,開起了洗浴的場所,每天進進出出真像個"阿慶嫂"。母親以前還會寫一點詩,水靈靈的修辭中流露出傷春懷舊的古典情愫,可突然間全改造成菜刀鍋鏟一般尖硬鋒利的祈使語氣。和小瑩說話,時常超過四句就開始晴轉多雲,繼而狂風冷雨。家裏亂了,原本挺生態的家從性別角色開始亂起,小瑩的父親在政府機關,很少在10點鐘以前歸家,母親曾說他的白頭髮都是在晚上七點到十一點白的。後來母親回來更晚,一身菸酒和香水結合的怪味,小瑩常在次日一早聽到醒酒後的母親在衛生間裏打電話,拖着很重的鼻音詢問頭一晚她是怎麼回來的,誰送回來的。

小瑩上了大學便很少和家裏聯繫。她在大二的一天上午接到了母親的電話,那天,天高雲淡,小瑩正和她男朋友躺在草地上,用彼此的手機玩遊戲。男朋友是一星期前認識的,第N 1位,這裏的N既不是數字,也不是字母,而是一種規律。小瑩在大學裏換男朋友就像她母親開服裝店,玩的是心情,膩了,煩了,就換,一如嘴裏的口香糖,嚼幾口,沒味道,就吐了。

小瑩的手機在男孩的手中響了,男孩一看,是一個叫"夜晚七"的人打來的,小瑩接電話的空當,男孩展開了豐富的想象--這個號碼一定是個男的,自古以來,叫"七"的男人太多了,柳七、洪七、阮小七......"七"幾乎成了霸氣外露的男人最響亮的後綴,更何況前面還加上"夜晚"二字,曖昧得像霧像雨又像風。

小瑩這個電話接得扼要而深沉,"嗯"了兩聲就掛了。男孩問小瑩"夜晚七"是誰?小瑩沒答話,她不想說"夜晚七"就是她的母親"葉晚秋",很久以前小瑩在存她號碼的時候打錯了字,當時也沒更正,她覺得沒必要。

小瑩魂不守舍地抓起衣服就往宿舍走,男孩又跟上來問"夜晚七"是誰,小瑩突然轉臉吼道:"關你什麼事!你煩不煩!"

小瑩煩了,煩了,就意味着遊戲結束了。

回過身,小瑩淚如泉涌。

只因爲剛纔那個電話。

電話裏,名叫"夜晚七"的母親問她:"醫生說我還有一個月,這次放假,你還不回來?"

葉晚秋,6樓,14號病房。

自電梯口到病房,十幾米的走廊,小瑩好似在爬山,每一步都像提起千斤重的鉛塊。濃重的消毒水氣味加上愈深愈暗的光線讓小瑩確信死神就在某個角落,一臉不懷好意的獰笑。

大半年前,母親突然覺得手麻,她去百度裏查,百度說是頸椎問題。那天早上,陽光脆薄,打算去醫院看頸椎的她,選了一身很好看的風衣出了門,臨走時還照了照鏡子,灑了幾滴剛買的蘭蔻香水。不想,這瓶香水,再也沒摸過第二次。她先是到了市醫院,市醫院說她腦子裏有一個瘤子,一身冷汗的她又火速趕往省醫院,省醫院查出來是肺癌,說腦瘤是癌細胞擴散的結果。隨後她又去上海、去北京......

等到她被拉回來的時候,骨瘦如柴,面容枯槁,只剩一兩個月的光景。

而這半年,母親一直瞞着小瑩,偶爾通一次電話,母親的話語也儘可能地簡潔,她怕小瑩聽出她口齒不清,可這種簡潔在小瑩那裏卻以爲是冷漠的表現。

14號病房有兩個女病人,小瑩透過窗戶看了看靠門的那個,不像,又徑直走向裏面那個。一看,更不像,便回身再看一眼剛纔那個,隨即"哇"地哭了起來,哭得渾身顫抖,像悲傷,又像恐懼。

母親面色蒼白,兩腮深陷。枕頭旁邊,放着一頂長長的亞麻黃假髮,假髮壓在一個手掌大的鏡子上,鏡子已經裂了幾道口子,鏡子旁還有一把陪伴了她十幾年的檀木梳子。

母親這頂假髮,應該不會是爲了戴給人看。小瑩來時聽舅舅說,母親沒有告訴任何朋友她所在的醫院,手機也只是用的時候纔開。

無疑,這頂假髮,是一把回憶的鑰匙。小瑩能想象出她母親對着鏡子淚流滿面而後摔掉鏡子的場景。對於一個十分愛美的女人來說,往事的殺傷力,並不亞於癌細胞。後者枯萎的是身體,前者凋零的是心靈。

