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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寧文言文翻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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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寧是清文學家蒲松齡創作的文言短篇小說。下面就隨小編一起去閱讀嬰寧文言文翻譯,相信能帶給大家幫助。

嬰寧文言文翻譯

  嬰寧文言文

王子服,莒之羅店人,早孤,絕慧,十四入泮。母最愛之,尋常不令遊郊野。聘蕭氏,未嫁而夭,故求凰未就也。會上元,有舅氏子吳生邀同眺矚,方至村外,舅家僕來招吳去。生見遊女如雲,乘興獨遊。有女郎攜婢,拈梅花一枝,容華絕代,笑容可掬。生注目不移,竟忘顧忌。女過去數武,顧婢子笑曰:“個兒郎目灼灼似賊!”遺花地上,笑語自去。生拾花悵然,神魂喪失,怏怏遂返。至家,藏花枕底,垂頭而睡,不語亦不食。母憂之,醮禳益劇,肌革銳減。醫師診視,投劑發表,忽忽若迷。母撫問所由,默然不答。適吳生來,囑祕詰之。吳至榻前,生見之淚下,吳就榻慰解,漸致研詰,生具吐其實,且求謀畫。吳笑曰:“君意亦癡!此願有何難遂?當代訪之。徒步於野,必非世家,如其未字,事固諧矣,不然,拚以重賂,計必允遂。但得痊瘳,成事在我。”生聞之不覺解頤。吳出告母,物色女子居里。而探訪既窮,並無蹤跡。母大憂,無所爲計。然自吳去後,顏頓開,食亦略進。數日吳復來,生問所謀。吳紿之曰:“已得之矣。我以爲誰何人,乃我姑之女,即君姨妹,今尚待聘。雖內戚有婚姻之嫌,實告之無不諧者。”生喜溢眉宇,問:“居何裏?”吳詭曰:“西南山中,去此可三十餘里。”生又囑再四,吳銳身自任而去。

