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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游的詩歌藝術探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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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游是我國著名的詩人、詞人,陸游的作品充分觸及到社會生活的各個方向,充滿了現實主義,內容豐富。下面是本站小編收集的,歡迎大家閱讀!

陸游的詩歌藝術探討

  【陸游的詩歌藝術探討】

陸游學詩是從江西詩派入手的,老師就是曾幾。他在《跋曾文清公詩稿》中以“門生”自稱,文中說:“河南文清公早以學術文章擅大名,爲一世龍門,顧未嘗輕許可。某獨辱知,無與比者。”[1]在《曾文清公墓誌銘》中又說:“某從公十餘年,公稱其文辭有古作者餘風,及疾革之日,猶作書遺某,若永訣者,投筆而逝。”[2]可見陸游對曾幾十分尊重,曾幾對陸游也非常賞識。陸游在《贈應秀才》詩中說:“我得茶山(曾幾號茶山居士)一轉語,文章切忌參死句。”[3]陸游從曾幾那裏學到的恰恰是江西詩派作詩的訣竅。陸游早年還受過呂本中的影響,呂本中曾作《江西詩社宗派圖》,他本人也被認爲是江西詩派的重要人物。陸游自恨沒有機會跟他見面,在爲他的集子撰寫的序文中說:“某自童子時,讀公詩文,願學焉。稍長,未能遠遊,而公捐館舍。晚見曾文清公,文清謂某:君之詩淵源殆自呂紫微。恨不識一面。”[4]江西詩派是當時占主導地位的詩歌流派,陸游初學寫詩受它的影響是毫不奇怪的。

陸游中年入蜀從戎,在火熱的戰鬥生活中,創作的天地擴展開來,詩歌藝術也出現了嶄新的面貌。他不滿意自已早期的作品,兩次刪汰,只留了很少一部分。其《示子適》詩云:“我初學詩日,但欲工藻繪。中年始稍悟,漸欲窺宏大。”[5]就是追述自己詩風的轉變。而在這首詩的末尾說:“汝果欲學詩,工夫在詩外。”則精闢地指出了創作和生活的關係。其《九月一日夜讀詩稿有感走筆作歌》曰:“我昔學詩未有得,殘餘未免從人乞。力孱氣餒心自知,妄取虛名有慚色。”反省自己以往的詩歌創作,而以乞人殘餘四個字加以概括,這也深中江西詩派的要害。而在說到自己從戎以後對詩歌藝術的體會時又有這樣幾句:“詩家三昧忽見前,屈宋在眼元歷歷。天機雲錦用在我,剪裁妙處非刀尺。”[6]這說明即使是學習古人,也必須以我爲主,而且必須自己有足夠的生活體驗,才能得其三味。僅在字句上加以剪裁是遠遠不夠的。

陸游脫離了江西詩派的影響,但並沒有放棄對古人的學習。如果說江西詩派是從古人的書中尋找詩料和詞藻,經過點化作成自己的詩,那麼陸游則是學了古人的方法,自己到生活中尋找詩的靈感,自鑄偉詞。《題廬陵蕭彥毓秀才詩卷後》說:“法不孤生自古同,癡人乃欲鏤虛空。君詩妙處吾能識,正在山程水驛中。”[7]詩歌創作的基本規律自古以來並沒有什麼不同,這就是:創作源於生活。陸游對此深有體會,他說:“文章最忌百家衣,火龍黼黻世不知。誰能養氣塞天地,吐出自足成虹霓。”(《次韻和楊伯子主薄見贈》)[8]“紙上得來終覺淺,絕知此事要躬行。”(《冬夜讀書示子幸》)[8]這和江西詩派的奪胎換骨、點鐵成金,到書本里尋詩的主張是大相徑庭的。

江西詩派講究無一字無來處,並不是對遺產真正的尊重和認真地繼承;因襲拚湊、拆東補西也不能算是真正的藝術創造。陸游經過長期的藝術實踐認識到江西詩派的流弊,遂有可能真正接近古人。另一方面,他畢竟受過江西詩派的訓練,在用詞造句上掌握了細膩的技巧,這對提高他的詩歌藝術是大有益處的。