醒來的葉晚秋,眼一睜便是通紅的顏色,葉晚秋伸出枯枝一樣的手,小瑩訕訕地接了。眼前的小瑩,再也不是當初那個偷偷拿她的胸罩、口紅、眉筆對着鏡子亂比劃的小女孩了,如今的她亭亭玉立,耳朵上掛着一顆大大的水滴耳墜,畫着很時髦的眼影,一副禍水紅顏的模樣。葉晚秋在她的手腕上無意中觸碰到了兩塊傷疤,像是菸頭灼傷的痕跡,葉晚秋短促而虛弱地嘆了一口氣,兩行淚水順着渾濁的眼角落了下來。

"瑩,媽對不起你了。"

母親這句話的時態很模糊,這個"對不起"既像是來自過去,又像來自未來,這讓小瑩感到前所未有的恐懼與孤獨。

母親示意小瑩從桌洞裏拿出一個影集,就在小瑩10週歲照片的背後,有一張金光閃閃的銀行卡。

"密碼是你的生日,別和你爸說。"

小瑩不知道她母親的意思。

母親告訴她,她還沒死呢,已經有不少年輕女人蒼蠅一般圍着小瑩她爸轉。癌症讓她口齒不清,視力模糊,卻讓她的嗅覺愈加靈敏。好幾回,她在病房裏嗅出小瑩她爸身上有股隔夜的香水味,味道妖冶而奔放,像是新鮮熱烈的雌性荷爾蒙氣息,充滿着挑釁意味。

"那些女人,你鬥不過她們的。可笑的是我,辛辛苦苦,到頭來全是給填房掙的。"

接着,母親將後事一件一件地交代給小瑩--鋼琴送給社區,衣櫥裏的衣服全部給她帶下去,墓地上要種點花草,哪怕就幾朵。家裏那瓶剛開封的蘭蔻香水,等她死後,要灑在她的身上。香消玉殞,女人死了也要有女人的樣子......

母親一字一句地說,小瑩一字一句地記,母親的表情出奇地平靜,彷彿不是在交代後事,而是要出一趟遠門。

最後,母親從影集裏掏出一張照片,照片上的母親正站在廬山含鄱口的石門前,照片裏,人山人海,母親的姿勢,像是回眸一笑。

"這張照片,幫我交給一個男人,他會和你講照片裏的故事。"

......

兩小時後,小瑩滿懷心事地回到家。小瑩開門時很小心,她怕撞見什麼,卻又希望撞見什麼。

家裏沒人,收拾得窗明几淨。小瑩圍着家裏轉了一圈,彷彿進了陌生人家。小瑩隨後斷定,這絕不是她爸收拾的。一來她爸從沒有收拾家的習慣,二來男人即便收拾家,也只是單純的乾淨,追求的是簡單井然。他絕不會像眼前這樣,在茶几上插花,將果盤裏的水果擺成等腰三角形,還將洗好的襯衣翻過來曬,將曬好的衣服疊成好看的幾何形狀......

每一個煞費苦心的細節都在告訴小瑩,這裏時常有"用心良苦"的女人出沒。

況且,母親說的那瓶剛開封的蘭蔻香水,如今只剩半瓶。小瑩盯着那些消失的刻度發了一會兒呆,旋即淚眼模糊。這個家,早已淪陷。

小瑩在家裏坐了一會兒,沙發,牀沿,書房,馬桶......小瑩覺得坐在哪都不自在。

小瑩打算到她表姐家住。可剛出門,又折了回來,她將書櫥裏兩個水晶相框翻了出來,摩挲了一番,一個放在客廳裏,一個放在她爸的牀頭。

都是母親的照片,母親那時候還留着長髮,風姿綽約,嫵媚動人。

"水竹,我是葉晚秋,我到青城了。"火車快到站時,小瑩將早就編輯好的短信發了過去,以她母親的口吻。

等待的時間裏,小瑩的心跳到了嗓子眼。

小瑩本以爲對方會思想鬥爭一會兒,不想立刻來了一條短信:"你在青城什麼地方?"

