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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二十六 奪風情村婦捐軀 假天語幕僚斷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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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云:

卷二十六 奪風情村婦捐軀 假天語幕僚斷獄

美色從來有殺機,況同釋子講于飛。

色中餓鬼真羅剎,血污遊魂怎得歸?

話說臨安有一個舉人姓鄭,就在本處慶福寺讀書。寺中有個西北房,叫做淨雲房。寺僧廣明,做人俊爽風流,好與官員士子每往來。亦且衣鉢充軔,家道從容,所以士人每喜與他交遊。那鄭舉人在他寺中最久,與他甚是說得着,情意最密。凡是精緻禪室,曲折幽居,廣明盡引他游到。只有極深奧的所在一間小房,廣明手自鎖閉出入,等閒也不開進去,終日是關着的,也不曾有第二個人走得進。雖是鄭舉人如此相知,無有不到的所在,也不領他進去。鄭舉人也只道是僧家藏疊資財的去處,大家湊趣,不去窺覷他。一日殿上撞得鍾晌,不知是什麼大官府來到,廣明正在這小房中,慌忙趨出山門外迎接去了。鄭生獨自閒步,偶然到此房前,只見門開在那裏。鄭生道:“這房從來鎖着,不曾看見裏面。今日爲何卻不鎖?”一步步進房中來,卻是地板鋪的房,四下一看,不過是擺設得精緻,別無甚奇怪珍祕,與人看不得的東西。鄭生心下道:“這些出家人畢竟心性古撇,此房有何祕密,直得轉手關門?”帶眼看去,那小牀帳鉤上吊着一個紫檀的小木魚,連槌繫着,且是精緻滑澤。鄭生好戲,手除下來,手裏捏了看看,有要沒緊的,把小槌敲他兩下。忽聽得牀後地板“鐺”的一聲銅鈴晌,一扇小地板推起,一個少年美貌婦人鑽頭出來。見了鄭生,吃了一驚,縮了下去。鄭生也吃了一驚,仔細看去,卻是認得的中表親威某氏。元來那個地板,做得巧,合縫處推開來,就當是扇門,關上了,原是地板。裏頭頂得上,外頭開不進。只聽木魚爲號,裏頭鈴聲相應,便出來了。裏頭是個地窖,別開窗牖,有暗巷地道,到竈下通飲食,就是神仙也不知道的。鄭生看見了道:“怪道賊禿關門得緊,元來有此緣故。我卻不該撞破了他,未必無禍。”心下慌張,急掛木魚在原處了,疾忙走出來,劈面與廣明撞着。廣明見房門失鎖,已自心驚;又見鄭生有些倉惶氣質,面上顏色紅紫,再眼瞟去,小木魚還在帳鉤上擺動未定,曉得事體露了。問鄭生道:“適才何所見?”鄭生道:“不見什麼。”廣明道:“便就房裏坐坐何妨!”挽着鄭生手進房,就把門閂了,牀頭掣出一把刀來道:“小僧雖與足下相厚,今日之事,勢不兩立。不可使吾事敗,死在別人手裏。只是足下自己悔氣到了,錯進此房,急急自裁,休得怨我!”鄭生哭道:“我不幸自落火坑,曉得你們不肯舍我,我也逃不得死了。只是容我吃一大醉,你斷我頭去,庶幾醉後無知,不覺痛苦。我與你往來多時,也須憐我。”廣明也念平日相好的,說得可憐,只得依從,反鎖鄭生在裏頭了。帶了刀走去廚下,取了一大鍋壺酒來,就把大碗來灌鄭生。鄭生道:“寡酒難吃,須賜我鹽菜少許。”廣明又依他到廚下去取菜。

鄭生尋思走脫無路,要尋一件物事暗算他,房中多是輕巧物件,並無磚石棍棒之類。見酒壺巨,便心生一計,扯下一幅衫子,急把壺口塞得緊緊的,連酒連壺,約有五六斤重了。一手提着,站在門背後。只見廣明推門進來,鄭生估着光頭,把這壺盡着力一下打去。廣明打得頭昏眼暗,急伸手摸頭時,鄭生又是兩三下,打着腦袋,撲的暈倒。鄭生索性把酒壺在廣明頭上似砧杵捶衣一般,連打數十下,腦槳迸出而死,眼見得不活了。