生由是飲食漸加,日就平復。探視枕底,花雖枯,未便雕落,凝思把玩,如見其人。怪吳不至,折柬招之,吳支託不肯赴招。生恚怒,悒悒不歡。母慮其復病,急爲議姻,略與商榷,輒搖首不願,惟日盼吳。吳迄無耗,益怨恨之。轉思三十里非遙,何必仰息他人?懷梅袖中,負氣自往,而家人不知也。伶仃獨步,無可問程,但望南山行去。約三十餘里,亂山合沓,空翠爽肌、寂無人行,止有鳥道。遙望谷底叢花亂樹中,隱隱有小裏落。下山入村,見舍宇無多,皆茅屋,而意甚修雅。北向一家,門前皆絲柳,牆內桃杏尤繁,間以修竹,野鳥格磔其中。意其園亭,不敢遽入。回顧對戶,有巨石滑潔,因坐少憩。俄聞牆內有女子長呼:“小榮!”其聲嬌細。方佇聽間,一女郎由東而西,執杏花一朵,俯首自簪;舉頭見生,遂不復簪,含笑拈花而入。審視之,即上元途中所遇也。心驟喜,但念無以階進。欲呼姨氏,顧從無還往,懼有訛誤。門內無人可問,坐臥徘徊,自朝至於日昃,盈盈望斷,並忘飢渴。時見女子露半面來窺,似訝其不去者。忽一老媼扶杖出,顧生曰:“何處郎君,聞自辰刻來,以至於今。意將何爲?得勿飢也?”生急起揖之,答雲:“將以探親。”媼聾聵不聞。又大言之。乃問:“貴戚何姓?”生不能答。媼笑曰:“奇哉!姓名尚自不知,何親可探?我視郎君亦書癡耳。不如從我來,啖以粗糲,家有短榻可臥。待明朝歸,詢知姓氏,再來探訪。”生方腹餒思啖,又從此漸近麗人,大喜。從媼入,見門內白石砌路,夾道紅花片片墜階上,曲折而西,又啓一關,豆棚花架滿庭中。肅客入舍,粉壁光如明鏡,窗外海棠枝朵,探入室中,裀藉几榻,罔不潔澤。甫坐,即有人自窗外隱約相窺。媼喚:“小榮!可速作黍。”外有婢子嗷聲而應。坐次,具展宗閥。媼曰:“郎君外祖,莫姓吳否?”曰:“然。”媼驚曰:“是吾甥也!尊堂,我妹子。年來以家屢貧,又無三尺之男,遂至音問梗塞。甥長成如許,尚不相識。”生曰:“此來即爲姨也,匆遽遂忘姓氏。”媼曰:“老身秦姓,並無誕育,弱息亦爲庶產。渠母改醮,遺我鞠養。頗亦不鈍,但少教訓,嬉不知愁。少頃,使來拜識。”未幾婢子具飯,雛尾盈握。媼勸餐已,婢來斂具。媼曰:“喚寧姑來。”婢應去。良久,聞戶外隱有笑聲。媼又喚曰:“嬰寧,汝姨兄在此。”戶外嗤嗤笑不已。婢推之以入,猶掩其口,笑不可遏。媼瞶目曰:“有客在,吒吒叱叱,是何景象?”女忍笑而立,生揖之。媼曰:“此王郎,汝姨子。一家尚不相識,可笑人也。”生問:“妹子年幾何矣?”媼未能解;生又言之。女復笑,不可仰視。媼謂生曰:“我言少教誨,此可見矣。年已十六,呆癡如嬰兒。”生曰:“小於甥一歲。”曰:“阿甥已十七矣,得非庚午屬馬者耶?”生首應之。又問:“甥婦阿誰?”答曰:“無之。”曰:“如甥才貌,何十七歲猶未聘?嬰寧亦無姑家,極相匹敵。惜有內親之嫌。”生無語,目注嬰寧,不遑他瞬。婢向女小語云:“目灼灼賊腔未改!”女又大笑,顧婢曰:“視碧桃開未?”遽起,以袖掩口,細碎連步而出。至門外,笑聲始縱。媼亦起,喚婢襆被,爲生安置。曰:“阿甥來不易,宜留三五日,遲遲送汝歸。如嫌幽悶,舍後有小園,可供消遣;有書可讀。”

王子服,是莒縣羅店人。小時候父親就去世了。他非常聰明,十四歲就考中了秀才。母親十分疼愛他,平時不許他到荒郊野外去遊玩。和蕭家的女兒訂了婚,還沒嫁過來姑娘就去世了,所以他還沒有娶親。

正值上元節這天,舅舅的兒子吳生邀他一塊出去遊覽。剛到村外,舅舅家裏來了個僕人,把吳生叫走了。王子服看見遊玩的女子很多,便乘着興致獨自遊逛。有個姑娘帶着婢女,手裏捏着一枝梅花,容貌絕世,笑容滿面。王生看得目不轉睛,竟然忘記了男女間的避諱。姑娘走過去幾步,回頭對婢女說:“這小夥子兩眼發光,像個賊!”將花丟在地上,說說笑笑地徑自走了。王生撿起那枝花,心裏十分悵惘,像丟了魂似的,悶悶不樂地走回來。

