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那如煙的往事的散文
秋風已經有些涼意了，太陽也不像夏天那樣大展威力，照在身上顯出了幾份溫柔。靠近江岸的蘆葦已經開花，在風的吹撫下，發出呼呼的聲響。江水清涼，默默地朝遠方流去，走到近處，纔看出江水流動的湍急。
下午時分，嘉陵江邊的一處鵝卵石灘上，遊人明顯地多了起來。人們低着頭，從大大小小的石頭上走過，不時從那些地上撿起一塊什麼，拿手裏的一節廢鋸片敲打幾下，或欣喜地揣在兜裏，或失望地丟在地下。
這是一九六八年的秋天，在嘉陵江石灘上游走的，大都是些半大的男孩子，偶爾也有幾個扎着小辮的丫頭混在其中。每個人的神情都是那麼的莊重，彷彿在進行一項關係重大的活動。是的，儘管這個鵝卵石灘平時也有小孩兒來玩耍，撿一些光滑的花石頭，但今天，他們乾的卻是正事。他們是來尋寶的，尋一種叫做燧石的石頭。
人羣中那個瘦削的小男孩兒就是童年的我。
那個時候，我們這些孩子只知道燧石俗稱爲火石，用硬物一敲就會冒出火花。至於其它方面的知識一無所知。後來才明白燧石主要是由隱晶質石英組成的，石頭的斷片往往會呈現出一種貝殼狀的紋理來，古人用來製作石器的就是這種石頭。燧石既然被稱爲火石，當然就可以用來取火，遠古人類有了它，終於生起了代表文明的篝火，而我們如果尋到了它，家裏就不再會因爲生不了火，煮不了飯而發愁了。
那年，剛進入十月，人們突然發現從來就沒有列入憑票供應的火柴，也列入到計劃之中了，且每戶每月只供應一盒。等居民排着長隊買回這盒珍貴的火柴後，又發現供應的火柴並不是早就熟悉的木梗火柴，木梗已經被蠟紙杆所替代，且數量也明顯減少了。這種火柴燃燒的時間短，勉強可以點燃一支香菸。這立刻讓小城的居民陷入了近似慌亂的情緒中。與其他憑票供應的物資不一樣，火柴對於每個家庭來說，都是不能或缺的東西。一日三餐煮飯生火需要它，那些抽菸的人，每從煙盒中拿出一根香菸來點燃，也得要消耗一根火柴。一戶一盒的定量，根本無法分配。那個年代，打火機還是個稀罕物，這不光因爲打火機需要用到打火石，更是因爲打火機要用汽油。除非你是汽車駕駛員，可以不愁汽油外，一般人家要找到汽油是非常困難的。
在這種情況下，一種來自遙遠得說不清是什麼年代的打火鎌，就穿越了漫長的歷史風雲，順理成章地在這個小城的居民家登堂入室了。
完整的打火鎌是由三部分組成的。一是燧石，二是用以敲打燧石產生火花的鋼片，這鋼片形狀如縮小版的鎌刀，三是用來接收那些火星的紙捻。燧石在火鎌的敲擊下產生火星，燧石迸發火星的多少不光與燧石本身的質量有着，也與火鎌的硬度是否夠強有着直接的關係。紙捻是用粗糙的草紙捲成的，以一個成人的大拇指粗爲宜。太大了浪費，也沒有必要，太小了就沒有足夠的面積接受那些火星。把紙捻放在一根竹簡中，只露出不長的一段，再燒出一公分左右的灰燼，如能找到大小合適的竹筒當蓋子則最好，不用的時候，可以將紙捻蓋起來，以防止把那些灰燼碰掉。在這三種物件中，每一個都有特定的用途，缺一不可。
