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典散文眷村故事

像我父母一樣，很多軍人當年並不是一結婚就有眷舍的，都得先在民間租房子，然後等分配。我父母就曾隨軍隊的移防，搬到大溪，三重，基隆和克難街，最後纔在內湖落地生根。在三重時任“補給官”的父親是和我們從小到大都叫“阿伯”的“副營長”一家合租，兩個男人長期不在家中，兩個女人又都剛生下第一個孩子，兩個都是出身名門的千金，竟然就遭逢了臺灣史上最嚴重的“葛樂禮超級強烈颱風”，一夜的風狂雨驟，眼看水一節一節的漫了進來，兩個女人抱起襁褓中的孩子往閣樓避難，一夜未眠，一直盯着那漫起來的積水，眼看就要漫過最後一級階梯了，腎上腺素迸發的我的母親，都準備要拆屋頂逃生了，終於上天垂憐水沒再淹上來，天也漸漸亮了起來，兩位媽媽看着水慢慢退去，才抱着孩子打起盹。當年的那個颱風造成了臺灣224人死亡，450人受傷，88人失蹤，新臺幣6億餘元的損失，真可謂災情慘重。

後來，分配到了眷舍，這破落的竹籬笆裏的低矮房舍﹙物資缺乏的年代，大家都是用竹子圍成籬笆，用來區隔內外，也有人種整排的扶桑花或七里香﹚，竟然是大家真正安居樂業的開始。

我的父親因是老蔣的鐵衛隊，駐在所都不致於太差，但離開大臺北地區的生活，在1960年代，尤其是臺灣的鄉村，生活就是非常艱苦了。我同學的父母就經歷過這段艱難的歲月。同學的父親雖是位軍醫，但當時的軍醫待遇也並沒有太好，派駐在新竹芎林，新竹芎林即使在現在，都還被戲稱是僅次於尖石和五峯兩個高山地區之後的另一個窮山惡水。因爲生活清苦，就只能租到民間的“土角厝”﹙是臺灣的傳統住房，以稻草攪泥，經日曬後製成土磚做爲房屋牆壁，外面再塗上石灰或泥土﹚臺灣又長年多雨，這樣的土牆極易斑駁和雨蝕，建築時間久了還有可能是屋內的雨比屋外大呢！即使是這樣的房子，同學一家也只租得起三合院的一側。

就算軍醫也幾乎都是要留營待命，平常只有同學的媽媽帶着一兒一女在這個山區土屋中生活，就因爲比鄰高山，又是低矮平房，屋子裏經常有不速之客造訪，半夜裏會出現超大隻的臺灣數一數二的毒蛇，龜殼花、臭青母，束手無策的同學的媽媽只有拿着木棍坐在牀上，將兩個熟睡着的小孩，緊緊地挨在身邊，三個人蜷成一團，她盯着那龐然大物，整夜不敢睡去，直到天亮大蟲爬走，纔敢下牀。經常還有會發亮的大蜈蚣，鑽到褲管裏，穿上了才被嚇到，真是險象環生。

而夏天的土房真的是太熱了，同學的哥哥熱到哭鬧不休完全無法午睡，同學的爸爸每天午休時有一個空檔可以回家看看，就抱着兒子在樹蔭下乘涼，輕輕的搖着懷抱中的孩子，直到孩子安心睡着，而他又必需回營了，纔將孩子放下。住在芎林時的每年夏天的每一天中午，大樹下哄兒子睡覺是我同學爸爸樂此不疲的工作。因爲，土屋的地利之便，又爲了補貼家計，同學的父親便在門前的空地養起雞來，等到雞熟成時，便脫下軍醫制服，用扁擔挑起兩簍雞隻，到市集販賣。同學長大後問她父親：當時怎麼不會不好意思？她的父親說：“只要我的孩兒能吃飽，我要甚麼面子！”這樣清貧的生活直到分配到了桃園的眷舍，才慢慢改善起來。總說軍人的父親霸道，專制，但承擔家庭重擔，他們是絕對不推諉、不卸責的！

我同學的母親因爲體弱，根本沒有奶水可以餵養孩子，而當時的奶粉之貴，根本不是軍人家庭負擔得起的，同學的.父親因爲從事醫事工作之便，知了以血的管道，就經常去以血換錢買奶粉給孩子吃，在那個醫療不發達的年代裏，因爲抽血感染了A型肝炎，又不敢跟妻子說，直到肝炎爆發，被緊急送醫，連日高燒不退又引發腹水，連伸手拿牀頭櫃上水杯喝水的力氣都沒有，也不敢讓獨自在家中照顧兩個孩子的妻子知道。同學的媽媽以爲老公是因公事繁忙，所以沒回家，

直到同學爸爸的同事，看到這個醫官已經朝不保夕卻沒有人照看，才專程跑去家中告知，同學母親聞訊險些暈厥，一把眼淚一把鼻涕的託孩子給鄰居照顧，才飛奔去醫院，雖然終於救了回來，但卻落下一生的病根，日後幾十年的歲月裏，都是羸弱多病，氣虛體弱。人生最後一程還遭電擊氣切之苦，同學實在不忍這位一生獨自承受所有苦與痛，只給妻兒愛與樂的老人，臨終還要受這般非人的折磨，忍痛簽下放棄急救同意書，讓這位他心目中永遠的鐵漢，可以安息！

現在的小女孩都憧憬着生命中能出現“暖男”，一生無怨無悔的關心、呵護着自己，還出現了什麼“千年修得李大仁，萬年修得溫太醫”的流行語，其實那都是影視劇創造出來的假想人物，生命中最疼愛妳、最呵護你的“暖男”唯有你的父親，儘管他責罵妳、嫌棄妳，但妳永遠是她掌上珍貴絕不放開的明珠。只有像我們這般已失去父親寵愛的人，終將知道，上帝來不及照看妳，所以祂創造了妳的父親，一生愛妳的超級“暖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