小瑩微微一笑,沒有立刻回答,她覺得主動權現在掌握在她的手裏。

"不着急,先讓他心急火燎一番。"小瑩心想。

按照母親給的信息,小瑩找到了水竹工作的學校,水竹的學校有一個僻靜的荷花池,荷葉田田,荷花正豔。

"我正在荷花池旁。"小瑩發去第二條短信。

"我馬上到。"

三五分鐘的光景,小瑩在主幹道上看到了好幾個男人,第一個大腹便便,戴着黑框眼鏡;第二個五大三粗,頭髮光禿,貌似屠夫。正當小瑩失望地想水竹會不會就是其中一個時,這些人從她身邊目不斜視地擦肩而過。

小瑩如釋重負地呼出一口氣。正在這時,她看到對岸柳樹底下,有一個溫文爾雅的男子,留着短髮,戴着金絲鏡,一身潔白的運動裝,約莫30來歲。男子白雲一般靜止在柳樹底下的木長椅上,時而左顧右盼,時而看看手機。

小瑩心想,他應該就是水竹,或者說,他必須得是水竹。

小瑩剛要邁開腳,又收了回來。小瑩解下了髮圈,將頭髮披成當年母親的模樣,又從包裏將母親的香水取出,噴了幾下,然後低眉頷首地走了過去......

8年前,就在水竹坐的這個長椅上,葉晚秋曾用鑰匙刻下了一行字:"親愛的,我來過。"

那年,6月的.一天,水竹正在辦公室備課,突然,窗邊輕輕掠過一個人影。

起初,水竹沒留心。

可幾秒種後,水竹的鼻子突然敏感起來。

空氣中,散發着那股特別的香味,讓水竹感覺好生熟悉!水竹忍不住走了出來,可走廊上空無一人。

正當水竹準備轉身回去時,他看到一個女人,在樓下,戴着大沿的遮陽帽和墨鏡,正朝外面走。水竹覺得那個背影和葉晚秋像極了,遂又下了樓。可到了樓下,已經見不到那個身影了。水竹笑着搖了搖頭。怎麼可能呢,葉晚秋怎麼可能會到這裏來呢?一定是自己想葉晚秋想瘋了,以至於出現了幻覺。

可正當水竹回到辦公室時,他的手機來了一條短信,水竹掏開一看,當即臉色大變!

那條短信的內容是:"親愛的,你桌上的那盆滴水觀音長得不錯嘛!"

水竹一邊下樓一邊打葉晚秋的電話,但那頭就是不接。心急火燎的水竹恨不得找一隻大喇叭呼喊她的名字。

葉晚秋一定千里迢迢地到他學校裏來了!

正跑着,水竹突然停了下來,他笑了笑,自言自語地說:"好你個葉晚秋,差點又被你耍了!"

早先,水竹曾發給葉晚秋許多關於他學校的照片,其中,就有他辦公桌上的那盆滴水觀音。於是,水竹也開玩笑般地回信息給她:"大老遠來了,不進來坐坐?"

"不了,我到你學校荷花池轉轉。"

雖然,水竹曾經給葉晚秋拍過很多張荷花池的照片。有小荷尖尖,也有枯荷片片,有雨後清荷,也有盛夏嬌荷。但水竹看到這條短信,還是有點不放心,便去了荷花池瞅瞅。可當他到了那裏,絲毫沒有發現葉晚秋的身影。

水竹確信,葉晚秋一定在逗他玩,他發短信說:"小樣,騙誰呢,你要是在荷花池邊,我立馬跳到荷花池裏當花神。"

這時候,葉晚秋終於打來了電話,不等水竹講話,葉晚秋便說:"荷花池旁邊是有三個長椅吧?"

水竹"嗯"了一聲。

"我的花神啊,你應該游到第二個長椅那邊看看。"說完,葉晚秋就掛了。

水竹一愣,心立刻"撲通撲通"地跳起來。

他走到長椅那兒,瞧了一眼,差點就要暈過去!