需要生火時，將紙捻和燧石並排放在左手的虎口上，紙捻要低於燧石，右手則拿起火鎌在石頭上使勁地敲打，用力的方向要稍向下方，不僅要敲，還要在這同時，帶着點往下拉的動作。隨着一串火星的迸出，總有幾顆落在紙捻預留下的灰燼上，一股細小的煙也隨之升了起來。此時，只消用嘴對着紙捻輕輕吹氣就行了，等那紙捻燃起明火，就可以去點燃引火柴。
這就是包括我自己在內的孩子們來到這卵石灘的原因。
其實，我們一直都知道擊打鵝卵石是會發出火花，特別是用廢棄的鋼鋸條來擊打，那些鵝卵石都能冒出或少或多的火星。平日裏，我們也不時把這個當成遊戲來玩。那些石頭在冒出或多或少的火星後，還會在石頭上留下一股類似硫磺的味道。只是那些火星太少，還無法朝着一個方向冒出，點不然紙捻。用來玩兒當然可以，要真正用它來生火煮飯，還非得尋找那種叫做燧石的東西。燧石的火星大而亮，且能隨着火鎌擊打的反方向飛濺，便於掌控。但一塊好的燧石卻是可遇不可求的。難怪農貿市場裏那些修鞋攤上都有火鎌賣，賣燧石的卻寥寥無幾。
突然間，我的眼前一亮，一塊黑色的石頭進入了我的視線，它閃着金屬般的光澤，黑亮且溫潤，雖然只露出了一點，但在那白色、褐色的鵝卵石的中間是那麼的顯眼。我欣喜地蹲了下去，趕緊將它從淤泥中小心地扣了出來。石頭不大，只有胡蘿蔔般粗細，三寸來長，露在面上的一端是光滑的，而另一端則有着個斜斷面，那斷面帶着貝殼般紋理。心，馬上狂喜了，拿着那寶貝直奔江邊，在水中將泥洗去，順便也將手洗乾淨，只有用乾淨的手來試驗，纔對得起這塊不可多得的燧石。
黑色的燧石在手心裏靜靜地躺着，柔潤且微涼。我分明感到了一種來自遙遠的力量，這力量將在今天迸發出串串火星，給我們帶來生活的希望。
我開始試着敲打了，拿那五、六寸長的斷鋸片斜刺裏一擊，一串漂亮的火星冒了出來，朝着擊打的反方向運動着，直落在我的手背上，帶來一種歡欣的微痛。成了！有了這塊石頭，就不愁無法生火煮飯了。至於那一盒按戶供應的火柴，就讓吸菸的老爸帶在身邊吧。
尋到燧石的消息不脛而走，幾個小夥伴跑過來，先是看我的演示，接着讓我把他們帶到發現的'地方，既然有第一塊，就會有第二塊，甚至第三塊。人們在周圍尋找着，不放過任何一塊顏色相似或相近的石頭。別說，還真找到一塊，拿來與我那塊石頭的斷面一合，居然嚴絲合縫，看來就是從上面斷裂下來的。人們還尋找到了一些類似的石頭，雖然成色不如這兩塊，但發出的火星也很多。我們又尋了一些一般的石頭，看着偏西的太陽，這才起身往家裏走。
那塊燧石成了我家的寶貝，用它來打火，只消敲打兩三下，就能將紙捻點燃，從而生起風箱竈來，煮出滿鍋的清香和溫暖。那些只尋找到一般石頭的家庭就沒有這麼幸運了，用打火鎌敲打鵝卵石，雖然也有火星冒出，但卻是火星四散，很難點然紙捻。於是，鄰居們都經常在我家的火生起後，或拿來紙捻，或乾脆用火鉗夾着一塊乾柴前來借火。也有直接來借燧石去點火的。這個時候，我就會緊跟着那些借燧石的大人，等他們點燃了紙捻後，趕緊將寶貝石頭收回，生怕別人動了歪腦筋，一錯就不還了。
一塊燧石居然解決了許多家庭天大的難題，真是一件意想不到的事情。我也正是在那個時候，從大人的口中，聽到了那句“民以食爲天”的俗語的。
生火的問題解決後，又一個並不亞於它的事情來到了身邊。這就是香菸的問題。那個時節，人們並沒有意識到吸菸是會影響健康的，大人們，特別是當父親的大都是要吸菸的。在那個小城中，人們往往把吸菸叫着“吃煙”，一個“吃”字，反映出了這煙在人們生活中的重要程度。