到了家,把梅花藏在枕頭底下,耷拉着頭躺下就睡,不說話也不吃東西。母親很是擔憂,請人祭祀求神,驅邪趕鬼,他的病卻更加沉重,身體很快地消瘦下去了。請醫生爲他診治,讓他服藥發散,他卻變得神情恍惚,好像被什麼東西迷住了。母親關切地問他怎麼得的病,他只是沉默着不回答。剛好吳生來了,就囑咐他私下問問。吳生到了牀前,王子服一看見他就流下眼淚。吳生坐在牀邊安慰勸解了一番,慢慢地問起他得病的原因。王生把實情都告訴他,並且懇求他想辦法。吳生笑着說:“你也實在太傻了,這個願望有什麼難實現呢?我一定替你去查問。在野外徒步遊玩,必定不是大戶人家的女兒。如果她還沒有許配別人,這門親事定會成功;不然的話,拼着多花些彩禮,估計也一定會應允。只要你病痊癒了,這事包在我身上。”王子服聽了,不覺露出了笑容。吳生出來告訴了姑母,尋訪那女子的住處。但是到處都探聽訪查過了,也沒有一點蹤跡和頭緒。母親十分發愁,又想不出什麼辦法。然而自從吳生走後,王子服變得面容開朗,也開始吃下點東西了。過了幾天,吳生又來探望。王生問他事情辦得怎樣。吳生騙他說:“已經打聽到了。我以爲是誰家的人呢,原來是我姑姑的女兒,也就是你的姨表妹,現在還未訂婚。雖然表親之間通婚有點不宜,把真情告訴他們,不會不成功的。”王生高興得眉開眼笑,問道:“她住在什麼地方?”吳生騙他說:“在西南山裏,離這裏大約三十多裏。”王生又再三地囑託他,吳生堅決表示這事由他負責,於是就走了。

王子服從此飲食逐漸增加,也一天天好轉、恢復。看看枕頭底下,花雖然枯萎了,但花瓣還未落。一邊凝神地思念一邊把玩,就像見到了那個姑娘。埋怨吳生不來,寫信去請他。吳生支吾推託不肯來。王生挺生氣,整天悶悶不樂。母親怕他再犯病,急忙託人給他說親。才一跟他商量,就搖着頭表示不同意。只是天天盼望着吳生。吳生一直沒有音信,他更加怨恨起來。轉念一想三十里路不算遠,何必非得依靠別人呢?於是把梅花揣在衣袖裏,賭氣自己去尋訪,而家裏人並不知道。

孤零零地一個人走着,又沒有處可以問路,只是朝着南山走去。約摸走了三十多裏,只見山巒環繞,滿目的翠令人神清氣爽,靜悄悄的看不見行人,只有飛鳥才能過去的險峻小道。遠遠望見山谷底下,在繁花亂樹掩映之中,隱隱約約有個小村落。他下山進了村子,看見房舍不多,雖都是草房,卻感覺很整潔雅緻。有一戶大門朝北的人家,門前垂柳依依,牆內的桃花和杏花格外繁盛,中間還夾雜着修長的翠竹,野鳥在裏面唧唧啾啾地鳴叫。想必是人家的花園,不敢貿然進去。回頭看見對面的大門,有塊光滑潔淨的大石頭,就在上面坐下休息。一會兒,聽得牆內有個女子,拉長聲音在呼喚:“小榮”,聲音很嬌細。正站在那裏細聽,一個姑娘由東向西走過來,拿着一朵杏花,低着頭往髮髻上戴。擡頭看見王生,就不再插了,滿臉微笑地拿着花進去了。仔細一看,就是上元節在路上遇見的姑娘。心裏頓時高興起來,但想到沒有理由進去,要呼喚姨媽,又顧慮到從來沒有來往,怕弄錯了。大門內也沒有人可以詢問。一會兒坐着一會兒躺着,心神不定地走來走去,從早晨直到過了中午,眼巴巴地張望着,連飢渴都忘記了。不時看見那個女子露出半邊臉來偷看,似乎很驚訝他怎麼不離開這裏。

