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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念鄉下的老院子散文(精選7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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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日常學習、工作或生活中,大家應該都對散文很熟悉吧?散文不受時間、空間的限制。寫散文,多數時候都離不開事件。那麼,你會寫散文嗎?下面是小編幫大家整理的想念鄉下的老院子散文,希望對大家有所幫助。

想念鄉下的老院子散文(精選7篇)

想念鄉下的老院子散文 篇1

草木生髮的陽春時節,我回到了農村老家的空院子。

野草長滿了每一個角落,連那條碎磚鋪成的道路縫隙,它們都不曾放過,或白或黃的花朵,在陽光裏閃着光芒。堂屋門前,兩株在前幾年突如其來的寒流裏凍死的石榴樹,從老根上發出的新枝,已經兩米多高了。院子西牆邊,侄子上小學時埋下的那一節竹鞭,已然長成了一片竹林,風一吹,“莎莎”作響。從堂屋門柱上拉往大門的兩根鐵絲,已經在風雨的侵蝕中,變成了紅褐色,母親曾經在上面無數次晾曬過我的衣服,現在,空蕩蕩的。

“乃瞻衡宇,載欣載奔。僮僕歡迎,稚子候門。三徑就荒,鬆菊猶存……”望着空空的院子,我突然想起陶淵明的詩句來。只是,除了野草和樹木,沒有誰歡迎我。父親去世已經快20年了,母親在重病恢復後,也隨我們姊妹幾人搬了出去,除了春節,很少回來。院子就這樣空下來,留給了野草和樹木。

記得小時候在村子裏玩耍,有幾座無人居住的空院子從來不敢一個人去,我們害怕有蛇,更害怕那種空蕩蕩的荒涼和寂靜。眼看着裏面的棗樹掛滿了紅豔豔的果實,饞得心裏難耐,也只能好幾個人湊齊了,戰戰兢兢地爬到樹上去,摘了棗子趕緊一鬨而散。

那幾座院子都很破敗,蒿草遍地不說,房子上的磚已經風化,有的房頂上是一眼眼大洞,有的已經坍塌成一堆廢墟。別說小孩子害怕,就是一般膽量的大人,也不見得敢去。問起院子的主人是誰,人們只是知道他們很早就遷到外地去了,是誰誰的本家,至於名字則無人知曉。看來,他們的後人沒有回鄉修葺過房子,或是沒有必要,或是壓根兒就不知道它們的存在。

我家那座院子比我的年齡大得多,我十歲搬進去的時候,就覺得它很已經老了。它和村子裏的其它院子大同小異,三間坐北朝南的青磚瓦屋,土壘的院牆,木棍兒做的柵欄門,滿院茁壯擁擠的樹木。

父親和母親在院子西側壘了一座豬圈,蓋了一間雞窩;兩個姐姐種了幾叢菊花、雞冠花和桃紅;我和哥哥在東南牆角挖了一眼像井一樣的紅薯窖。我們這個六口之家的院子,開始充滿了熱鬧的氣氛。

我們兄妹四人一天天長大,三間房子已經不夠住了。父親請來街坊鄰居,又蓋了三間青磚瓦房的東屋,順便湊着東屋的南牆,用土坯再壘三面蓋了一間小屋子作廚房。三間東屋被一座山牆分開,我和哥哥住在北面的兩間,兩個姐姐住在南面的一間。

東屋前面有一棵大椿樹,夏天的晚上,我們一家人愛坐在樹下乘涼。父親悠閒地抽着煙,母親搖晃着蒲扇,兩個姐姐一會兒竊竊私語,一會兒笑聲如銀鈴般清脆;哥哥抱着收音機聽節目,我則透過濃密的樹葉望着滿天星斗,東一句西一句地問着一些離奇的問題。夜深後天氣涼爽,其他人都到屋子裏睡了,我卻不願意回去。

哥哥快要結婚時,父親又在堂屋的西側蓋了一間平房。我記得哥哥要結婚的頭天晚上,我還和他躺在一個被窩裏。聞着新被子的味道,我覺得哥哥可真幸福。哥哥結婚那天,我搬到了平房裏,從這一天起,我們這一對兒兄弟就沒有再睡在一個被窩裏了。我沒有埋怨嫂子佔了我的窩,已經14歲的我正想一個人睡呢!

一年多後,我有了第一個侄子,我們家的人數有八個了。那年春節,我們一家人在堂屋的前面照了一張“全家福”:母親抱着她的孫子和父親並排坐在椅子上,我們兄妹四人和嫂子站在椅子後面。誰又能料到,這是唯一的一張“全家福”呢?每次看到這張照片,二姐都會說:“這是咱家最幸福的時候。”

那年冬天,大姐出嫁了。來年春天,父親給哥哥又蓋了一座院子,讓他搬出去自立門戶了。父親乘着還比較年輕,拆掉三間舊堂屋,翻蓋成了五間。再過幾年,二姐也出嫁了,我則考上大學去了省城。曾經熙熙攘攘的院子,只剩下了父親和母親。上學那幾年春節回家,我已經明顯感到了幾分冷清。

大學畢業那年,父親患了重病。按照他的要求,我沒有留到外面,又重新回到了院子裏。一年後,父親去世,院子裏只剩下了我和母親。父親的遺像是從那張“全家福”上面翻拍下來的,二姐說,這時候的父親最幸福了。

三年後,我在院子裏結婚了。再過一年,女兒出生,我們的院子裏的人數又翻了一番。爲了工作和照顧孩子兩不耽誤,春天的時候,我勸說母親和我們一起搬到了城裏。剛剛恢復熱鬧氣氛的院子,一下子人跡全無了。

女兒上小學後,母親非常堅決地回到院子裏。每逢假日,我和妻子帶着女兒必定回去看望母親,歡聲笑語又在院子裏盪漾開來。這樣的日子並沒有維持多久母親就患病了,她基本上失去了自理能力。在舅舅的主持下,我們兄妹四人商定輪流把母親接到自己家裏照料。從那以後,院子門上的鎖就很少打開了。

一座院子,一座成了老家的院子,它的故事像一場電影一樣在我的眼前不時地閃現。聚聚散散,分分合合,本是人生常態。可是,一座曾經興盛的院子的故事,難道就此落幕了嗎?它會變成我小時候記憶中那些空院子破敗的模樣嗎?草木年復一年在長,鳥雀日復日一在叫,它們不知道曾經發生在這裏的一切。

沒有誰能回到過去,即使院子還是那座院子,可畢竟也在老去。等我也老去的時候,孩子們還會在乎一座破舊偏僻的院子嗎?如果在乎,想來那些我曾居住過的房子,也會被新房子取代。如果不在乎,最終會是什麼樣子呢?那棵我和妻子種下去的香椿樹,可能夠給我捎個消息?