記得那個時候，香菸並沒有列入憑票供應的範疇，在市面上都能買到。一些小販還會把煙放在胸前打開的一個小小的木箱中，四下叫賣。“香菸、洋火、桂花糖！”那帶着南方韻味的叫賣聲是童年裏一道溫馨的記憶。不知從何時開始，香菸的供應一下就緊張了起來，不光是好煙難以買到，就是最差的，八分錢一包的經濟牌香菸，在市面上都斷了蹤影。賣香菸的小販只有轉而去兜售其它的小商品了。
那段時間，吸菸的大人們聚在一起，談論得最多的就是香菸的問題。大人們嘆息着，將僅有的煙點了，輪流吸着，過過煙癮。就是一個菸頭都不會輕易放棄。坊間早就有一種誇張的說法：“三個菸屁股，頂只肥雞母。”然而現在就是這種“肥雞母”也是很難得到的。
香菸的衝擊絕不亞於火柴的憑票供應，而且超過了我們小孩子的解決能力，看着被煙癮折磨的大人，我們只能在心裏乾着急。
一天，母親從市場回來，拿出了一包菸絲，說是自由市場有這種菸絲賣，她見許多人在買，也就買了半斤回來。母親還說看到市場上有人用一根小竹棍和一張厚白紙在自己製作捲菸，看起來和是真的香菸一樣。
我按照母親的指點，用筷子和一張白紙做了一個，放在小桌上，卻怎麼也不明白是如何把那菸捲出來的。正在一籌莫展的時候，母親說：明天你跟我去看一下人家是怎麼做的。對呀，去看看人家是怎麼做的不就行了？瞧我這腦子笨的。第二天，我跟着母親來到市場，來到那個卷自制菸捲賣的地方，不一會兒就明白了我爲什麼卷不出菸捲兒的原因。那時的人就是厚道，他們自制捲菸賣，也賣那種捲菸的簡易工具，他們不在乎那技術被人學了去。就在大庭廣衆下卷着那煙。
看看人家做的那個捲菸的工具，的確要精緻得多，母親掏出五角錢買了一個。回去後，我就按照學來的辦法，將一些菸絲均勻地放在捲菸器的中端，把卷煙器粘着竹子的那端折過去，朝着面前捲動，待菸絲卷緊後，再把白紙條放在前面，繼續卷，等紙條只剩下一個小邊時，用細毛筆給那紙邊上塗上點漿糊，再完成最後的捲動。一支好看的菸捲就出現在了眼前。用一支真煙比了長短，將兩頭裹得不緊實的地方細細剪去，放在父親用過的空煙盒裏。只等他週末回來給他一個驚喜。
幾個小夥伴得知我會做和真煙差不多的煙，也前來學習，我驕傲地給大家演示，教會了不少小夥伴。
那段時間，我們這些小孩子只要一有空就忙着捲菸，讓吸菸的大人們享受到了在那個物資極度匱乏的年代裏特殊的孝道。我們用水煙絲捲過，用土菸葉剪細了也捲過，那種沒有商標的香菸，被大院裏的大人們戲稱爲“孝心牌香菸”。
得到了誇獎的我們更是積極，在打火鎌的敲打聲中，抽出空閒來捲菸，把我們的孝心捲進去，把童年的歡樂捲進去，把我們對生活的希望捲進去，讓大人們都體會到了我們濃濃的孝心。
如今，我的父母早已作古，而我也步入了人生的黃昏。然而，童年的記憶卻是這麼清晰，它不時就涌上心頭，讓我重溫那段艱苦卻充滿了童真童趣的歲月。多想再在童年的江畔尋找一次燧石，多想把孝心牌香菸再捲上幾隻。雖然我是不抽菸的，我只想在每年的祭袓時，給我的父親點燃一支，讓他也能重溫一下那如煙的往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