忽然一個老婦人拄着柺杖走出來,對着王子服說:“你是哪兒的小夥子?聽說從早上就來了,一直待到現在,打算幹什麼呢?難道也不餓嗎?”王生連忙起來給她行禮,回答說:“我是來探望親戚的。”老婦人耳聾聽不清楚。王生又大聲說了一遍。就問他:“你的親戚姓什麼?”王生回答不上來了。老婦人笑着說:“真是怪啊。連姓名都不知道,還探望什麼親戚?我看年輕人你,也是個書呆子。不如跟我來,吃點粗米飯,家裏有張小牀可以睡覺。等到明天早上回去,問明白了姓名,再來探訪也不晚。”王生正肚子餓了想吃東西,又想到可以接近那個美麗的女子,十分高興。跟着老婦人進去,只見門裏白石鋪路,兩邊都是紅花,片片花瓣散落在石階上;曲曲折折地向西走去,又打開一道門,院子內滿是豆棚花架。很禮貌地請他進屋,粉刷的牆壁好像鏡子一樣光潔明亮,窗外的海棠連枝帶花,探進屋來,褥墊、桌椅、牀鋪,沒有一樣不潔淨光滑。剛坐下,就有人從窗外隱隱約約地偷看。老婦人喊道:“小榮!快點做飯。”外面有個婢女尖聲答應。坐定以後,詳細地說了自己的家世、門第。老婦人問:“你的外祖父家,莫非是姓吳嗎?”王生說:“是的。”老婦人吃驚地說:“你是我的外甥啊!你的母親,是我妹子。近年來因爲家境貧寒,又沒有男孩子,所以音訊不通。外甥長得這麼大了,還不認識呢。”王生說:“這次來就是專門爲看姨媽,匆匆忙忙的把姓氏都忘了。”老婦人說:“我的夫家姓秦,並沒有生育孩子;只有一個女兒,也是小老婆生的。她母親改嫁了,留給我撫養。人倒也很不遲鈍,只是缺少教育,嬉笑不知憂愁。待一會兒,讓她來拜認你。”

不多時,婢女準備好飯菜,還有肥嫩的雞。老婦人殷勤地勸他吃過飯,婢女來收拾碗筷。老婦人說:“去叫寧姑來。”婢女答應着走了。好一陣兒,聽得門外隱約傳來笑聲。老婦人又喊道:“嬰寧,你的姨表兄在這裏。”門外嗤嗤地笑個不停。婢女推她進屋來,還掩着嘴,笑得無法抑制。老婦人瞪了一眼說:“有客人在,嘻嘻哈哈的,像個什麼樣子?”姑娘強忍着笑站在那裏,王生向她作了個揖。老婦人說:“這是王表兄,你阿姨的兒子。一家人互相還不認識,真讓人笑話。”王生問:“表妹歲數多大了?”老婦人沒聽清楚,王生又說了一遍。姑娘又笑得直不起腰。老婦人對王生說:“我說的缺少調教,這就可以看到了。已經十六歲了,傻呆呆的還像個小孩子。”王生說:“比甥兒我小一歲。”“外甥已經十七歲了,莫不是庚午年出生,屬馬的嗎?”王生點頭。老婦人又問:“外甥媳婦是哪家的?”回答說:“還沒有。”“像外甥這樣的才學相貌,怎麼十七歲還沒定親呢?嬰寧也還沒有婆家,你們一對倒是極好的,可惜有表兄妹的嫌忌。”王生沒有說話,只是兩眼盯着嬰寧,顧不得看別的。婢女向姑娘小聲地說:“他眼光灼灼的,賊樣還沒改。”嬰寧又大笑起來,對婢女說:“去看看桃花開了沒有?”急忙站起來,用衣袖遮着嘴,邁着小步出去了。到了門外,才放聲大笑起來。老婦人也站起來,叫婢女鋪好被褥,給王生休息的地方。又說:“外甥來一趟不容易,應該留下來住三五天,遲些日子再送你回去。要是嫌寂寞沉悶,屋後有個小園子,可以去散散心;也有書可以看。”