想念鄉下的老院子散文 篇2

去年就聽人說,毅飛自從副處長調整爲書記,級別明升暗降以後,心情比較糾結,便在離城有幾公里——固原的東嶽山下賣了一座四分地大小農家小院,如陶淵明心住桃園,開始用悠然恬淡的鄉土氣息過濾自己心中的喧囂。我與毅飛幾十年聯繫從沒間斷,彼此在對方的心中走得太遠,太遠,瞭解對方心底的世界每一個細小的地方,從對方的一言一行中,就能知道心底陰晴。所以,我知道他的處境,他不來電,我也不問。我始終在關注他,我知道他需要寧靜的冷卻,知道他能自我恢復,我在等待他的來電。

人活着,病總會好的。大半年過後毅飛來電,開口就是:“還活着嗎?哈哈哈!”陽光燦爛,激情流淌。說他的小院裏自己種的蔬菜茁壯,花朵鮮豔,空氣新鮮,寧靜如水。獨樂樂不如大家樂,邀我去住幾天。遺憾的是,我瑣事纏身,便讓他發些照片一解嚮往之情。

照片發來,一眼就能看出,那是西北典型的院子。院門朝南開,坐北向南的是五間紅磚砌築的高大的上房,東邊和西邊有兩間比上房稍微低矮的房子,東邊的用來儲物,西邊的用來當作廚房。這是一座不管你飄泊多久,都能恆久儲存生命印記的院落,都能承擔一年四季光陰重量的院落,也是一塊不管你發達還是失意,一片陰涼都能永遠新鮮保存你安全和美好的地方。年年歲歲的故事,爬滿了古舊斑駁的牆壁,裝滿了滄桑而溫暖的房子,讓人想到炊煙,想到童年,想到夢想未來的地方。

這也是讓人只需看一眼一生就不會忘記的院子,讓人從童年開始積攢一直到現在的一些溫馨的東西,能產生共鳴的院子。親近而充盈。

這是一座誠實的院落,沒有水泥的加強,沒有瓷片的修飾。坦蕩着泥土的胸懷,流淌着泉水的清澈,展現着自然高貴的品質。在這個精英情結咆哮的世界裏,它不帶面具,用自然的時光實際細膩的描寫自己的苦痛,用最質樸的景象敘述自身的感知。它不是靜觀的,它富於顛覆的有力的動感,用一種荒海美、深淵美和漩流美,表現着自己“不憚個人的卑微和處境的艱險,頑強地表達所在的民間立場。這種表達,被命運賦予一種固有的悲劇美。這種美,與宮廷和學院無緣。”也與大衆無關,屬於自己,它只對心靈和靈魂負責。

人常說書能治愚。有這恬靜、自適和澄明的院落相伴,享受着自然靜美的滋潤,優勝讀書萬卷,我想毅飛一定已走出了現實的蠱惑,化解了他心中的糾結。已迴歸到一個真實的自我。要不然怎能發出那樣爽朗感染人的笑聲呢?

常言道:“三裏不同鄉,五里不同俗。”“一方水土養育一方人。”就說這院子吧,“人”字形的上房,高大偉岸,陪在東西兩側的房子卑微謙恭卻悠然自得,主次分明,井然有序,使整個院子顯得和諧厚重。不像北邊同心斜坡式的房子,陡峭而張揚,缺少沉穩之感。由房子聯想到人,習性也截然不同:固原古代隸屬秦地,現在還保留着濃厚的陝西人話語強調,柔軟裏滿是溫情,實在而執着。而同心則大多隸屬塞外,到現在還有遊牧民族善經商和圓滑心齊的傳統,接近“鴨子話”——寧夏人說的黃河沿岸的語音系統。不有人感慨世界真是奇妙和神祕。

再想想,人生真的很有意思。人總愛拿“菜”比喻人,如網絡上流行的“菜鳥”,寧夏人常說的一個人像“菜”一樣,好切得很,意思好收拾,容易。如果故鄉是一位大廚,每一個人都是被不同的廚師製作的佳餚,有着獨特的味道和風格,最終被端上了現實的桌面。而水土就像一口鍋,鐵鍋炒出的菜,富含豐富的鐵元素,所以不管聽起來還是食之,都讓人滋生出一種鐵的硬度,有了軟弱被治癒的愉悅快感。不鏽鋼鍋則乾淨利落,炒出的菜也是色澤鮮豔,盡顯時尚新鮮的主題,而高壓鍋速成快捷做出的菜,因缺少了等待的滋味,不免缺少砂鍋燉出來的菜餚那份綿長的後味,失去菜餚的一份唯美。砂鍋唯美,卻需要漫長的等待,被這個匆忙的世界所遺棄,只能在記憶裏繁殖美麗。

一個地方的菜一如它的主人,而它的主人也一如那片土地。

但不管怎樣,一個心靈若與故土融爲一體的人,世間就不會在讓他不安的心跳。因爲他就是一個世界,有着山一樣人格的高度,有着平原一樣的寬廣,有着大海一樣包容的心胸,就像大海接納山谷和平原裏的溪流和江河,他也能接納這一切。