追溯陸游詩歌的藝術淵源,當然首先要追溯到杜甫。陸游不但推崇杜甫的詩歌藝術,而且敬重杜甫的偉大人格。他認爲學杜不可在字句上模仿,必須在精神上與他相通。《跋柳書蘇夫人墓誌》曰:近世注杜詩者數十家,無一字一義可取。蓋欲注杜詩,須去少陵地位不大遠,乃可下語。不然,則勿注可也。今諸家徒欲以口耳之學,揣摩得之,可乎?[10]。

注杜尚且如此,學杜更是如此了。陸游得之於杜甫的就不僅僅是字法、句法,而是杜詩的精髓,即雄渾壯闊的藝術境界與細緻入微的表現手法的統一。杜甫具有憂國憂民的博大胸襟,深沉而透徹的歷史感,以及豐富深切的生活經驗,所以他的詩歌境界雄渾而壯闊。而這種境界往往是通過刻畫眼前具體細微的景、物,表現內心情感的細微波瀾達到的。他在《戲題王宰畫山水圖歌》中說:“尤工遠勢古莫比,咫尺應須論萬里。”讚賞王宰能在尺幅的畫卷中表現出萬里江山,杜甫自己的詩也具有這種咫尺萬里之勢。如果說杜詩有什麼藝術奧妙的話,那就在於他和諧地統一了鉅細、大小、遠近、虛實等各種對立的審美範疇。陸游學杜,深得此中三昧。他的許多詩立意恢宏,筆觸細膩,很有杜詩的意趣。如《度浮橋至南臺》:客中多病廢登臨,聞說南臺試一尋。九軌徐行怒濤上,千艘橫系大江心。寺樓鐘鼓催昏曉,墟落雲煙自古今。白髮未除豪氣在,醉吹橫笛坐榕陰。[11]

這首詩的格調很像杜甫的《登高》。三四句着眼於空間,五六句着眼於時間,寫法也和《登高》近似。時空距離的展示,把讀者的想像延伸到畫面以外更加廣闊的天地中去,像杜甫一樣具有咫尺萬里的氣勢。又如《初發夷陵》:

雷動江邊鼓吹雄,百灘過盡失塗窮。山平水遠蒼茫外,地闢天開指顧中。俊鶻橫飛遙掠岸,大魚騰出欲凌空。今朝喜處君知否?三丈黃旗舞便風。[12]。

三四句大處着眼,“山平水遠”實寫眼前景物,而空間的延伸卻達到目力所不及的地方。於是引出一個想象中的境界,這就是“地闢天開”。“地闢天開”明明是耳目所不及的,偏偏要說在“指顧”之中,把延伸開去的空間又拉近了。五六句改從小處落筆,細小到寫一隻鶻,一條魚。那俊鶻是“橫飛”,沿着水平的方向飛向遠方;大魚是“騰出”,自下而上凌空而起。這首詩的壯闊境界就是經過這樣精細的時空設計和鉅細、遠近、虛實的巧妙安排而構成的。又如那首膾炙人口的《書憤》:

早歲那知世事艱,中原北望氣如山。樓船夜雪瓜洲渡,鐵馬秋風大散關。塞上長城空自許,鏡中衰鬢已先斑。出師一表真名世,千載誰堪伯仲間。[13]