第二天,來到屋後,果然有個半畝大的小園子,細嫩的綠草如同鋪着一層氈子,楊柳的花絮散落灑滿小路;有三間草房,花木環繞着四周。他正穿行在花叢中漫步,聽得樹上簌簌的有響聲,擡起頭一看,原來是嬰寧在上面。她看見王子服,狂笑着幾乎要掉下來。王生說:“別這樣,要摔了。”嬰寧一邊下來一邊笑着,自己也忍不住。剛要落地時,失手掉了下來,笑聲這才停住。王生扶住她,偷偷地捏了她的手腕。嬰寧又笑起來,倚在樹身上走不動,過了很久才結束。王生等她笑聲停了,就拿出衣袖裏的梅花給她看。嬰寧接過花說:“已經枯萎了。怎麼還留着?”王生說:“這是上元節時妹妹扔下的,所以我保存着它。”嬰寧問:“保存它有什麼意思?”王生說:“用來表示愛慕不能忘懷啊。自從上元節遇見你,苦苦思念以至得了重病,自覺是活不成了;沒想到還能夠看到你,希望你給予我憐憫。”嬰寧說:“這是小事情。親戚有什麼捨不得的?等表哥你回去的時候,園子裏的花,一定叫老僕人來,折一大捆揹着送去給你。”王生說:“妹妹傻嗎?”嬰寧道:“怎麼是傻呢?”王生說:“我不是愛花,是愛拿着花的人啊。”嬰寧說:“親戚之間自然有情,這愛還用得着說嗎?”王生說:“我所說的愛,不是親戚之間的愛,而是夫妻的愛。”嬰寧問:“有什麼不一樣呢?”王生說:“到了夜裏就同牀共枕啊。”嬰寧低着頭沉思了很久,說:“我不習慣和陌生人一塊兒睡覺。”話還沒說完,婢女已悄沒聲地來到,王生驚惶不安地溜走了。

過了一會兒,在老婦人的房間裏會面了。老婦人問:“到哪裏去了?”嬰寧回答說在園子裏說話。老婦人說:“飯熟了已經很久了,有什麼長話,囉囉嗦嗦地說個沒完。”嬰寧說:“表哥想和我一起睡覺。”王子服很窘羞,急忙用眼瞪她,嬰寧微微一笑沒有再說下去。幸虧老婦人沒聽見,還絮絮叨叨地追問着。王生趕忙用其他話掩飾過去。然後又小聲地責備嬰寧。嬰寧問:“剛纔那句話不應該說嗎?”王生說:“這是揹着別人說的話。”嬰寧說:“揹着別的人,怎麼能夠揹着老母親。況且睡覺的地方也是平常事,有什麼要避諱的?”王生嘆息她的傻氣,沒辦法讓她明白。

剛吃完飯,家裏的人牽着兩頭驢子來找王子服了。原來是這樣:母親等了王生很久也不見他回家,就開始懷疑了;村子裏幾乎都找遍了,也還是沒蹤跡。於是去向吳生打聽。吳生想起以前說過的話,就教他們往西南山方向去尋找。一共找了幾個村子,纔來到這裏。王生到門口來,正好遇上了他們,便進去告訴老婦人,並且請求帶着嬰寧一塊回去。老婦人高興地說:“我有這個心願,也不是一朝一夕了。只是這把老骨頭不能走遠路;幸有外甥帶妹子去,讓她認識阿姨,實在太好了。”就呼喚嬰寧。嬰寧笑着來到。老婦人說:“有什麼可高興的,笑得總是不停?要能不笑,就是完美的人了。”於是很生氣地瞪了她一眼。然後說:“大哥要帶你一起去,可以去整理打扮一下。”又招待王家的人吃過酒飯,才送他們出門來,囑咐說:“阿姨家田地家產很豐裕,能養得起吃閒飯的人。到了那裏暫時不要回來,稍微學一點詩書禮儀,也好將來侍奉公婆。就麻煩阿姨,替你找一個好夫婿。”兩個人就啓程了。走到山坳回過頭來,還依稀看見老婦人倚着門向北眺望呢。