想起很久以前看過一文章,叫《沒有名字的功勳》,是描寫抗日戰爭期間去緬甸戰鬥的一去不返的許多老兵,多年來他們一直流落在外,經過千辛萬苦,其中一個河南老兵終於回到家鄉,當地政府在老人還住着侄兒的老院子裏,贈送給老人一盒黃土,一瓶黃河水。老人接過,老淚縱橫,抓起一把黃土就喂進了嘴裏,嘴裏唸唸有詞,說好東西啊好東西!在人們詫異中,有人打開黃河水遞過去讓漱口時,他卻就着水全部厭了下去。

這就是老院子的魅力。它不但在故鄉的土地上生存,庇佑和教化人們,還承擔珍藏遊子世界裏最柔軟、最完美、最隱祕的情感,負責一個人的一生。

在這個故鄉被改造面目全非的世界,老院子逐漸退出人們的生活時,在“迴歸是死路,前途是畏途”現實的人生路上,人們只能用夢想治療疼痛,繼續前行。能擁有一座老院子,並在老院子裏生活的人是豁達而幸福的人。

有一種人生,因爲遙遠,只能遙望,不能觸及;由於錯誤,只能反省。如同我遙望毅飛的老院子。

想念鄉下的老院子散文 篇3

老屋,在我們這裏,人們更習慣稱它“老院子”。我們這兒的住房,不僅包括主房,偏房,還有將這些房子合圍起來的院牆,以及大門。所以,老院子這個稱謂,似乎也描述得更爲完整。以致後來的一些老宅子,甚至只有主房,也都統統被稱了老院子。沒有院牆,沒有大門,我家的老院子也算這類當中的一個典型。

從老院子搬至現在的新家,已有五個年頭。新家與原來的老院子,相隔並不算遠。即便如此,這幾年,卻幾乎沒有再踏足半步。近日,有人捎話給父親,欲買下老院子。我們才又重新提及,連帶那些被塵封的記憶。

老院子沒有圍牆,沒有大門。所以,即使在院子裏坐着,也能看得很遠,看得清路對面的行人。當然,過路的人,也能輕而易舉就將院中的一切看個仔細。或許是院子太敞開,想要遮擋,也或許風水的緣故,院子中間砌着一堵牆,喊作“照壁”。我記得這照壁坍塌過一次,轟然一聲。當時是半夜,我們都以爲發生了地震。翌日,父親當即又重新壘好。無論如何,這個照壁是要有的。後來聽說是爲了擋住煞氣。至於哪來的煞氣,怕是連我的父親母親,甚至祖母,都講不清楚。

老院子的主房是三孔窯洞,偏房是一間小瓦房。這些,均祖父在時建起來的。東西兩孔窯洞內有竈臺,炕,用來做飯,住人,中間的就留作客廳。在我母親嫁過來之前,據說父親的幾個哥哥,我的伯伯,就是靠這幾孔窯洞娶的親。母親嫁過來沒多久,兄弟幾個就分了家,搬了出去。奶奶,以及這幾孔窯洞,則留給了我父親。

窯洞是用土拱起來,而非土崖邊掘出來。居住時間一久,窯的後背牆,有了裂痕,越來越寬。尤其雨天,能明顯看到雨水浸潤過的痕跡。甚至有一個夜晚,大暴雨,雨水嘩嘩的從門縫涌進窯裏,我被喊醒,躲在窯洞連接處的過道下。母親摟着我,叫我不要怕。我迷糊着,睡去。就在平日,晚上睡覺,老鼠偷偷出來覓食,我們躲在被窩裏,聽着那窸窸窣窣的聲音,害怕又興奮。有時睡得正迷糊,也能感覺有老鼠從被子上躥過。此刻那些記憶變得深刻而清晰。

老院子裏有一棵核桃樹,就在西屋窗前。據說是三伯伯在世時栽下的。自打我出生,就沒有見過這位三伯,只在供奉時,見過他的遺照,很年輕,二十幾歲的樣子。他的兩個孩子,大的是女兒,隨母親去了他鄉,小兒子留給奶奶,隨她住進我家。

核桃樹不是很高,最低端的枝葉,恰能沒過屋頂。每年核桃開花時,總能聽到蜜蜂,嚶嚶嗡嗡,在樹枝間來回穿梭,一片繁忙。我們知道,等這些花絮凋零,就該結果子了。到了七月中旬,我們就開始迫不及待了。爬樹的,搭梯子上屋頂的,站在樹下,拿木棍打樹枝的也有。總之,爲了吃到青皮核桃,我們想盡了一切辦法。到最後,核桃汁往往把兩手沾染成淡黃色,黃褐色,深褐色。沒有十天半個月,是褪不掉的。

低處的吃沒了,高處的又夠不到,我們爲此打起嘴仗。你吃了他的核桃,他吃了你家的飯,還住你家的房,爭執不下,都自恃是最有理的那個。不僅孩子之間如此,來了親戚,也要拿上木棍,敲上幾下,核桃沒掉下來幾個,枝葉倒是落了不少。再看樹,葉子耷拉,有的枝條折斷,懸掛在半空。宛如一個慘遭蹂躪的女子,模樣甚是憔悴。甚至還有人抱怨,一定是奶奶偏心,把核桃早早打了,給誰留着。你說給了他,他又說給了你。

父親生氣了,不行就鋸掉。年年這樣說,可樹卻依舊還在那裏,越來越茂密。直至蓋過屋頂,遮住了能照進西窗的所有陽光。在堂哥離開我家幾年之後,樹,最終還是被砍了,在它最繁茂的時候。究竟爲何,我不大清楚,但肯定不是因爲父親的那句氣話。這棵承載着我童年的樹,在此後的許多年裏,頻頻入夢。