這首詩是陸游六十二歲回憶往事之作,藉着推崇諸葛亮,批評了南宋統治集團的妥協投降政策。杜甫在成都和夔州的時候,曾寫過許多頌揚諸葛亮的詩篇,如《蜀相》、《武侯廟》、《八陣圖》、《夔州歌》、《古柏行》、《詠懷古蹟》其五、《諸葛廟》等等。諸葛亮“鞠躬盡瘁,死而後已”的精神曾深深地感動過杜甫。陸游稱頌諸葛亮的詩也很多,如《謁諸葛垂相廟》、《謁漢昭烈惠陵及諸葛公祠宇》、《遊諸葛武侯書檯》、《病起書懷》等。陸游在這些詩裏說:“出師一表千載無”,“出師一表通令古”。他和杜甫對諸葛亮的稱許,表現了他們共同的愛國感情。陸游在這首詩裏把自己的身世之感和國家的興亡之慨結合在一起,寫出中間兩聯精彩的詩句。瓜洲渡和大散關都是詩人親身遊歷過的地方,而這兩個地方又都發生過抵抗金兵的戰鬥,並且都取得了勝利。陸游雖然沒有親身參加這兩次戰鬥,但那戰鬥的生活他是十分嚮往的,兩次勝利曾使他興奮鼓舞過。所以瓜洲渡和大散關便成了陸游回憶往事時印象最深,而形諸筆端時氣壯如山的兩個帶有象徵性的地點了。

從體裁上看,陸游學習杜甫主要是學習他的律詩。律詩作爲唐代新興的一種詩體,正是到了杜甫手中才達到爐火純青的地步。在他的一千四百多首詩中,五律佔了六百三十多首,七律佔了一百五十多首,總計近八百首。杜甫在七律方面的貢獻尤其卓著。開元天寶年間五律已經進入全面繁榮的時期,七律卻還沒有被詩人們熟練地掌握。《河嶽英靈集》選詩二百三十一首,七律僅崔穎《黃鶴樓》一首,就證明了這一點。杜甫可以說是寫作七律的第一大家,他寫的七律超過初盛唐詩人七律的總和。杜甫以前的七律大多是歌功頌德或應酬之作,杜甫大大地擴展了七律的題材,不僅用以描寫自然景物,而且用以批評時政、抒寫日常生活的感受。杜甫以前的七律一味秀麗典雅,杜甫則既有沉雄悲壯之作,又有清新親切之作。陸游學習杜甫,所以他的長處也在律詩上,趙翼《甌北詩話》卷六曰:“放翁以律詩見長,名章俊句,層見疊出,今人應接不暇。使事必切,屬對必工;無意不搜,而不落纖巧;無語不新,亦不事塗澤。實古來詩家所未見也。”[14]律詩重在中間兩聯,而這正是陸游之所長。工整精緻而又新鮮活潑的對偶,簡直層出不窮。人所常見之景,人所親歷之事,一經陸游點化便覺詩味盎然。五律如:“天低落平野,雁遠入寒雲。”(《馬上》)“殘燈挑猶暗,寒犬吠偏多。”(《冬夜》)“渴蜂窺硯水,慵燕息簾鉤。”(《夏日》) “雨聲清夢境,燈影伴吟魂。”(《道院》)“堂空響棋子,盞小聚茶香。”(《晚晴至索笑亭》)“雲閒望出岫,葉落喜歸根。”( 《寓嘆》)七律如:“人立飛樓今已矣,浪翻孤月故依然。”(《白帝城懷杜少陵》)“青山是處可埋骨,白髮向人羞折腰。”(《醉中出西門偶書》)“寒雨似從心上滴,孤燈偏向枕邊明。”(《不寐》)“客散茶甘留舌本,睡餘書味在胸中。”(《晚興》)“三峽猿催清淚落,兩京梅傍戰塵開。”(《曳策》)“瓶花力盡無風墮,爐火灰深到曉溫。”(《曉坐》)“志士淒涼閒處老,名花零落雨中看。”(《病起》)“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遊山西村》)“小樓一夜聽春雨,深巷明朝賣杏花。”(《臨安春雨初界》)“風高木葉危將脫,月上天河澹欲無”。(《南堂夜坐》)“重簾不捲留香久,古硯微凹聚墨多。”(《書室明暖終日婆娑其間倦則扶杖至小園戲作長句》)簡直不勝枚舉。