到了家裏,母親看到姑娘這麼漂亮,很驚奇地問是誰。王子服回答說是姨母的女兒。母親說:“先前吳生和你說的,是假話呀。我沒有姐姐,怎麼會有外甥女。”又問姑娘,嬰寧回答說:“我不是這個母親生的.。父親姓秦,他去世的時候,我還在襁褓裏,記不清楚了。”母親說:“我有一個姐姐嫁到姓秦的家,倒是千真萬確;可是她過世很久了,哪能還活着呢?”於是詳細地詢問臉型如何、是否有痣,情況都完全符合。母親就驚疑地說:“是這模樣。可是死去已經多年了,怎麼還活着呢?”正在疑惑的時候,吳生來了,嬰寧躲進內屋去。吳生問清了緣故,思慮不解了很久,忽然問道:“這姑娘名叫嬰寧嗎?”王生說是。吳生連叫怪事。問他是怎麼知道的,吳生說:“秦家姑母去世後,姑丈一人過活,被狐狸迷住,得了癆瘵症死了。狐狸生了個女兒名叫嬰寧,包在襁褓裏睡在牀上,家裏人都見到過。姑丈去世後,狐狸還常常來。後來請求天師畫了符貼在牆壁上,狐狸就帶着女兒走了。莫非就是這個嗎?”大家互相正在猜測可疑的地方,只聽見內屋裏傳來吃吃的聲音,全是嬰寧的笑聲。母親說:“這女孩子也太憨生了。”吳生請求當面見見她。母親走進內屋去,姑娘還在大笑不止。母親催促她出來,才極力忍住笑,又面向牆壁好一會,才走出內房。剛行了一個禮,轉身就趕忙進房,又放聲大笑起來。滿屋子的婦女,都被她惹得笑了。

吳生提出來到山裏去探查有什麼怪異之處,順便也好做媒提親。找到那個村莊的所在地,房屋全都沒有了,只見零零落落的山花罷了。吳生回憶姑母埋葬的地方,好像就在不遠處;可是墳墓已經湮沒了,無法辨認,只好驚奇地嘆息着轉回去。母親懷疑這姑娘是鬼物,就進去告訴她吳生的話,姑娘卻沒有一點害怕;又憐惜安慰她無家可歸,她也毫不悲傷的樣子,只是還一味憨笑罷了。大家都無法猜透這件事。母親叫她和小女兒一塊住。天剛矇矇亮就過來請安問好,做起針線活精巧得沒有人能比上她。只是很愛笑,怎麼也禁不住;不過笑得很好看,狂笑也不會損害她的嬌媚。人們都很喜歡她。鄰居的姑娘和媳婦,爭着和她親近。母親選擇了吉日良辰準備爲他們舉辦婚禮,但始終害怕她是鬼物,偷偷在太陽光下窺看她,身形影子毫無不同。到了那天,讓她穿上盛裝行新婚媳婦的禮節,嬰寧笑得厲害直不起腰來行禮,只好作罷。王子服覺得她太癡傻,怕泄漏了夫妻間的祕事;可是嬰寧很守口如瓶,也沒有透露過一句。每逢母親愁悶生氣,嬰寧來到跟前笑一笑就消氣了。僕人婢女犯了小過錯,害怕捱打,往往就求她去和母親說話,犯了過錯的婢女再進去認錯,常常可以免去責罰。只是嬰寧愛花成了癖好,向親戚朋友家物色尋遍,又偷偷典當了首飾,購買好品種。幾個月過去,臺階前、籬笆旁、廁所邊,沒有一處不栽滿了花卉。庭院後面有一架木香,原就緊靠着西邊的鄰居家。嬰寧時常攀爬上去,摘下花朵用來簪戴、玩賞。母親有時遇見,總是訓斥她。嬰寧卻始終不改。一天,西鄰家的兒子看見她,就直盯着看,神魂顛倒。嬰寧沒有迴避反而笑了起來。西鄰的兒子以爲嬰寧對自己有意,心裏越發蕩。嬰寧指了指牆底,笑着爬下樹去。西鄰的兒子以爲是指示約會的地方,高興極了。天一黑就去了那牆腳下,嬰寧果然在那裏。撲上去姦淫她,下部像是錐子紮了,一直痛到心裏,大聲號叫着倒在地上。仔細一看並不是嬰寧,而是一根枯木躺在牆邊,所交接的原來是被雨水淋出來的窟窿。鄰家父親聽到號叫聲,急忙跑出來查問,只是呻吟着卻不說話。妻子來了,才告訴她實情。點着燈火照照那個孔洞,只見裏面有隻大蠍子,像小螃蟹那樣大。鄰家父親劈碎了木頭捉住蠍子弄死了,把兒子揹回家裏,半夜就死去了。這家鄰居就狀告了王生,揭發嬰寧妖邪怪異。縣官一向敬慕王生的才學,深知他是個忠厚老實的書生,認爲西鄰的老頭兒是誣告,要對他加以責打。王生給求情免除,就釋放了鄰居回家。母親對嬰寧說:“癡傻輕狂到這般,早就知道過分的高興隱伏着憂愁啊。多虧縣官神明,沒有受到牽累;要是遇到糊塗官,一定抓了媳婦到公堂上質問,我兒子還有什麼臉面見親戚鄉鄰呢?”嬰寧神情嚴肅起來,發誓不再笑了。母親說:“人沒有不笑的,只是得要看時候。”可是嬰寧從此竟不再笑了,即使故意逗她,也始終不笑;可是整天也未曾有過憂愁的臉色。

