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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十 王大使威行部下 李參軍冤報生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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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曰:

卷三十 王大使威行部下 李參軍冤報生前

冤業相報,自古有之。

一作一受,天地無私。

殺人還殺,自刃何疑?

有如不信,聽取談資。

話說天地間最重的是生命。佛說戒殺,還說殺一物要填還一命。何況同是生人,欺心故殺,豈得不報?所以律法上最嚴殺人償命之條,漢高祖除秦苛法,止留下三章,尚且頭一句,就是“殺人者死”。可見殺人罪極重。但陽世間不曾敗露,無人知道,那裏正得許多法?盡有漏了網的。卻不那死的人落得一死了?所以就有陰報。那陰報事也盡多,卻是在幽冥地府之中,雖是分毫不爽,無人看見。就有人死而復甦,傳說得出來,那口強心狠的人,只認做說的是夢話,自己不曾經見,那裏肯個個聽?卻有一等,即在陽間,受着再生冤家現世花報的,事蹟顯著,明載史傳,難道也不足信?還要口強心狠哩!在下而今不說那彭生驚齊襄公,趙王如意趕呂大後,竇嬰、灌夫鞭田勳,這還是道“時哀鬼弄人”,又道是“疑心生暗鬼”,未必不是陽命將絕,自家心上的事發,眼花繚花上頭起來的。只說些明明白白的現世報,但是報法有不同。看官不嫌絮煩,聽小子多說一兩件,然後入正話。

一件是唐逸史上說的:長安城南曾有僧,日中求齋,偶見桑樹上有一女子在那裏採桑,合掌問道:“女菩薩,此間側近,何處有信心檀越,可化得一齋的麼?”女子用手指道:“去此三四里,有個王家,見在設齋之際,見和尚來到,必然喜舍,可速去!”僧隨他所相處前往,果見一羣僧,正要就坐吃齋。此僧來得恰好,甚是喜歡。齋罷,王家翁、姥見他來得及時,問道:“師父象個遠來的,誰指引到此?”僧道:“三四里外,有個小娘子在那裏採桑,是他教導我的。”翁、姥大驚道:“我這裏設齋,並不曾傳將開去。三四里外女子從何知道?必是個未卜先知的異人,非凡女也!”對僧道:“且煩師父與某等同往,訪這女子則個。”翁、姥就同了此僧,到了那邊。那女子還在桑樹上,一見了王家翁、姥,即便跳下樹來,連桑籃丟下了,望前極力奔走。僧人自去了,翁、姥隨後趕來。女子走到家,自進去了。王翁認得這家是村人盧叔倫家裏,也走進來。女子跑進到房裏,掇張牀來抵住了門,牢不可開。盧母驚怪他兩個老人家趕着女兒,問道:“爲甚麼?”王翁、王母道:“某今日家內設齋,落末有個遠方僧來投齋,說是小娘子指引他的。某家做此功德,並不曾對人說,不知小娘子如何知道?故來問一聲,並無甚麼別故。”盧母見說,道:“這等打甚麼緊,老身去叫他出來。”就走去敲門,叫女兒,女兒堅不肯出。盧母大怒道:“這是怎的起?這小奴才作怪了!”女子在房內回言道:“我自不願見這兩個老貨,也沒甚麼罪過。”盧母道:“鄰里翁婆看你,有甚不好意思?爲何躲着不出?”王翁、王姥見他躲避得緊,一發疑心道:“必有奇異之處。”在門外着實懇求,必要一見。女子在房內大喝道:“某年月日有販胡羊的父子三人,今在何處?”王翁、王姥聽見說了這句,大驚失色,急急走出,不敢回頭一看,恨不得多生兩隻腳,飛也似的去了。女子方開出門來,盧母問道:“適才的話,是怎麼說?”女子道:“好叫母親得知:兒再世前曾販羊,從夏州來到此翁、姥家裏投宿。父子三人,盡被他謀死了,劫了資貨,在家裏受用。兒前生冤氣不散,就投他家做了兒子,聰明過人。他兩人愛同珍寶,十五歲害病,二十歲死了。他家裏前後用過醫藥之費,已比劫得的多過數倍了。又每年到了亡日,設了齋供,夫妻啼哭,總算他眼淚也出了三石多了。兒今雖生在此處,卻多記得前事。偶然見僧化飯,所以指點他。這兩個是宿世冤仇,我還要見他怎麼?方纔提破他心頭舊事,吃這一驚不小,回去即死,債也完了。”盧母驚異,打聽王翁夫妻,果然到得家裏,雖不知這些清頭,曉得冤債不了,驚悸恍惚成病,不多時,兩個多死了。看官,你道這女兒三生,一生被害,一生索債,一生證明討命,可不利害麼?略聽小子胡謅一首詩:

採桑女子實堪奇,記得爲兒索債時。

導引僧家來乞食,分明迫取赴陰司。

這是三生的了。再說個兩世的,死過了鬼來報冤的。這又一件,在宋《夷堅志》上:說吳江縣二十里外因瀆村,有個富人吳澤,曾做個將仕郎,叫做吳將仕。生有一子,小字雲郎。自小即聰明勤學,應進士第,預待補藉,父母望他指日崢嶸。紹興五年八月,一病而亡。父母痛如刀割,竭盡資財,替他追薦超度。費了若干東西,心裏只是苦痛,思念不已。明年冬,將仕有個兄弟做助教的名茲,要到洞庭東山妻家去。未到數裏,暴風打船,船行不得,暫泊在福善王廟下。躲過風勢,登岸閒步。望廟門半掩,只見廟內一人,着皁綈背子,緩步而出,卻象雲郎。助教走上前,仔細一看,元來正是他。吃了一大驚,明知是鬼魂,卻對他道:“你父母曉夜思量你,不知賠了多少眼淚?要會你一面不能勾,你卻爲何在此?”雲郎道:“兒爲一事,拘繫在此。留連證對,況味極苦。叔叔可爲我致此意於二親:若要相見,須親自到這裏來乃可,我卻去不得。”嘆息數聲而去。助教得此消息,不到妻家去了。急還家來,對兄嫂說知此事。三個人大家慟哭了一番,就下了助教這隻原船,三人同到底前來。只見雲郎已立在水邊,見了父母,奔到面前哭拜,具述幽冥中苦惱之狀。父母正要問他詳細,說自家思念他的苦楚,只見雲郎忽然變了面孔,挺豎雙眉,扯住父衣,大呼道:“你陷我性命,盜我金帛,使我銜冤茹痛四五十年,雖曾費耗過好些錢,性命卻要還我。今日決不饒你!”說罷便兩相擊博,滾入水中。助教慌了,喝叫僕從及船上人,多跳下水去撈救。那太湖邊人都是會水的,救得上岸,還見將仕指手畫腳,揮拳相爭,到夜方定。助教不知甚麼緣故,卻聽得適才的說話,分明曉得定然有些蹊蹺的陰事,來問將仕。將仕蹙着眉頭道:“昔日壬午年間,虜騎破城,一個少年子弟相投寄宿,所齎囊金甚多,吾心貪其所有。數月之後,乘醉殺死,盡取其資。自念冤債在身,從壯至老,心中長懷不安。此兒生於壬午,定是他冤魂再世,今日之報,已顯然了。”自此憂悶不食,十餘日而死。這個兒子,只是兩生。一生被害,一生討債,卻就做了鬼來討命,比前少了一番,又直捷些。再聽小子胡謅一首詩:

冤魂投托原財耗,落得悲傷作利錢。

兒女死亡何用哭?須知作業在生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