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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事雕飾而自有風味經典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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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古代散文曾出現過三次高峯,即先秦時代的諸子散文和歷史散文,唐朝中期及北宋八大家,清朝桐城派。總的講,唐宋八大家之後,散文一直處於落潮狀態。到明中葉出現了李夢陽、王世貞、李攀龍、何景明爲首的前後七子復古運動,主張“文必秦漢”,認爲文章一字一語都要以漢朝以前的爲好。與此同時作爲反對派而出現的以王慎忠、歸有光爲代表的唐宋派,他們着重學習唐宋散文的平正、通達,力求自然,不落俗套。在唐宋派中以歸有光的創作成就爲最高。《項脊軒志》是他的代表作之一。

不事雕飾而自有風味經典散文

《項脊軒志》也叫《項脊軒記》。“志”與“記”是同義,都是古代記事文體。“項脊軒”是歸有光老家崑山的一個書齋,作者從15歲就在那裏讀書,直至到30多歲,因而對這書齋感情很深,爲項作記以寄之。這篇文章,主要是三部分:(1)寫項脊軒本身,寫作者讀書之樂;(2)寫與項脊軒有關的人和事,寫作者不幸之感;(3)是作者發議論,抒發讀書進取的宏大抱負。

讀了《項脊軒志》給我們的總印象是什麼呢?

讀文學作品,要善於發現問題,深入思索,才能由理解分析進入到鑑賞品位的境界。這印象不外,一是對親人的懷念傷感;二是讀書做官的志向。把這兩方面放在天平上秤一秤,你會傾向於哪一邊?多數人會認爲是讀書做官。我們說如果《項脊軒志》只寫到這裏,雖然不能不說是一篇好文章,但恐怕也成不了像現在這樣感人的傳世佳作。其奧妙在哪裏?

奧妙就在於過了十多年後,作者又爲《項脊軒志》續寫了一段“補記”,記述了他與妻子共同生活及他對早夭妻子的眷戀。“餘既爲此志,後五年,吾妻來歸。”把“補記”與前文連在了一起。有人認爲,“補記”與前文合一,是刻書板時沒有隔開。筆者覺得這種偶然沒隔開倒成人之美了。爲我們透視分析留下了餘地。

歸有光二十歲考中秀才,二十三歲與魏氏結婚。魏氏也出生於中下層仕宦家庭,兩人感情極好。文章寫到:“時至軒中,從餘問古事,或憑几學書。”就是對幸福生活的描寫。功名初就,恩愛新婚。但他們只共同生活了六年,妻子就去世了。“其後六年,吾妻死,室壞不修。”生活的甜果似乎還未來得及細細品味,歸有光的悲痛之情是可想而知的。但此時的歸有光已到了中年,雖悲痛,但不能像青年時說到母親便哭泣,想起祖母便長號,在這裏作者之用“室壞不修”四個字。這看似傷感,讀起來卻十分的沉重。在這裏,我們可以體會到,作者的感情是深沉、含蓄、內在、委婉地。它不像山洪那樣奔流直下,一瀉千里,而像涓涓細流,緩緩流淌在字裏行間。小小的閣子裏,曾有祖母的期望,母親的憐愛,更有妻子的柔情密語。祖母死了,母親沒了,僅僅共處六年的妻子也亡了,一切都如夢如煙,去而不返。人心碎,情傷了,難以修補癒合;屋破損壞了,隨它自去吧!“室壞不修”沒有說悲,而悲的沉重;沒有言情,卻情深無限。寫妻死後自己的寂寞悲涼,亦可見出悲。先喜後悲,越發令人惆悵傷痛,而悲喜之意與全文意脈是完全一致的。“補記”在形式上也承接全文,扣着項脊軒回憶伉儷生活。諸小妹語中提及“閣子”,又直接與篇首“項脊軒,舊南閣子也”相呼應。因此,這一段“補記”雖寫於十多年以後,但它從內容到形式都與上文相統一,並不顯得割裂。“其後二年,餘久病無聊,乃使人復茸南閣子,其制稍異於前,然自後餘多在外,不常居。”“補記”部分到此本來可以結束,作者卻忽然添上了一筆、移情於物,將痛摧肝腸的哀思,借景物傳出:“庭有枇杷樹,吾妻死之年所手植也,今已亭亭如蓋矣。”作者從“樹猶如此,人何以堪”翻出了新意,以靜物顯示動態,人亡物在,觸木思人。借枇杷樹的亭亭如蓋,妻亡至今歲月流逝的無情,而無情歲月足以映襯出作者通過回憶流露出的深情。不斷逝去的歲月,無論如何也不會沖淡作者對昔日甜蜜的伉儷生活的記憶;相反,只能加深他的懷念。這裏只寫景,未著半句情語,而濃郁的悲情已從景語中溢出。不言情而情無限,言有盡而意無窮,真是情意纏綿,餘韻悠然不盡。

