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帽散文

“媽媽，你可曾記得

你送我那草帽

很久以前失落了

它飄向濃霧的山巒

媽媽，那頂草帽

它在何方，你可知道

它就象是你的心兒

我再也得不到

忽然間狂風呼嘯

奪走了我的草帽

高高捲走了草帽啊

飄向那天外雲霄

媽媽，只有那草帽

是我珍愛的無價之寶

就象是你給我的生命

失去了，找不到

失去了，找不到……”

……功成名就，風華絕代的八衫恭子站在懸崖上，她的身影是那樣的悔恨而絕望，曾經那樣愛過自己兒子的她竟然又親手殺死了自己的兒子，是的，她的心情是那樣複雜而痛苦。八衫恭子站在懸崖上，她的手輕輕一落，那頂小小的草帽隨着幽冷的山風在天地間飄旋了起來，在那靜靜的山谷中，飄呀，旋呀，在那高高的藍天下，飄呀，旋呀，哦，它多象一個母親冰冷而破碎的心靈，兒子親切的呼喚消失得很遠很遠——

“……媽媽，只有那草帽

是我珍愛的無價之寶

就象是你給我的生命

失去了，找不到

失去了，找不到……”

這首日本詩人西條八十的《草帽歌》，如此深情，如此憂傷，如此淒涼，如此絕望！

這是一隻多麼冰冷的草帽啊，它永遠地飄旋在天地間，不曾落下來，象一顆無望的心，破碎了，卻不能落下。

我也有一頂草帽，那也是一頂難忘的草帽啊！

那是一九七六年的夏天，炎炎太陽照在大地上，無邊的田野麥浪翻滾。我和表妹兒一起去田裏拾麥穗，不一會兒就拾滿了一籮筐。表妹拿着一把黃亮亮的麥穗，對我說：“表哥，咱們回家去，讓媽媽給我們每人編一頂草帽，你看這麥草多麼纖細，多麼白淨！”表妹有星星一樣的大眼睛，還有一對又長又粗的大辮子，黑油油的，扎着紅紅的頭繩。“好的，不過，你本身就會編草帽嘛，你給我編一頂吧。”我說，“那我還得和媽媽好好學哩。”表妹客氣地說。果然，過了兩天，表妹就給我送來一頂嶄新的草帽，圓的帽頂，寬的帽沿，還繫了一根長長的紅絲帶，微風一吹，飄起來，象藍天上的一縷彩雲，好看極啦！表妹也戴了一頂草帽，她系的是黃色絲帶，象樹林裏閃過的一縷朝霞。

我最喜歡那頂草帽了，晴天，戴在頭上，放羊、砍柴、打豬草，雨天，掛在牆上，寧願光着頭淋雨，也不能讓雨水淋溼了它，草帽一見水就會發黃，甚至發黴，時間長了黃草帽就變成了黑草帽。好長時間，草帽還是那麼新，那麼漂亮，那麼可愛，象山巔的朝霞、地裏的紅花一樣惹人愛憐。

第二年盛夏的一天，放學後，我又和表妹兒一起上山打豬草，竹籃還沒打滿，突然間，天色大變，濃雲密佈，狂風呼嘯，不一會兒就下起特大暴雨。我和表妹兒趕緊背起竹籃，捂了腦袋，飛也似地往山下跑，誰知我竹籃的兩條系都斷了，籃沿又被一棵乾枯的樹枝掛住，怎麼也抽不掉，豆大的雨珠將我的手背打得生疼生疼，我只得丟下竹籃，空手往家裏跑。“喂，你的帽子！快戴上帽子！”我聽到表妹兒在風雨中急急急急地喊我，我這纔想起我的帽子早已被風得無影無蹤了，便四下張望，但除了雨簾，什麼也看不到，表妹兒又喊：“在這兒哩，拾到啦，樹枝上掛着。”我伸手去要我的草帽，表妹兒又說：“不，給你藏着，戴着又會吹跑。”表妹把我的草帽塞進竹籃底部，大聲地說：“快走，雨更大了，小心山上的'洪水，水頭一來，我們都逃脫不了。”話音未落，轟隆隆一陣巨響，天啦，我們身後的山洪突然爆發了，水頭衝下來啦！這時的我們剛剛跑在溝道中，上下找不到落腳的地方，山洪就象黑色的巨蟒從山頂猛撲下來，要把世界上所有的一切都要吞噬似的。我眼睛一黑，一個水頭就把我打向溝邊的亂石叢中，好在一顆倒臥的大樹擋住了我的身子，我一把抓緊身邊的一根樹枝，掙扎着鑽出水面，攀上磐石，驚魂未定，渾身顫慄。稍一清醒我就想起表妹兒，我四下張望，我什麼也沒有看到，只是隱約看到一隻竹籃在很遠很遠的浪尖上搖盪顛簸，剎那間就消失了蹤影。呵，表妹兒被山洪沖走了，連那頂可愛的草帽也沖走了，我嚇得嗷嗷大哭，歇斯底里地一遍遍大聲叫喊：“表妹兒——表妹兒——表妹兒——”但是四野沒有任何回聲，只是山洪的咆哮一陣高過一陣。我渾身塗滿了泥漿，耳朵、鼻孔塞滿了泥沙、雜草，我呆在雨地一動不動，我不敢有任何想法，也不敢有什麼舉動，只是不斷地絕望地大聲嘶叫：“表妹兒——表妹兒——表妹兒——”但是，這個世界再也聽不到表妹兒的笑聲了，再也看不到表妹的身影了，再也找不着表妹兒給我的那頂小小草帽了……

草帽啊，那頂繫着紅色綢帶的小小草帽，再也看不見了，看不見了——

“……只有那草帽

是我珍愛的無價之寶

就象是你給我的生命

失去了，找不到

失去了，找不到……”

是啊，那是一頂多麼美麗的草帽啊，但它不見了，永遠不見了，就象我少年的天真，就象我雨中的情懷，就象我山裏的初戀——

“……失去了，找不到

失去了，找不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