砍掉核桃樹,院子比從前明朗許多。窯洞也推倒,在原地基蓋了鋼筋混凝土的房子。院子還是土的,於是又翻地,上糞,澆水,播種,總算開墾出一小塊菜地。種上辣椒,西紅柿,韭菜,茄子,芹菜,黃瓜。高高低低的搭配,倒很合理,避免了爲爭一寸陽光,土地,相互擁擠。且這些菜,從不噴灑農藥,有時口渴得厲害,順手在藤蔓上摘根黃瓜,或者西紅柿,在衣服上蹭兩下,直接塞進嘴裏。母親笑我,怎麼還像小時候那樣頑劣。

父親澆園,母親摘瓜,一籃子又一籃子的菜,倆人吃不完,又送人。遠離家鄉故土的我,一進家門,總要跑去廚房,看看菜籃子裏,母親都裝了什麼。塞一根黃瓜進嘴裏,脆生生的響聲中,一顆漂泊的心,纔算落了地。舌尖上回蕩的,卻是我咀嚼這個夏天的味道。母親看着我憨憨的模樣,眼裏滿是慈愛。

老院子終究太老了,偏房有幾處已坍塌,主房雖是後來建的,卻也有了十幾年光景。眼看我們都長大成人,該嫁的要嫁,該娶的得娶,這樣的屋子,無論如何,是不行的。曾經我們都想着能有更好的住處,可當真要棄它而去時,心裏卻有萬般不捨。

買好地基,開始動工,直到裝潢完畢,我們搬進去住,不過兩年的時間。而老院子卻是真的被遺棄了。

前幾天我特意又去了一次,只幾年工夫,滿院雜草叢生,落葉也是,疊了一層又一層,鋪在房前臺階上,厚厚的。簡易竈臺還在,覆蓋了厚厚一層灰塵,頭頂那些櫞木,也結滿蜘蛛網。只有那些窗戶上的玻璃,牆上的瓷磚,在陽光下,還亮燦燦的,那刺眼的光,只襯得這院中的光景愈發蕭條,衰敗。

核桃樹沒了,土窯洞沒了,菜園子沒了,童年沒了,母親也沒了。只有那堵牆,那個用來遮擋煞氣的照壁,還直挺挺地杵在那裏。老院子真的只剩下一片荒涼。我沒有駐足太久,就匆匆離開。

原先父親一提到賣老院子,我就強烈反對。我認爲,只要老院子還在,一切就都還是原來的模樣。可是啊,不管老院子在或者不在,遠去的終是已經遠去,記憶終究還是成了回憶。

這一刻,或許真的'不該再有這麼多留戀……

想念鄉下的老院子散文 篇4

1

又是一個北風呼號的夜晚,小屋裏四處透着寒氣,我用力地將被子往上拉了拉,側過身來看了看對面牀上的夥伴豐雲,只見豐雲戴着厚厚的護耳棉帽子,穿着棉衣蜷縮在被窩裏,我心裏發笑,可是看看自己不也是這個打扮嗎?天太冷了,土炕早已坍塌,只有穿戴棉衣、棉帽才能入睡。

來到六盤山脈的關山腳下,已經有一年多了,開年伊始,生產隊用知青安置專項款蓋起了一排土坯房,我與豐雲分到了一間小屋。

小屋雖小但總比住大隊的飼養室強,有了自己的私人空間,還可以燒火做飯,也算是個“家”吧。

生產隊有七八個插隊的學生,就住在這排新房裏面,他們與社員一樣每日裏上工下工,每日裏生火做飯,每日裏棲息睡覺,唯獨與社員不同的只有一點,那就是點燈熬夜,聊天讀書,早晨睡懶覺。

有一日正在夢中,夢到父親來到了身邊,高興地對我說:“我回來啦,今後你就不用待在農村了,回家去吧!”

“回家去吧”對於我們來說,是一個不可抗拒的誘惑,夢想着回到了故鄉,回到了母親身旁,還夢想着能夠回城工作,哪怕是當一名拉大糞的環衛工人,也心甘情願。

我們住的這排平房坐落在一所小院子裏,院子樁基地的主人是公社的民辦郵遞員。

跟我同屋的豐雲長我兩三歲,是學校裏的高中生,有個綽號叫做“河南”,可能因祖籍是河南人而得名,也可能因生活自理能力強而得名,那時候對於河南人的印象就是吃苦耐勞、精明能幹、生存能力強。

同院裏的郵遞員與豐雲關係處得很好,有什麼困難時我們常找他幫忙。

記得有一次天下連陰雨,我們小屋外面全是爛泥潭,我穿上了一雙平時捨不得穿的高腰解放鞋,走出門不足一丈遠,便陷在了爛泥堆中,使了使勁擡起腳,沒有想到腳從鞋裏脫了出來,無奈之下只好把另一隻鞋也脫掉,光着雙腳走了回來。

雨還是不停地下着,一連幾天我和豐雲在小屋裏談天說地倒也快活,面櫃裏已經空空如也,一粒糧食也沒有了,有心去找大隊長借點糧食,但也沒有辦法去鄰村磨面,肚子實在餓得發慌,豐雲說:“咱找郵遞員家借點面吧。”還從來沒有向別人借過麪粉呢,豐雲拿起了一個瓷盆,光着腳出門去了,不一會工夫端着半盆麪粉回來,我們分工和麪燒火烙餅,吃上了甜美的麥麪餅,還在想:明天我們怎麼辦?