  三

陸游所受李白和岑參的影響也十分明顯,這主要表現在七言古詩上。李白在詩中反覆表現的主題——理想與現實的矛盾,他的追求與幻滅,他的傲岸與狂放,在陸游的詩裏結合着陸游的身世遭遇得到再現。陸游因爲“不拘禮法”,被人指斥爲“頹放”,他索性用“放翁”二字作自己的號。這個“放”字確實可以概括陸游詩歌某一方面的特點。

陸游也很喜歡岑參,其《跋岑嘉州詩集》曰:“予自少時,絕好岑嘉州詩。往在山中,每醉歸,倚胡牀睡,輒令兒曹誦之。至酒醒,或睡熟,乃已。嘗以爲太白、子美之後,一人而已。”[15]陸游從戎之後有了軍旅生活的經驗,對岑參遂有了更深的認識,其《夜讀岑嘉州詩集》曰:“公詩信豪偉,筆力追李杜。……工夫刮造化,音節配韶頀。”[16]陸游學岑,主要是得其奇麗。將李白的狂放和岑參的奇麗結合在一起,陸游的詩便具有特殊的魅力。如《金錯刀行》:

黃金錯刀白玉裝,夜穿浮扉出光芒。丈夫五十功未立,提刀獨立顧八荒。京華結交盡奇士,意氣相期共生死。千年史策恥無名,一片丹心報天子。爾來從軍天漢濱,南山曉雪玉嶙峋。嗚呼!楚雖三戶能亡秦,豈有堂堂中國空無人。”[17]

詩的氣勢、聲吻既像李白,又像岑參。“提刀獨立顧八荒”,陸游的自我形象,讓我們想起遭讒離京“拔劍四顧心茫然”的李白。而“南山曉雪玉嶙峋”,對雪的驚喜之情,又讓我們想起岑參的《白雪歌》。

陸游有的詩更接近李白,有的詩更接近岑參。前者如《凌雲醉歸作》:

峨眉月入平羌水,嘆息吾行俄至此。謫仙一去五百年,至今醉魂呼不起。玻璃春滿琉璃鍾,宦情苦薄酒興濃。飲如長鯨渴赴海,詩成放筆千觴空。十年看盡人間事,更覺生偏有味。君不見葡萄一斗換得西涼州,不如將軍告身供一醉。[18]

詩題中的“凌雲”指凌雲寺,在嘉定東。詩一開頭就從懷念謫仙李白寫起,而突出“醉魂”二字。接着寫自己的醉歸,扣上了詩題。琉璃鍾裏盛滿了玻璃春這種名酒,和酒興之濃相比,自己的宦情更顯得淡薄了。在詩酒狂放之中,更感到人事的寡味。孟佗用一斗葡萄酒向張讓求爲涼州刺史,實在不如用將軍的告身換取一醉。這首詩實在是“放”得很,和李白的《將進酒》、《襄陽歌》十分相似。不僅“放”而且帶着幾分頹唐,人稱陸游“頹放”大概就是指這類作品而言。然而正像李白一樣,在“頹放”的背後隱藏着壯志未酬的悲憤。於是這“頹放”也可以看作是對南宋腐朽政治的控訴了。又如《醉後草書歌詩戲作》:

朱樓矯首隘八荒,綠酒一舉累百觴。洗我堆阜崢嶸之胸次,寫爲淋漓放縱之辭章。墨翻初若鬼神怒,字瘦忽作蛟螭僵。寶刀出匣揮雪刃,大舸破浪馳風檣。紙窮擲筆霹靂響,婦女驚走兒童藏。往時草檄喻西域,颯颯聲動中書堂。一收朝跡忽十載,西掠三巴窮夜郎。山川荒絕風俗異,賴有酒美猶能狂。醉中自脫頭上幘,綠髮未許侵微霜。人生得喪良細事,孰謂老大多悲傷?[19]

詩中狂放不羈的感情,躍動跌宕的節奏,大膽的誇張和想象,以及打破格律的限制脫口而出的一些散文化的句子,很像李白的作品。除以上所舉的兩首以外,《瞿塘行》、《長歌行》、《春感》等,也都明顯地帶着李白的影響。