長椅上,眉目清秀地刻着6個字--

親愛的,我來過。

水竹急不可耐地撥打葉晚秋的手機,可她就是不接。

水竹便改發短信過去,問晚秋在哪,可是手指頭像是不聽大腦的使喚,激動得不是按錯了鍵,就是按多了鍵。

水竹無論打多少電話還是發多少短信過去,手機都像是死了一樣,毫無動靜。

水竹等得心急火燎,以至於要像夸父一樣一口喝乾荷花池裏的水。

半晌,葉晚秋終於來了一條短信。

"我開車回去了,親愛的,再見。"

水竹看罷,差一點哭出來。

短短半個多小時,水竹像是從地下飛到了天上,又從天上摔到了地下。

他無法接受晚秋這種調情的方式,幾乎要把他的心熬幹。水竹這下明白丘比特爲什麼會用射穿心臟來表達愛情。那個胖小子是要告訴你,愛情的本質就是一種心絞痛般的折磨。

水竹沒有回短信,像是已經透支了所有的氣力,癱軟在長椅上,靈魂已經出竅,只剩下一副143斤的軀殼。

半晌,葉晚秋來電話了,水竹緩緩地接了,聲音有氣無力。

葉晚秋在那頭笑道:"怎麼了,生氣啦?"

水竹沒接話,他確實說不出到底是不是在生氣。生氣還算是一種情緒,水竹此時的心裏,像是被掏空了一樣,很難說出讓他難受的是什麼。

葉晚秋說:"如果,我告訴你我現在沒走,你是不是會好受一點?"

水竹的眼睛像是瞬間被點燃的奧運火炬,忙問:"你在哪?"說"你在哪"的時候,水竹就忍不住往外跑。

葉晚秋說:"我在一家名叫“如夢”的賓館裏,你來啊?"

水竹很堅決地應了一聲,就掛了。他來不及多說一個字。

一路上,水竹興奮得幾近抽搐,彷彿周圍的一切,瞬間抹上了一層溫潤的奶油--

天空陰得好看。

花謝得好看。

車喇叭聲是那樣地好聽。

連汽車尾氣都是那樣地好聞......

自打半年前他和葉晚秋在廬山詩會上一見鍾情,兩人一直通過電子郵件的形式來傳遞情意,當時的水竹還沒結婚,相了幾次親,但都沒有感覺。他壓根沒想到自己會愛上一個比他大七歲的女人,愛得那麼義無反顧,而且還是初戀。

兩人一見面像是身上都着了火,一邊狂吻,一邊脫衣服,爲自己脫,也爲對方脫。水竹與葉晚秋十指纏繞,同時順着她的額頭一寸一寸地吻下去。兩腮,雙脣,下巴,脖子......水竹火熱的嘴脣一路高歌猛進,不想,吻到葉秋晚那對略有些嬌小的乳房時,水竹突然"止步不前"了。

葉晚秋明顯感覺到水竹的身體瞬間鬆弛、冷卻。

水竹從葉晚秋身上緩緩地翻了下來,側到了一邊,直直地盯着天花板,喘着粗氣。

此時的水竹心亂如麻,他看到葉晚秋的乳房上,有一個暗紅色的吻痕。水竹心想那個吻痕,應該是她丈夫留下來的。那個吻痕太刺眼了,看得水竹眼睛發疼,身體發涼,心裏發酸。

水竹不知道,就在葉晚秋來的頭一晚,她的丈夫不知遇到什麼窩心的事兒,一掃平時開大會時的光輝形象,弄她的時候,對她又抓又咬。

葉晚秋的心裏泛起一陣悲涼,她並不知道是那個吻痕在作祟,她以爲水竹嫌棄她嬌小的乳房,嫌棄她失去少女光彩的身體。不一會兒,水竹又翻了上來,還是按照剛纔的套路,從額頭往下吻,動作有些僵硬,嘴脣也有點冰冷。水竹吻到脖子的位置,便不再往下了。

葉晚秋將水竹輕輕地推開,說:"有些累,不想做了。"

隨後,她用被子緊緊地裹住了自己,背朝水竹。

半晌,水竹聽到葉晚秋低泣的聲音,如同靜夜裏的雨打芭蕉。水竹懊惱極了。平時,很多個夜深人靜的時刻,他都反覆地說服自己:"愛上一個已婚女人,就不得不接受她的全部,接受其他男人對她的合法佔有。"葉晚秋曾經也問過他:"愛我,你虧不虧?"水竹當時也曾信誓旦旦地告訴她:"不虧,幸福着呢。"可是,當他看到葉晚秋身上那個飽滿的吻痕,如同一個莊嚴的印章,又如同一種蔑視的眼神時,心中的嫉妒、自卑、懦弱、害怕、憤怒便如浪潮般洶涌而至,讓他大腦空白,身體萎縮。不知是靈魂背叛了身體,還是身體背叛了靈魂。

水竹手機響了,是學校打來的,讓他去開會。水竹"嗯"了一聲,便掛了。

葉晚秋背對着他說:"去吧,別耽誤了正事。"

