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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紅裙子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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逝去的紅裙子散文

這次回老家,時間只有三天,乾的事卻不少,看了母親,和她一起看望了幾個老輩,還遇到了一個多年不見的小姐妹。回來的路上,小姐妹的身影老在我眼前晃,怎麼趕都趕不走。

記得自從挪到新莊子,她家就和我家緊鄰而居。因爲住的近,上學放學形影相隨。

小學時,我倆同班。班裏四五十個娃娃,她的成績靠前。那時,考試次數少,科目也單一,僅語文數學而已。而她,每門都是九十分以上。

平時寫作業也很認真。老師要求大字寫完後只填框格上的一行小字,她連大字的縫隙都要填滿小字。她的認真做法受到了老師表揚,一度還被評爲學習標兵。有了這個稱號,她小字填得更認真、更密實,學習也更賣力。受她影響,班上的許多女生也暗暗加勁,都力爭把大字格子填得更滿,把其它作業寫得更用心!她們的暗中較勁,害苦了把學習當手梢梢撩的一些男生。他們把罪責歸到她身上,人前背後地找茬欺負她。

小學畢業後,她以不錯的成績考上了初中。怎奈進了初中,一接觸幾何,她傻了眼,怎麼學都學不懂。數學成績一落千丈,學習熱情也因此減退。之後,成績一直沒有上來,直到畢業。

高中沒考上,進了一所縣辦職中學裁剪。學習結束後,她在街道集市上擺了一段時間攤子。

初學者,沒人帶,自己也沒找到訣竅,找她做衣服的顧客很少,也沒擺出什麼名堂,後來就扔了這門手藝。

八十年代的農村,土地剛包產到戶,缺糧食缺怕的鄉親還沒有從小農意識中擺脫出來,一門心思種麥子攢糧食。單一的種植需要人手不多,她一個大姑娘,待在家裏也沒有多少事,她媽託人家給她找份工作,城裏上班的親戚就把她介紹給人看孩子。

進城後,跟着主人逛了許多地方。行走過程中,眼界開闊了,人也變得大方開朗了。每次回來,都會帶來許多外面的精彩,吸引着村裏的小姐妹們聚在她家裏嘰嘰喳喳好幾天。

有一年夏天,主人回老家探親,她回村了。她一進村,立刻就颳起了一股旋風。這旋風的源頭,就是身上那件漂亮的紅裙子。

紅裙子是當年城裏的流行款,那種紅,顏色正,且飽滿,襯得皮膚白皙透亮;那種款,樣式美,顯得身材高挑直溜。遠遠看去,和那個電影裏的女主角不差上下,身材上好像還比她有美感。

她一進村,就吸引了一羣鼻涕娃娃,他們像看西洋景一樣看着這個洋貨大姐姐。她一進村,就招來了一幫大姑娘小媳婦,她們像看明星一樣歆羨地看着這個熟悉而陌生的小妹妹;她一進村,長輩們像就看怪物一樣看着這個招搖過市的姑娘。

紅裙子颳起的旋風很大,紅裙子經過的地方,謠言緊隨。

“這還了得,去城裏給人看了幾天娃,就把自己當城裏人了?”

“現在的女孩子,太不像話了,穿個裙子到處顯擺,你說她想幹啥?”

“聽說,這些女孩穿裙子連短褲都不穿,這像話嗎?”

好事不出門,壞事傳千里。

一個離我家很遠的至親聽說了這事,給我母親捎來話:“給咱家娃說,千萬不敢把裙子穿回來,叫人罵死,那真是羞死人哩!”那時,我在外面上學。媽媽轉話給我的時候,我不明白,穿裙子和羞人啥關係。

每每想起這一幕,我的思緒就飄到最美樂府詩《陌上桑》的場景裏。羅敷女用她的美貌和智慧贏得了行人的駐足。那些駐足者,更多的是欣賞。她,也用自己的勇敢把城裏流行的紅裙子穿到還很封閉的渭北農村,也吸引了許多目光。這些目光裏,有欣賞,有羨慕,更多的是恐慌、是不解。

一件普通的紅裙子,把她丟進了衆人的唾沫星海里。

帶着不解,帶着羞辱,帶着憤怒,她離開了生她養她近二十年的村莊,來到我的學校。聽了她的傾訴,我很生氣。除過生氣,我能做的就是安慰她。

紅裙子事件傳到她婆家後,媒人帶過來話:要不立馬結婚,要不退婚,還彩禮,加利息。這個消息對她父母來說,無異晴天霹靂。

她十一二歲的時候,父母就給訂了娃娃親,準婆家給的彩禮錢全給她哥哥訂婚了。

準婆家刁難她父母時,她嫂子剛進門不久。爲了娶嫂子,家裏能用的錢都用了,一家人只能勒緊褲帶過日子,她媽到哪裏給人找彩禮錢啊!