至於接近岑參的,可舉《九月十六日夜夢駐軍河外遣使招降諸城覺而有作》:

殺氣昏昏橫塞上,東並黃河開玉帳。晝飛羽檄下列城,夜脫貂裘撫降將。將軍櫪上汗血馬,猛士腰間虎文帳。階前白刃明如霜,門外長戟森相向。朔風捲地吹急雪,轉盼玉花深一丈。誰言鐵衣冷徹骨,感義懷恩如挾纊。腥臊窟穴一洗空,太行北嶽元無恙。更呼斗酒作長歌,要遣天山健兒唱。[20]

詩裏那種戰鬥的激情、勝利的喜悅,以及邊塞生活的新鮮感受,都使我們想起岑參。“朔風”四句也像是從岑參的詩句中點化出來的。

陸游學習李白和岑參,有自己的獨創,並不是亦步亦趨地模仿。他的詩得李岑之豪氣,又有自己的個性。他有許多詩的構思是建立在今昔的對比上,撫今追昔,感慨萬千。他的詩往往概括了較長的歷史歲月,縱深的進度大,感情的起伏也大,讀來有乘舟急駛於萬里長江之感。試看《三月十七日夜醉中作》:

前年膾鯨東海上,白浪如山寄豪壯。去年射虎南山秋,夜歸急雪滿貂裘。今年摧頹最堪笑,華髮蒼顏羞自照。誰知得酒尚能狂,脫帽向人時大叫。逆胡未滅心未平,孤劍牀頭鏗有聲。破驛夢迴燈欲死,打窗風雨正三更。[21]

前六句以時間的延續和變化爲線索,編織起三種生活境遇和與之相應的三種心境。第七句至第十句着力渲染眼前的境況。最後兩句點出這一切都是在破驛之中夢醒之後的思緒。這首詩就很有陸游的個性特點。

  四

現存陸游的詩四分之三以上是六十六歲之後閒居農村時所寫的。閒居的生活接近白居易,農村的生活又接近陶淵明,他的詩也很自然地取法於陶、白二家。

陸游對陶淵明十分喜愛,其《跋陶淵明集》曰:“吾年十三四時,侍先少傅居城南小隱,偶見藤牀上有淵明詩,因取讀之,欣然會心。日且暮,家人呼食,讀詩方樂,至夜,卒不就食。”[22]其《讀陶詩》曰:“我詩慕淵明,恨不造其微。” [23]其《自勉》曰:“學詩當學陶,學書當學顏。”[24]他所傾慕於陶的,除了他的人格之外,就是他的樸素自然的語言。《讀陶淵明詩》曰:“君看夏木扶疏句,還許詩家更道不?” [25]就強調了這一點。

陸游晚年的村居生活給他的詩以新的題材和新的氣息,“年來詩料別,滿眼是桑麻。”(《倚杖》)[26]農業勞動和田園景色成爲他詩歌的重要內容。他的《蔬圃絕句》、《蔬圃》、《蔬園雜詠》、《農家晚秋戲詠》、《村圃》、《農家》、《山家暮春》、《牧牛兒》、《北園雜詠》、《鋤菜》、《遊東村》、《遊山西村》等一大批作品,語言清新平易,樸素自然,在他的詩集中別具一格。如:

百錢新買綠蓑衣,不羨黃金帶十圍。枯柳坡頭風雨急,憑誰畫我荷鋤歸。(《蔬圃絕句》其二)[27]

雨送寒聲滿背蓬,如今真是荷鋤翁。可憐遇事常遲鈍,九月區區種晚落。(《蔬園雜詠•菘》)。

然而,陸游和陶淵明的處境畢竟不同,他歸田時年已六十餘歲,已不可能像陶淵明那樣參加勞動,所以他對勞動的體驗遠不如陶淵明深切。他的上述詩歌總還帶着一種閒適的、消遣的氣味。在這一點上倒更接近白居易的作品。陸游的一些記述日常起居的詩,放入白居易的閒適詩裏也很難分辨出來。