鄭生反鎖僧屍在房了,走將出來,外邊未有人知覺。忙到縣官處說了,縣官差了公人,又添差兵快,急到寺中,把這本房圍住。打進房中,見一個僧人腦破血流,死於地下,搜不出婦女來。只見鄭生嘻嘻笑道:“我有一法,包得就見。”伸手去帳鉤上取了木魚敲得兩下,果然一聲鈴響,地板頂將起來,一個婦女鑽出。公人看見,發一聲喊,搶住地板,那婦人縮進不迭。一夥公人打將進去,元來是一間地窖子,四圍磨磚砌着,又有周圍柵欄,一面開窗,對着石壁天井,乃是人跡不到之所。有五六個婦人在內,一個個領了出來,問其來歷,多是鄉村人家拐將來的。鄭生的中表,乃是燒香求子被他灌醉了轎伕,溜了進去的。家裏告了狀,兩個轎伕還在獄中。這個廣明既有世情,又無蹤跡,所以累他不着,誰知正在他處!縣官把這一房僧衆盡行屠戮了。

看官,你道這些僧家受用了十方施主的東西,不憂吃,不憂穿,收拾了乾淨房室,精緻被窩,眠在牀裏沒事得做,只想得是這件事體。雖然有個把行童解讒,俗語道“吃殺饅頭當不得飯”,亦且這些婦女們,偏要在寺裏來燒香拜佛,時常在他們眼前,晃來晃去。看見了美貌的,叫他靜夜裏怎麼不想?所以千方百計弄出那姦淫事體來。只這般姦淫,已是罪不容誅了。況且不毒不禿,不禿不毒,轉毒轉禿,轉禿轉毒,爲那色事上專要性命相博、殺人放火的。就是小子方纔說這臨安僧人,既與鄭舉人是相厚的,就被他看見了破綻,只消求告他,買矚他,要他不泄漏罷了,何致就動了殺心,反喪了自己?這須是天理難容處,要見這些和尚狠得沒道理的。而今再講一個狠得詫異的,來與看官們聽着。有詩爲證:

姦殺本相尋,其中妒更深。

若非男色敗,何以警邪淫?

話說四川成都府漢川縣有一個莊農人家,姓井名慶,有妻杜氏,生得有些姿色,頗慕風情,嫌着丈夫粗蠢,不甚相投,每日尋是尋非的激聒。一日,也爲有兩句口角,走到孃家去,住了十來日。大家廝勸,氣平了,仍舊轉回夫家來。兩家隔不上三裏多路,杜氏長獨自個來去慣了的。也是合當有事,正行之間,遇着大雨下來,身邊並無雨具,又在荒野之中,設法躲避。遠遠聽得鈴聲晌,從小徑裏望去,有所寺院在那裏。杜氏只得冒着雨,迂道走去避着,要等雨住再走。

那個寺院叫做太平禪寺,是個荒僻去處。寺中共有十來個僧人,門首一房,師徒三衆。那一個老的,叫做大覺,是他掌家。一個後生的徒弟,叫做智圓,生得眉清目秀,風流可喜,是那老和尚心頭的肉。又有一個小沙彌,叫做慧觀,只有十一二歲。這個大覺年紀已有五十七幾了,卻是極淫毒的心性,不異少年,夜夜摟着這智圓做一牀睡了。兩個說着婦人家滋昧,好生動興,就弄那話兒消遣一番,淫褻不可名狀。是日師徒正在門首閒站,忽見個美貌婦人,走進來避雨。正似老鼠走到貓口邊,怎不動火?老和尚看見了,丟眼色對智圓道:“觀音菩薩進門了,好生迎接着。”智圓頭顛尾顛,走上前來問杜氏道:“小娘子,敢是避雨的麼?”杜氏道:“正是。路上逢雨,借這裏避避則個。”智間唱着臉笑道:“這雨還有好一會下,這裏沒好坐處,站着不雅,請到小房坐了,奉杯清茶。等雨住了走路,何如?”那婦人家若是個正氣的,由他自說,你只外邊站站,等雨過了走路便罷。那僧房裏好是輕易走得進的?誰知那杜氏是個愛風月的人,見小和尚生得青頭白臉,語言聰俊,心裏先有幾分看上了。暗道:“總是雨大,在此閒站,便依他進去坐坐也不妨事。”就一步步隨了進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