一個冬季的日子,鵝毛大雪連續下了好幾天,漫山遍野都鋪上了厚厚的白色的地毯,那時候燒火都是靠木柴,木柴分硬柴和軟柴,軟柴就是蒿子稈、包穀稈,硬柴就是整棵大樹劈成小塊,軟柴主要是點火或者燒炕用,硬柴則是燒火做飯用。

大雪連天就不能出去砍柴了,社員家中都有許多的儲備,我們比較懶散,都是到了實在沒有燒的了,纔去山上或溝裏找些木柴回來,看着門外的一片白色,遙望着遠處的山頭,心中懊悔沒有多存下點木柴,沒有木柴就沒有燒火的能源,也就是沒有辦法做飯了。

天慢慢地黑了,我和豐雲坐在已經倒塌了的炕上,唱起了“一條小路曲曲彎彎細又長,一直通往迷霧的遠方……”肚子餓得咕咕叫,身體凍得直打哆嗦。

就這樣一直坐到了夜半時分,豐雲突然說:“咱們出去找點木柴吧。”我說:“去哪裏找啊?”豐雲笑了笑沒有回答。我們穿上了棉衣褲、大棉鞋,迎着北風和雪花向南走去了。

豐雲說找木柴只能去鄰村找,不能在本村找,我也不懂得爲什麼,只是朦朧地感覺到要去偷東西了。

夜深人靜,四處無聲,我跟着豐雲來到了鄰村的小學大門口,大門似乎露着一條縫,豐雲探頭進去看了看,做了個手勢讓我跟着,然後一閃身便走進去了。

在校園裏轉了一會,壓根就沒有木柴啊,只有教室的牆上靠着一把梯子,豐雲說:“就是它了!”我還納悶要梯子幹什麼?

我們兩人擡着這把梯子往回走,我走在前面,豐雲走在後面,他一邊走還一邊把腳印抹掉,走了足足個把小時纔回到了小屋裏。

關上了屋門,豐雲用斧子將梯子砍成了小塊,鍋裏添上了水,準備做些玉米麪糊糊。

我問豐雲:“沒有軟柴怎麼點火啊?”只見豐雲不慌不忙地在竈火洞裏放上了幾根梯子塊,擦亮了一根火柴,輕而易舉地就把梯子塊點着了,看着熊熊的火焰,我心裏七上八下的,我們到底是做了件什麼事情呢?

在這所院子裏,有着許多酸甜苦辣的軼事。

記得有一次出工,紀成隊長嫌我們年幼力弱,就吩咐婦女隊長帶我們去起圈,對於起圈我沒有太深的印象,只知道是把牲口的糞便剷起來,裝在人力車上,運到指定積肥的地方。

我和豐雲就跟着一隊婦女去起圈了,起圈是輕活,一個工作日只記8分工,若是挑肥或是鋤地,就可以拿到10分工,10分工大約合一毛五分錢人民幣。

到了勞動的現場,我有點懵了,眼前是一個不小的糞坑,原來是起糞坑裏的圈。

這個糞坑有數十平方米大小,估摸着有多半個人那麼高,起圈的人需要跳下去,膝蓋以下都會淹麼在大糞中,這種場面還真是沒有體驗過,不下去會被婦女們笑話,下去吧實在是難以啓腳。

豐雲第一個跳了下去,揮動着鐵鏟,開始了勞動,我沒有了退路,只能也跳了下去,那個味道就甭提了!

經過了這次起圈,日後再髒再難的活都不在話下了。

勞動之餘,我和豐雲還經常去村子旁的小河邊,坐在大石頭上,看着涓涓的河流,看着翱翔的飛鳥,看着不遠處村莊上空瀰漫的炊煙,思念着遠方的親人,思念着已經逝去的時光,思念着短暫的校園生活,兩隻眼睛放射出木訥的光芒。

2

不久前有機會去了一趟我們的生產隊,這個生產隊也就是當年我下鄉的小村莊,離開這個小村莊後,一直都沒有再回去看看。

按照導航驅車來到了村頭,停下車來四處觀望,依稀還有當年村莊的影子,說明這裏沒有因爲改革開放而鉅變。

問了問站在村頭的一對年輕夫婦,確認了這裏就是我插隊的地方,又向幾名曬太陽的粉家(婦女在這裏的稱呼)打聽郵遞員家在哪裏,沒有想到正好郵遞員從前面走了過來,我第一眼便認出了這個當年的鄰居。

他困惑地問我:“你是……”我報上了名字,他想起來了我這個娃(當年只有16歲),熱情地邀請我們去他家裏坐了一會,我提出來想看看當年住的那個老院子,還想見一見當年的那個老隊長,於是他帶領着我們往村莊深處走去。

走過了一段土路,走上了一個小坡,他用手一指說:“你看這裏就是你們住過的地方。”

老院子裏還有兩間廢棄的土坯房,是屬於郵遞員家的,我們居住的那排小屋,已經成了殘垣斷壁,只有一堵長長的後牆還屹立在那裏。

看着破舊不堪的老院子和小屋,我的腦海裏不由地浮現出了當年的場景……

東方破曉,啓明星還高高地掛在天空,紀成隊長就敲響了老槐樹上的銅鐘,“噹噹噹”的響聲把我從睡夢中叫醒,我用被子矇住了頭,還想美美地再睡一會,擡頭看了看對面炕上的豐雲,只聽見他呼呼的鼾聲,還是河南人能沉住氣啊!

社員們聽見鐘聲紛紛趕到老槐樹下,隊長紀成開始分配當天的活路,有人說:“那兩個學生還沒有起牀呢。”紀成看了看小屋的門,門是閉着的,他一溜小跑來到了房門前,用腳把門踢得咚咚響,大聲地喊着:“雞都叫了!還不起來?”

我問豐雲:“怎麼辦?起來吧?”豐雲答:“不起來!看他怎麼辦?!今天就是要睡個懶覺!”

紀成踢了半天門,用耳朵貼在門上聽聽,一點動靜也沒有,又喊了幾句,無奈地擺擺手,“哎,這夥娃也太懶啦!”

聽了紀成的彙報,老隊長也沒說啥就帶領社員們下地去了。

那年、那天、那時的情景彷彿昨日,記憶猶新。

郵遞員接着帶着我們又來到了老隊長的家,透過大門的縫隙,我看到了一個老人正在用力地揮動砍刀,把腳底下的硬柴砍斷,推開了大門,我喊了聲:“老隊長,你好!”老人用遲鈍的眼光掃了我一下,緩緩地放下了砍刀,問道:“你是……”我趕緊報上了名字,沒有想到老隊長聽見我的名字,彎着腰快步走過來,緊緊地握住了我的手。

坐在他家的屋檐下,迫不及待地說起了當年的事情,情到深處老隊長潸然淚下,不停地用手臂去擦眼睛,“你們那時受苦了,你們那時受苦了……”

老隊長看起來家境不好,還是住在當年的老院子裏,只是翻新了一所房子,其它仍然是土坯房;老隊長看起來身體不好,腰彎成了六七十度,已經沒有了當年的粗壯和力氣了。

與老隊長和郵遞員話別後就要準備返程了,我仰天長嘆:

老院子,再見!

