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歸屋日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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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小了,吹起的綿薄衣裳也停下來了,夜裏如時的月亮,今天卻遲遲不來,是藏了起來或是不願使人見到她的面。

歸屋日誌

山裏可是寂靜,白白的野茶子葉上的露水乾了,衣裳倒不見得溼。這葉過嫩,照不得光,電筒變得暗了,變得涼了,鞋跟帶起的沙子砸到了腳跟上,彎曲的小路便熱鬧了起來。長白芽的細樹枝有了些擺動,蟋蟀小蟲嘰嘰叫着,聽見了我的腳步沙沙響便悶聲不語,走過之後,嘰叫聲便又響了起來。東面的天上有了一顆天星,亮的不勻稱,忽明忽暗的。是啊!幾多年未歸家了,山裏的夜倒是也無幾多的轉變。摔過頭的大石塊上,青苔還未踩去,陰涼的山坳風總停不下來。山下可望見的一戶人家,小窗子亮着黃黃的光,那是華生的屋下,順着小溪往下走到離水口不遠的地方,便是我的屋下。大概母親在竈前忙不過來了的,木樑上吊着的一盞黃燈,還是時亮時暗的。鞋跟上的沙子翻起的聲音變得沉悶了起來。

我想着到屋的話,大坪上的黃狗跟黑狗定是要叫上幾句方纔迎上前來,趴上身來。這個期許便使我快步的往前走去。

走過一叢單竹,便可聽見上一層溪水落到下一階溪水的聲音。五根杉樹木頭搭成的橋,踩上去,一根下一根上,倒是真有些怕了,少時的無畏已褪去了全部。橋下的溪水啵的一響,便可知曉這條長了許多年的須魚可是嚇到了,它大概是憎惡我的。少時我用了許多法子去捉它,如何皆捉它不住,騙它不來,這樣的折騰可真是把它害苦了。倒是它那安身之處實在奇特,長於豎直的石罅之中,經得起我這野蠻的折騰。

過橋便上坡,又過一叢單竹,依着山旁的小水渠,水衝過雜草的聲音可清楚的很。這可奇怪嘞,這屋下的兩隻狗是跑去竈前作母親的幫手了還是在向母親討有味的菜食了,怎不大聲叫起來,往我這腳步響的地方奔來。若我是強盜,那可要暗自竊喜起來,毒狗的.藥可省掉,放到下一人家去。

小水渠旁的路可乾的很,只在落雨的時候纔有些溼泥。沙子極少,路中間有一處缺口,是用來灌水到下方的水田裏。下方的這些水田,頂層的一方田最小,依次往下,便一方比一方大,一直到底面。從未旱過,田裏的泥全爲墨色,肥的很。可這水田卻大多不是我屋下的,只底面的一方長長的水田是我屋下的。底面的水田雖水多,泥卻發黃,使得種不得好稻子。少時所見的這田裏皆是稀疏的稻苗,結出的穀子亦是稀的很。之後便用以儲水用,田埂上則種些菜。待至日頭落一半於西面山後時,母親便拿了長把的勺子去田埂走一遍,把所有的菜淋上水。我總是要站在坪沿往下望,定要望見母親的身影方可安心,我是十分後怕見到日頭之後的烏黑。

再上一個石頭坡子,便可望見一口小魚塘,長長的一直到屋下的坪沿邊。魚塘靠山的一沿便是小坡路。我從路上望魚塘,可要說這魚塘變得小了。而這魚塘實際又並未變小,是我這心變卻大了。魚塘裏不見動靜,雖不知曉住了幾多只魚,不知是青鯉或是紅鯉或是草魚,倒可知曉這些魚是睡的極早。魚是後怕烏黑的,早些睡便可不理外事外物,即或被害,便也是安睡,不過爲長眠。這般長眠倒大可無須再聽那黃狗同黑狗的嘮叨。

可我想聽那黃狗同黑狗的嘮叨,他們定有許多話同我講。

黃狗會說:許多的日子未見,你身上的味道變了許多,倒是我也還聞得出來。

黃狗說:你長高了許多,或是我老太快了變的矮了。

黃狗說:你的面變瘦了,鬍鬚也不颳了。

黃狗說:你的眼睛變利了,聲音變粗了,倒是我也不後怕你。

黃狗說:你的手掌變寬了,不嫩了,倒是撫我的頭時仍是舒服的。

黃狗說:你的書包變沉了,放我背上來,我一樣能如舊年背書包那般極快的跑。

黃狗說:夜裏冷了,我仍會趴你身上,雖已不能蓋住你的身板,倒也比我不在的好。

黃狗說:……

我輕輕的蹲下身來,把手放在黃狗頭上說:阿黃啊,你的耳朵笑起來可同舊年一樣溫柔;你的鼻子可同舊年一樣發涼;你的尾巴可同舊年一樣晃的停不下來;你的腳掌可同舊年一樣踏在我衣裳上,印下了許多印子,只那掌上起了粗紋;你的頭髮可同舊年的厚實不能一樣,已是稀薄了許多;你的眼睛可同舊年的活脫不能一樣,已黯淡了許多……

我起身伸一伸發麻的腿,尾巴不能停下的黑狗說:你未在的時候,我尤其思量你,媽媽更甚,時常同我講發夢見到你。見到你食住不盡人意;見到你生起病痛身旁未有人照顧着;見到你偷偷掉下眼淚;見到你一個人長長的嘆息;見到你往屋下歸來……

黑狗說:我許多次望見媽媽滴下淚來。

黑狗說:我許多時候靜靜的聽見媽媽獨自唸叨你。

黑狗說:我許多時候一餐食許多飯菜,是媽媽放飯臺上望了許久未動筷子的鮮菜。

黑狗說:我許多時候聽見媽媽在菜園喊你,跑前去望見媽媽轉身望屋下沒有人影后失落的神情。

黑狗說:媽媽多有同我講你身在遠外會有許多歡樂,而自己便也咧嘴的笑起來。

黑狗說:媽媽多有同我講你歸屋時,會身旁有一位標緻的妹崽靦腆的喊媽媽。

話剛完,阿黃便蹲了下來望着我。我伸了伸腿準備問阿黃,老黑便搶着說:阿黃自你出門後,便悄悄稀疏了頭髮,我實在未有如何的欺負他,媽媽待我倆是極好的。

我起身後,便要求阿黃老黑領我去竈臺前。老黑便哽咽的說着:媽媽真的待我倆極好,可我犯了大錯,我犯了大錯,我已經看不清你了,看不清媽媽了,看不清屋子了。

走至竈臺前,昏黃的吊燈忽明忽暗。母親十分高興的喊我:快到竈前烤火,屋外的天可不比城裏,這個時節可是還涼。肚飢了吧,菜就煮好了。

花貓立起了尾巴到我腳邊來回蹭着,喵嗚的叫喊着,我便抱它起來。母親便喊道:別要去抱,去洗淨手來食飯。

坐上桌前,滿桌的花瓷盤裝足了不同的菜,一陣一陣的冒着熱氣。端起母親裝的湯,母親便問:可好食?

我便點頭應聲:蠻好食。

可我怎麼看不清着碗裏的湯嘞?母親挽手撐在飯臺上同我講:別要滴眼淚啊,快些食。

我望着母親講:媽,我在外頭一切皆好,我也念您,但請您盡作念想便好,別要花了眼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