一天晚上,嬰寧對着王子服流下了眼淚。王生覺得很奇怪。嬰寧哽咽着說:“從前因爲相處的日子短,說出來恐怕惹得你驚怪。如今看出婆婆和你,都很疼愛我沒有別的想法,照直告訴你們也許沒有妨礙吧?我本是狐狸生的。母親臨走時,將我託付給鬼母,相依爲命十多年,纔有今天。我又沒有兄弟,所能依靠的只有你。老母親孤寂地長眠在山邊,沒有人可憐她把屍骨與父親合葬,在九泉之下常爲這事悲傷難過。你要是不怕麻煩和花錢,讓地下的人消除了這個哀怨悲痛,也許能使養了女兒的人不再忍心淹死或丟棄了。”王生答應下來,可是擔心墳墓迷失在荒草裏。嬰寧只是說不必擔心。按照商定的日子,夫妻倆用車子裝着棺材去了。嬰寧在荒野雜亂的灌木叢中,指出了墳墓的所在,果然掘到了老婦人的屍首,皮膚還仍然完好。嬰寧撫着痛哭了一場。擡進棺材運回來,找到秦氏的墳墓合葬在一起了。這天夜裏,王生夢見老婦人前來道謝,醒來後就向嬰寧說了。嬰寧說:“我在夜裏見到她了,囑咐不要驚動你呢。”王生埋怨不挽留住老婦人。嬰寧說:“她是鬼。活人多的地方,陽氣旺盛,怎麼能長住下去呢?”王生又問起小榮,嬰寧說:“也是狐狸,最聰明狡黠了,狐母留下她來照顧我,經常弄食物來餵我,所以很感激心裏一直掛念着她。昨晚問了母親,說是已經出嫁了。”從此每年到了寒食節,夫妻倆就到秦氏墳地上,拜祭掃墓年年不斷。嬰寧過了一年生了個兒子。這孩子在懷抱裏,就不怕陌生人,見了人就笑,也很有母親那種風度。

異史氏說:“看她沒完沒了地憨笑,好像是完全沒有心肝的人。可是牆腳下的惡作劇,她的聰明機智誰能比得上呢。至於悽切懷戀鬼母,笑反而變爲哭。我嬰寧近乎是用笑來隱藏自己的人了。私下聽人說山裏有一種草,名叫“笑矣乎”,聞一聞它就會笑得無法停下。在房子裏種上這一種,那麼合歡花和忘憂草,都不美了;至於解語花,更嫌她故作姿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