郵遞員,再見!

老隊長,再見!

想念鄉下的老院子散文 篇5

我是在想象中描寫老院子的,西洋式的黑鐵柵欄圍成的圍牆已有很多年了,但依舊不失淡雅。門框邊每年除夕留下的對聯紙屑依稀可見,歲月剝落的牆壁露出了些紅磚水泥,這些都已很多年了。

院中的老房子還是那樣安詳地臥着,一年又一年。從小時起,從記憶深處開始尋思,它的氣韻,那是母親般的氣韻。黑瓦屋檐下,一道道瓦縫之間,不知住過多少鳥兒。它們靠着這道長檐遮風避雨,無憂無慮的生活着。每到雨季,喜歡看那點點雨滴從老屋瓦片上順次滴落,成一條銀絲,一串玉珠,一層層,一排排。給老房子籠上了一絲神隱。

屋前是片草地和灌木,有很多花,種類繁多,星羅棋佈。每逢天暖之時便競相爭芳鬥豔,引來無數蟲兒、蝴蝶。這裏有燦爛的月季、可愛的波斯菊、清秀的丁香、妖豔的紫羅蘭、香遠益清的臘梅、清廉的山茶、高雅的梔子等。

常在烈日炎炎的夏天在草叢裏捉甲蟲。被毛蟲毒到,蜜蜂蟄到,也似乎很快樂。然後將捉到的蟲子放進玻璃瓶中。忙到晚上,才發現自己變成了只黑泥鰍。被爸媽狠狠訓斥了一頓後,又偷偷採來葉子喂瓶中的甲蟲。但他們都不吃,我很氣惱。第二日便都死去了。

以後就再也沒捉了。那時候很天真,怕這些蟲子離開我家院子,晚上聽不到他們的叫聲就會很孤獨。

夏夜,院子裏總是那樣迷人,空氣中彌蕩着花香草氣。草叢中總是那樣神祕。蟲鳴聲是那樣雜亂無章,可細聽時卻又是那樣和諧美妙。一旦靠近,聲音立時便止住了,不多時便又會唱起來。黑暗的草叢、灌木中總會閃現點點光芒,那便是螢火蟲了。他們嬌小可愛,喜歡捉迷藏,又是那樣脆弱。似乎美好的東西都是這樣。閃爍的熒光如同易碎的夢,易逝的光景。庭院中梔子飄香,使夏夜這充滿點點星光的黑水晶散發出淡淡幽香,使人在沉醉中迷失於夢與現實之間。

往事如夢,如今的院落已非昔日。而老院的一切如同在夢的另一端。每到夜色朦朧時,我總會坐於窗前凝視寂靜的夜空,心中時常盪漾起溫暖的回憶,儘管這些在從前看來並不算什麼。

隨着公寓時代的來臨,我知道總有一天寧靜的老院中的一切會化爲廢墟,化成塵土被新的寓所取代,然後變成如同梔子香的氣息飄蕩在空氣中,最終化爲記憶埋藏在我心裏。

想念鄉下的老院子散文 篇6

一場秋雨後,身上多了涼意,頓想起家裏的老院子。路不遠,就步行吧,一會兒便到了,到了才知道忘記帶大門鑰匙。

院牆穿了幾多洞,樸素的像我的眼睛,心又像被蟲兒叮了一下,隱隱地疼。

挨着大門口,竄起了一棵泡桐樹,粗壯的要擠歪矮牆,葉如蕉扇,整個兒被雨水洗得像個失了神的乞丐。尋幾塊磚將腳墊起,賊似的翻牆而入。環視,老院子憨態可掬,又儼然若我。一些枯瘦的藤蔓爬上窗,沿窗隙向裏伸展;幾根朽木斜扶東牆,逸出淡黑的木耳,瘦瘦的屈卷着,斂之便可做一盤上等的佳餚。窗臺下,還有搬家時來不及賣掉的酒瓶子,空空地散落着,蒙着灰塵,彷彿空氣裏還瀰漫着濃濃的酒香。

想起那日裏讀桑兒的《老院子》,裏面的句子着實賺人心動:“若是下雨天,雨水順着窗檐滴下來,叮叮咚咚落入瓶中,聲音一定清清美美,空靈耐聽,是純淨的音樂,舒舒緩緩流過耳畔,沒有噪聲污染。”就權且把那些小字當成一小品劇本,試着去做:將小院散落的酒瓶拭淨,一字兒在檐下排開,若雨來便來聽;瓶中水隔天再拿去澆花,只是別讓花兒醉了。

若有一日退居了,老院子怕不是最好的歸宿,用心拾掇拾掇,到時開墾出巴掌大的土,與老伴一起守着日子。點種些瓜果蔬菜,也把眼裏的喜悅點種,佝僂腰身澆水,跚腳腳步摘菜,再養些小貓小狗,再養些小雞小鴨。

設若如此,有這樣的鏡頭便好:

晨曦裏,楊樹杈上一隻醒來的老鴰動了一下羽翼,門扉邊便擠出一聲親切的犬吠,要把菜葉上的翠露震落。菜園的小徑踩得軟綿綿的,招呼一下隔壁的鄰居,一把韭花遞到了那邊。

太陽西斜的時候,一對馬紮挨坐,棗紅色的臉被晚來的風灌醉。

鴿子還沒有睡在窩裏,咕咕了兩聲,似乎向我們點個卯。一隻雞不肯蹭在架上,邁着雞步、晃着雞冠在地上點食。

一勾月把小院子掛在了樹梢,偷跑出來的星星在裏面眨眼。我在燈下翻書,老伴喉嚨裏的聲,哄睡了檐上的麻雀。

絲瓜秧攀上了矮牆,見風就往瘋里長,那些娟姿姣好的絲瓜就秀開了,摘幾個洗淨。或切絲燒一鍋湯,或削片炒一碟素。結得多,摘幾個放到與鄰居挨着的牆上,鄰居看到,會意一笑,拿走。隱得深的,秋末便老在了枯秧上,扒掉枯皮,倒出瓜子,便成了鍋碗涮。