她給媽媽說,她要退婚,彩禮錢她慢慢地掙,媽媽說啥也不同意。那時的'鄉村,即便能立馬拿出彩禮,退婚女子的後半生也要淹在旁人的唾沫星裏的。爲此,娘倆扯了大半年,後來,她媽媽甚至以死相逼。

爲了母親,爲了那個家,她最後妥協了,答應嫁人。

出嫁那天,走出家門時,她哭得死去活來,哭得天昏地暗。

夫家日子還不錯。公公是個能行人,家裏不缺吃不缺穿。只是男人老實,沒什麼大本事。

剛結婚,她也過得很憋屈,總認爲是男人害了她,不太搭理男人。憨厚的男人一聲不吭,把她當寶一樣,重活累活不讓做,隔三差五帶她去鎮上趕集,四時八節陪她一起回孃家。漸漸地,她也接納了那個實在的男人。有了孩子以後,她和婆婆主要照管孩子,連地都不用下了。

有一年,縣上果樹辦動員大家給蘋果樹換頭。他們說最早栽的那批樹樹型不科學,結果率低。一開始,大家對技術員的建議半信半疑,村裏只有個別年輕人接受了果樹辦的建議,換了樹頭。她聽了講解,也覺得技術員說的有道理,可公公堅決反對,他們家的樹頭一直沒換。

公公去世後,她成了一家之主。她打算換樹頭,男人有些猶豫。爲了說服男人,她帶着他找到技術人員,詳細瞭解果樹換頭的具體事宜。後來他倆商量,爲了不影響家裏收入,先換一半。等這些掛果了,再換剩下的。換頭之後,果樹被賦予新生命,果子產量增加了不少。早早的,她家就蓋了大瓦房。

窯洞復墾時,她家也從土窯裏搬出來,住進新房。五間大瓦房寬敞明亮,裏頭收拾得乾淨整潔,後院的菜園時令蔬菜鮮翠欲滴,生機盎然。遲早進她家,感覺很舒服。

如今,村人不再像以前那樣保守、封閉。他們也通過外出工作的孩子慢慢接受了新鮮事物,孩子買的衣服款式再新都敢穿。她也是遇上了好日子,外頭時興啥穿啥,裙子時常不離身。

要說煩心事吧也有,就是熊孩子不愛讀書,連高中都沒考上。上不了高中,他就學了廚師,在飯店打工。孩子在飯店站穩了腳跟,她和男人也跟着去了。待了一段時間,受不了外面的嘈雜,她又回家了。如今,一個人守着家,男人閒時在外面打工,忙了回家務藝蘋果。

說來也巧,那天早上,我剛到老屋門口,就看見她站在她媽媽家的崖背上。

遠遠望去,她比原來胖了好多。走近一看,連衣裙顯腰身的地方線頭針腳快要繃出來了,淺色連衣裙下面露出兩條和身材比例相符的腿。身體發了福,看上去卻不那麼臃腫,這歸功於腳上那雙黑色中粗高跟鞋。臉上的皮膚還是那麼白皙,只是多了些贅肉。唯一沒變的,是那雙眼睛,還是那麼明亮,那麼有神。

默默一算,我倆近十年沒見面了。

十年,三千多個日子,我們幾乎沒有交集,但是,我們並沒有淡忘對方,經常從親人那裏瞭解彼此。所以,見了面一點都不生疏,聊了很多,要麼家長裏短,要麼東拉西扯,總是很投機。

聊天時,我試圖從她身上尋找她穿紅裙子時的氣息,可惜,沒有找到。相反,從她的淡然平靜中,可以看出現在過得比較舒心。上了年歲的女人,過得舒心該比什麼都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