將日常生活入詩可以說是陶淵明首開其端,杜甫在四川時也寫了不少這類作品,到白居易數量就更多了。中國古代的士大夫多數抱着達則兼濟天下,窮則獨善其身的人生態度。寫日常生活,乃至身邊瑣事,以及平時的一點感受,雖然沒有兼濟的意義,也符合獨善的原則。修身養性,得怡然之樂,在士大夫看來也頗有詩的趣味。陸游報國無門,退而行獨善之道,是無可非議的。然而,陸游並不甘心於此,即使到了暮年仍念念不忘於報效國家恢復中原。所以他那些閒適之作常常迸發出熱情的火星。正如王漁洋所說:“務觀閒適,寫邨林、茅舍、農田、耕漁、花石、琴酒事,每逐月日記寒暑,讀其詩如讀其年譜也。然中間勃勃有生氣。中原未定,夢寐思建功業,其真樸處多,雕䤹處少,取其多者爲佳。”(《蠶尾文》)陸游的《十一月四日風雨大作》、《示兒》等詩之所以動人肺腑,就在於詩中有一股這樣的勃勃生氣。

探究了陸游詩歌的藝術淵源,我們可以說陸游是一位集大成的詩人。在五七言古近體詩的範圍內,他繼承了陶淵明、李白、杜甫、岑參、白居易等大師的傳統,植根於自己的生活實踐,培育出近萬首詩作。他的詩雖然帶着前輩影響的痕跡,但仍然具有明顯的個人風格,這就是在平夷曉暢之中呈現出一股恢宏踔厲之氣。好像一條大河,河面水波不興,而底蘊卻是洶涌激盪。關於陸游詩歌的藝術淵源,於北山先生撰有長文,論述詳盡。。如欲深入研究這個問題,於文更有參考價值。

  注:

[1]《渭南文集》卷三十。中華書局一九七六年第一版《陸游集》第二二七九頁。

[2] 同上卷三二。《陸游集》第二三○一頁。

[3] 《劍南詩稿》卷三十一。中華書局一九七六年第一版《陸游集》第八三四頁。

[4]《呂居仁集序》,《渭南文集》卷十四。《陸游集》第二一○二頁。

[5] 《劍南詩稿》卷七十九,《陸游集》第一八三四頁。

[6] 同上卷二十五,《陸游集》第六九九頁。

[7] 同上卷五十,《陸游集》第一二五一頁。

[8] 同上卷二十一,《陸游集》第六○五頁。

[9] 同上卷四十四,《陸游集》第一○六五頁。

[10]《渭南文集》卷三十一,《陸游集》第二二八七頁。

[11]《劍南詩稿》卷一,《陸游集》第一○頁。

[12] 同上卷十,《陸游集》第二七三頁。

[13]同上卷十七,《 陸游集》 第五○一頁。

[14]人民文學出版社一九六三年第一版第八○頁。

[15]《渭南文集》卷二十六,《陸游集》第二二二九頁。

[16]《劍南詩稿》卷四,《陸游集》第一○五頁。

[17]同上卷四,《陸游集》第一一四頁。

[18]同上卷四,《陸游集》第九八頁。

[19]同上卷四,《陸游集》第一二○頁。

[20]同上卷四,《陸游集》第一○七頁。

[21]同上卷三,《陸游集》第九三頁。

[22]《渭南文集》卷二十八,《陸游集》第二二五二頁。

[23]《劍南詩稿》卷二十七,《陸游集》第七四二頁。

[24]同上卷七十,《陸游集》第一六五三頁。

[25]同上卷八十,《 陸游集》第一八六五頁。

[26]同上卷三十二,《陸游集》第八五○頁。

[27]同上卷十三,《陸游集》第三八五頁。

[28]同上卷十三,《陸游集》第三九○頁。

[29]見陝西人民出版社《古典文學論叢》第三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