對於這部分“補記”,作者並不一定是爲了文章的完美,而只不過是抒發對亡妻的懷念。因原文寫了對祖母、母親的懷念,那麼過了若干年後將亡妻也寫進裏邊,是情之必然,順理成章。然而,客觀上講,加進了這“補記”部分,才使《項脊軒志》發生了連作者也意想不到的變化。前面說過給人印象主要是兩方面:一是懷念親人的傷感,二是讀書做官的志向,很明顯言志重於抒情。現在加上“補記”,像在天平上加了一個重重的砝碼,使文章完全向着記人抒情的方向傾斜了。量變引起質變的飛躍,在讀者心目中,《項脊軒志》記述作者發奮攻讀,成就功名的心志淡化了,幾乎完全被爲文中所寫的對祖母、對母親、對妻子的懷念之情所感動,以致久久難以忘懷。

應該說,一篇作品的成功往往在許多方面。同時,一篇作品的成功,又往往有它獨到的顯示而形成它特有的魅力。“文學藝術是以個性爲生命的”。作爲歸有光的代表作《項脊軒志》可以說典型地表現了歸有光的作品的整體風格:

內容上密切同日常生活相聯繫,形式上素樸清淳,不飾雕琢而風韻超然。尤其突出的是,作者善於把內心深處長期積澱的情感,化濃重爲清淡,瑣細處做文章,平淡中見真情,即“淡中設色”。往往以日常生活細節爲依託,略施白描點染,勾抹幾筆,收到動人心絃,沁人心脾的強烈共鳴效果。

“淡中設色”首先表現在結構構思上。從全文佈局看,先介紹項脊軒及其整修情況,繼而追述與軒有關的人和事,再就項脊軒闡發感慨,末尾補記也是記述妻子來軒中及此軒後來的變化。很明顯,作者始終扣住項脊軒來行文。而文中那些不相連貫的生活瑣事,看上去頗爲平淡無奇,作者就是用項脊軒這根線把它們串起來了。作者從開頭的“舊南閣子”一直寫到庭院裏“桂影”“珊珊可愛”。對一間破舊陰暗的小屋,大書特書,並不厭其煩地敘述整修小屋和美化室外環境的過程。從小、舊、破、暗到“稍爲修葺”,雖瑣細,卻使人領略到作者“偃仰嘯歌”於其中的樂趣和對閣子的深情。

其次,我們從生動的細節描寫上,也能看到作者“淡中設色”的技巧,以及飽含的深情。

如寫母親的一段,“嫗每謂予曰……吾從板外相爲應答。”這是一個聲情並茂、沁人肺腑的鏡頭。項脊軒中老保母懷中的大姐呱呱啼哭,母親聞聲趕來,一邊叩門引逗,一邊問飢問寒,老保母隨聲應答着,尤其是“娘以指扣門扉曰:兒寒乎,欲食乎?”這一扣一問,把母親生前對兒女難以言狀的關懷、疼愛,描繪得淋漓盡致,催人肝腸。

又如寫祖母一段,“一日,大母過餘曰:……他日汝當用!”這裏描繪出一個完整的過程和動人的場面。先寫祖母的`話,在許中含着牽掛,責備中含有疼愛,頗具老人風趣。然後以手闔門、喃喃自語、送象笏等三個情節,把老祖母對孫子的愛惜、期待具體化了。通過三兩句話、三兩個動作,老祖母的言談舉止,音容笑貌,心理狀態,慈愛之情,有血有肉、活靈活現地展現在人們面前。作者因仕途蹭蹬而深感有負祖母厚望的愧疚之情,也充分表現出來。

寫妻子一段也有三個細節:問古事、學書法、轉述小妹妹的問話。極普通的生活小事,在作者筆下卻變得有情有味。寫出了妻子的溫良好學,表現出夫妻間的和樂美滿,以及相親相愛的情景。“庭有枇杷樹……今已亭亭如蓋矣。”話雖短,也很通俗,而且連一個字也沒說對妻子的懷念,但它卻給我們留下了深闊的想象空間:那棵亭亭玉立的枇杷樹,那種樹的影子,那到此擱筆眼含雙淚,無聲長嘆的作者,讓人隱隱約約似有所見。此時無聲勝有聲。一個細節,一句樸實無華的話語,萬般深情,盡在其中。無疑,在細節的刻畫中滲入濃摯的情感是本文的顯著特色,也是本文能撥動讀者心絃的原因所在。

歸有光不愧爲抒情能手,他曾被後人推爲“明文第一”,不無道理。歸有光爲文追求“獨出於胸臆”,強調文中之真情。他的一些優秀作品,特別是那些描寫日常生活,抒發內心感情的抒情紀事散文,“不事雕飾而自有風味。”這正如錢基博所評價的那樣:“此意境人人所有,此筆妙人人所無,而所以成震川之文,開韓柳歐蘇未闢之意。”可以說歸有光在古代散文發展中開闢了新的境界,他繼承發展了唐宋古文運動的傳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