葉晚秋這話說得水竹心裏更加難過,水竹木木地穿好了衣服,走到葉晚秋的身邊,剛要開口,葉晚秋卻將被子蓋住了臉,一言不發。

從賓館到學校,1200米,水竹像是走過了一個冬季。

開完會,水竹再回到賓館,葉晚秋已經走了,打她的手機,手機關機。

此後,水竹在網上寫了一首詩給葉晚秋,拍了很多花草月亮的馬屁之後,一改往日的朦朧格調,直抒胸臆地說愛她,可葉晚秋一個字沒回,再寫,還是不回。水竹又打開葉晚秋的博客,發現葉晚秋在上面更新了一句話--

"從今天開始,剪去長髮,不再和歲月對立。"

從此,水竹只能從博客裏靜靜地看着葉晚秋,每當他看到葉晚秋在日誌裏寫自己頭一晚如何酩酊大醉,如何走丟了自己,又如何被人搶去錢包......水竹便心如刀絞。他也曾想過要去葉晚秋的城市找葉晚秋,甚至有一次,已經上了長途車,車剛發動,他又氣喘吁吁地跑了下來。

"去吧,別耽誤了正事。"不想,這就是葉晚秋和他說的最後一句話。

"我對不起她,都沒能看她最後一眼。"水竹起身走到荷花池邊,摘下眼鏡,雙肩緊抱,微微顫抖。

"又能怎麼樣呢,那都是做給活人看的。"小瑩淡淡地說。她掃了一眼水竹,忽然覺得水竹這個背影在哪見過。

隨後,小瑩取出母親的照片,遞給了水竹。

"她的照片,讓我帶給你的。"

水竹摩挲了一番,傷心地說:"這是我們倆的合影。"

小瑩不解。水竹指着葉晚秋身後一個背影說:"人羣裏,這個背對着鏡頭的人,就是我。"

"詩會即將結束的那天,我們倆都很傷感,她對我說,“我們合個影吧,這樣,每當我想你的時候,也能拿出來看看。”我擔心回去會被人看出什麼端倪,後來,還是她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讓我背對鏡頭,而她在人羣中轉過身,對我回眸一笑。"

無意中,水竹看到照片的背面有一行淺淺的小字,字跡有些歪斜,應該是葉晚秋在病牀上吃力地寫下來的,在此之前,小瑩並未發現。

"感謝生命中的一切機緣。"

水竹默唸了幾遍,終於淚如雨下。

臨行的時候,水竹將小瑩送到了車站口,檢票之前,水竹問小瑩:"她葬在哪裏?我想去看看。"

小瑩說:"過些天,我會告訴你的。"

檢票了,小瑩往前走了幾步,便被後面的人推進了人流之中。

水竹呆呆地望着洶涌的人潮,一臉的落寞。許久,人羣中突然裂開了一道縫,小瑩又鑽了出來。

"怎麼了?"水竹問。

小瑩微微一笑,說:"能擁抱一下嗎?就當我是我的母親。"

水竹一愣,有些尷尬。

"算了。"小瑩轉身要走。

"等等。"水竹一把拉住了小瑩,等小瑩回過頭,下巴已經緊緊地貼在了水竹的肩頭。

水竹的身上,散發着淡淡的薰衣草洗衣液的健康香氣,絲絲縷縷,或明或暗,如鳥兒鳴啾,又如風兒呢喃。水竹一手撫摩着小瑩的長髮,一手貼在小瑩的腰間,小瑩靜靜地伏在他的懷裏,周遭的聲音似海浪般退去,小瑩忽然感覺到,所謂的世界,對於女人來說,有時就是一個踏實的擁抱,真實的心跳......

小瑩多麼希望,水竹現在抱的,不是她,而是她的母親,其實葉晚秋並沒有去世,此刻,葉晚秋也以爲小瑩正待在大學裏。小瑩之所以對水竹撒了一個謊,是想讓水竹永遠記住一個女人最美麗的樣子。

不然,等葉晚秋死的時候,她就真的死了。

白天的火車總是比夜晚精神抖擻,車輪與鐵軌摩擦出遊子歸心似箭的急切情緒。小瑩要把水竹的擁抱帶回去,原汁原味地還給母親。連同那氣味,那溫度。

當然,這擁抱,還包括她的,那是一個女兒對於母親的關懷,那是一個女人的後世對於前生的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