老院子裏最有趣的就是落雪吧:滿院落花,一片兩片三四片,五片六片七八片 ;雪大了起來,砸得門前樹杈上的老鴰長長地嘎了一聲,一隻黃鼠狼從矮矮的牆跳進院子;掌燈的空兒,地上就一片白了,一隻野兔迷離着從門洞溜進來,也白了。

備一口烹雪的壺,老院裏有的是樹枝幹柴,兩塊磚把壺撐起,聽得吱吱燃柴聲,聽得嘟嘟烹雪聲,便好。請朋友來,施上一杯,大醉。趁興覓得一塊木板,揮毫潑墨,上書兩個大字---雪廬。用繩索懸掛於楣,若鄰家小侄見了不解,自不用多解釋。

抓一把麥粒撒在雪上,看幾隻麻雀食,心喜的像個孩子,心空靈地給了這個世界,會覺得這世上不在有你,卻無處不在有你。

孩子們來探望,我們樂得嘴裏沒有了牙,快樂把滿臉的皺紋撐裂。

就這樣,老伴依然有泥土的芳香,我依然還是酸腐的味道,她早已經習慣了我,我也早已經習慣了她。

塵世安穩,有老院子便好!

想念鄉下的老院子散文 篇7

這些年,每每夜半,我的夢就啓程,穿越那一彎山水抵達青草葳蕤的故鄉,尋找丟失在童年裏的老院子。

老院子瑟縮在長夢裏,瘦骨支離了。那些曾令鄉鄰們羨慕過的青磚和紅瓦,早已被秋風撿走,丟在馬家槽的塘土裏,嚶嚶哭泣;那些曾令至親們讚歎過的長椽和鬆樑,也已被冬雪壓斷,添在叔伯家的竈膛裏,噼啪作響。我從夢中驚醒,披衣長望,一片月華入窗,覆蓋住滿地憂傷。

這絕不是童年裏的老院子。童年裏的老院子是蓬勃的,它端端正正地矗立在山落裏,雖無奢華,卻也是堂皇的。

一直確定,那該是山村裏最爲氣派的建築了。雄闊的磚門,粉白的圍牆,青磚,紅瓦,水泥石階,雕花門窗……每一樣,都顛覆了泥坯牆的枯黃和鄉鄰們的想像,人們在夕陽下慨嘆,原來棲身的院落竟可以修葺的如此色彩斑斕。

更讓鄉鄰們豔羨的,是那些撐重支脊的松木長椽和大梁。上好的木料,精緻地切割成段,齊整地架在院牆上,散發着清新的木香,彰顯着新房的檔次與質量。

這樣的結合,註定是雄闊與大氣的。一如父親的品格。父親是新院子的謀劃人和構建者。他並不是一個虛榮的人,多少年來,他默默用細心和勤快經營着自己的生活,節衣縮食裏的積攢,才完成了這樁平生最浩大的工程。

起初,老院子裏僅有父親分家時所得的三間土坯房,它們衣冠不整地擠成一堆,窗戶上沒有玻璃,院牆上沒有莊門,空曠破落的猶如生產隊棄用的飼養場。我出生的那年寒冬,大雪斷煤,父親阻擋不住門窗裏灌送進來的冷風,無助地坐在牆角里偷偷抽泣。

那些夜晚,父親點了煙,一個人在老院子裏踱來踱去。他年輕時受盡飢苦,再也不願妻兒繼續被風雨吹淋,就暗自發誓,一定要加蓋幾座像模像樣的新房,徹底修葺老院子。

這樣的擘劃激勵着父親,農閒下來時,開始帶着母親披星戴月地拓土坯。青磚昂貴呀,全用,經濟上消受不起。父親想了,新房的側牆和後牆以及院牆,是要用用土坯的。他用腳步踏量出距離,然後乘以高度,詳細地計算出了土坯的用量,準確無誤。

不要以爲月下拓土坯是件浪漫的事。先要挖運土方,而後粉碎柴草,兩者混合反覆攪拌後,將泥一鍬鍬扣在土坯模子裏,踏平夯實,提模成型,待秋風烈日下晾曬乾燥後,再一塊塊碼起,備候建用。泥水裏浸泡的日子必是苦的,但父親卻眉頭彎彎地笑着,他把汗水一滴滴灑落在老院子裏,撿拾起安居始能樂業的堅定信念。

然而從籌劃直至動工,又耗去父親六年光陰。我六歲那年的初夏,老院子終於在隆隆炮聲裏破土重建了。

父親滿臉喜悅,燦爛的笑容舒展開歲月的皺紋。那些磚瓦和木料,是他一塊塊從山外購來的;那些幹活的泥瓦匠人,也是一個個衝他名字趕來的。父親用自己的一副熱腸,結交下方圓八百里的友情,他的名字就是一塊招牌,只一聲招呼,他們就心甘情願樂呵呵地來了,山裏人樸實,也不計較金錢的多寡,慷慨地跳入泥漿,只爲一個交情,抑或酒中的一句諾言。父親斟滿醇酒,熱情地招呼着鄉友,生怕招待不週,留下不可彌補的遺憾,違揹他處世的準則與風範。而後也蹚入泥水,挽起雙袖,親自爲新房添泥,至於他的孩子,則疼愛地放在一邊,連抱塊磚瓦都不許。就這樣,新院子在情義酒與歡笑聲裏砌壘完工了。琉璃瓦,雕花窗,出廊柱,已經稱奇山鄉,父親卻並不滿意,扒了傳統的山居火炕,喚木匠置了新式的木牀添進新房,一時鄉野驚動,觀慕者紛至沓來,無不稱讚父親的慧心與時尚。

我得意貪戀的,卻是那間小閣子。那是堂屋後面拓展出來的約莫十平米的閣房,建房時父親突發奇想加蓋的,與堂屋連爲一體,裝上櫥窗,垂掛紗帳,精緻,古樸,宛如古代少女的閨房。夏賞朗月,冬觀落雪,真是絕妙的設計呢。每有客來,無不豎起拇指,欽佩父親的匠心。自此,我便陶醉閣中,整日價幻想該娶個怎樣的美妙新娘。

新院子落成後,父親小住幾日,拍拍一裳塵土,又牽馬遠去了。母親將長望的眼神從秋風中收回,隨着落葉,留下一院嘆息。她初嫁來時,真是院徒四壁,連只麻雀都不肯棲顧,陪她消解下思鄉的寂寞。更恐慌的是,深夜無以掩門,那些串鄉的貨郎常常直入莊門糾纏借宿,讓夜難寧。

母親是堅強的,空寂的院落和黑夜並沒有使他屈服。她借來鐵鍬和鋤頭,一鍬鍬削平後院的山頭,墊起院外的打麥場,又掘開四口十米見深的窯洞,用挖出的土方平整了凹凸的老院子。這些艱辛的勞作,枯萎了她的容顏與青春,她亦無怨無悔,與父親同心期守着老院子開工的號角。哪知心願竣好,仍留她隻身守護。想想生活,有時候真是殘酷。也許一切的壯美,已在開花或綻放的過程中就黯然凋失,那結果只是一枚回味的枯枝吧。

我無憂無慮,把小歡笑和童子尿一併撒在老院子裏。這方天地,真是樂土。雕花窗,小閣房,水泥牆……每一處都有我好奇的圖案。我帶着妹妹東出西沒,忘情遊蕩,探尋院子裏每一處角落的祕密,同時也把童年的心事與祕密埋藏在老院子裏。記得雞圈牆頭挖開一尺,我用紅綢包好幾枚硬幣,神聖埋下,期許百年出土後變成價值不菲的古董。這樣的趣事每日自編自演,在我還不及整理封存時,卻不得不離開老院子,去父親工作之地求學了。

從此舉家而遷,門鎖常懸,老院子孤零零地丟棄在秋風裏,我攜帶童年遠行,踏向新的院子與樂土,每到寒暑假日,纔回去清掃塵土,小住時日。細算起來,老院子修茸後,入住的時間累積起來尚不足兩載。這樣長久的荒棄,不免野草滋生,更減了人間煙火的氣息。母親爲此常常嘆息,父親也黯然下來。一生心血的結晶,卻無法守護享用,他們的心情,我那時不懂,自以爲只要有房居住,哪裏不是一樣呢。後來堂叔分家無以居所,父親將老院子借用他們落腳。再後來父親去世,母親帶我到城市生活,老院子徹底荒蕪了。

我清歌邁步,在城市的高樓大廈間悠然穿梭,且歌且吟的生活,早已將老院子丟失在童年的秋風裏了,只是偶爾,在思鄉的淺夢裏,才隱隱浮憶起它淡薄的影子。母親佇步陽臺,總是極目眺望,風來,擔心風撿走瓦片,雨來,惦掛雨打漏泥牆,一日一日絮叨着,煩躁我堅硬的耳膜。

那年傳來喜訊,瑞伯要買老院子。母親帶着我和妹妹興沖沖回家,夤夜談判,言盡沫幹,堂皇的院落商定心痛的價格,誰知第二日坐車返回時,瑞伯又在電話裏反悔了。母親無語,我們默默而回,等待下一個真正接納老院子的主人。

魏家打來電話時,出乎我們預料,他們誠懇的語氣,表明了買房的決心。再去,談判,價格又降了好多。賣了吧,再輝煌的建築也經不起風雨的侵蝕和那些撿白食的覬覦呀。更重要的是,生活之手已無情地扼緊母親咽喉,她只有變賣家產,方可延續我和妹妹的學業。

母親默默收拾着東西,把鑰匙解下來,一枚枚交給魏家嫂子,強顏歡笑地叮嚀着。這是她和父親一生的心血,她不放心轉交他人,迫不得己裏的心酸,一個孩子是品味不出的。老院子換了主人,在秋風裏巋然不動,它的悲傷或喜悅也更不是我所能參悟通透的。就在走出老院子的那一刻,我分明看見母親眼眶裏噙滿了淚水,而同時,我的心也縮在了一起,真的疼了。

要說,老院子賣了,以後的風雨,大約與我無關了吧。

可是,這些年常常,我卻將它夢着,總覺得自己把什麼東西丟失在老院子裏了,找找尋尋,卻一無所獲。

魏家住了幾年,移民將去新疆,要把老院子拆了,要把木料和磚瓦卸下,處理變賣,儘量收回些當初購買的成本。我聞聽消息,沒去,不忍看老院子粉身碎骨。前年去找二叔催要羊款,才見到了冬雪中枯立的老院子。

闊別老院子多少年了,我真不敢計算。推開鏽跡斑駁的莊門,輕輕走進,曾經堂皇的老院子,已然斷壁殘垣、滿目瘡痍了,那破敗的景象,生生將我的淚水拽落下來。我撫摩着殘存的琉璃瓦片,在一處裸露的土炕下站定。那裏,父親曾埋下六仟塊積蓄,他去世後託夢給母親,母親挖出,如同夢境真實。還有,我和妹妹出生時剪落的胞衣,也都埋在這裏。我在老院子裏停留了整整一個晌午,不願離去。最後,抓一捧泥土,鄭重包好,我要帶走它。同時,帶走我的童年與記憶,帶走我的歡笑與悲苦,但是,有一樣東西我卻怎麼都帶不走了。

我知道,那是我的靈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