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轉身離去前給了我溫柔散文
01
我是在一個陰雨連綿的冬季遇到老婆婆的。我並不知道她的名姓，初次見到她時，她穿着一套乾淨的帶有補丁的棉衣，跪在百貨公司門口給受傷的流浪貓上藥。
重慶的冬天，是溼冷溼冷的。剛剛走出校門實習的我，在接二連三的找工作中碰壁後，懶懶散散地走在大街上。冬雨淅淅瀝瀝地下着，打在身上寒冷刺骨。雨水淋在頭上，讓原本蓬鬆的頭髮緊緊地貼在頭皮，又順着髮絲慢慢地滑落滴落在鼻子，嘴脣上……
“來來來，多吃點。吃飽了才能好的更快！”蒼老的聲音，把我的思緒拉回現實。只見一位頭髮花白的老婆婆，正在百貨公司門口給一隻渾身髒兮兮的小貓餵食。
我看了看，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老婆婆的聲音再次響起：“小夥子，這麼大的雨，怎麼不打傘啊？要是淋病了咋辦，快來避避雨吧！”
我左顧右盼，路上的行人都是行色匆匆的忙着自己的事，並沒有人因爲老人的話而有什麼動靜。我轉頭問老婆婆：“您是在說我嗎？”
老婆婆微笑地點了點頭，我擡頭看着灰濛濛的天空，也不知道這雨什麼時候才停，想了想就走到了老婆婆的身邊。
走近以後才發現，這隻貓受傷了，已經乾涸的的血跡亂七八糟的粘在毛髮上，看起來十分的骯髒。老婆婆手裏拿着一個消炎藥的瓶子，輕輕地灑在貓的傷口上。小貓十分安靜的配合着老婆婆，只有偶爾發出兩聲呼嚕呼嚕的聲音。
“婆婆，這是您的貓嗎？”
“啊？你說這隻貓啊，不、不是的，我也不知道它是誰家的。嗯，會是誰家的呢？”老婆婆像是在自言自語，又像是想在對我說。
02
我慢慢地蹲在老婆婆的身邊：“那您爲什麼要給它上藥呢？”
老婆婆把藥收起來，用手撫摸着小貓：“嗨，緣分吧，看到了怎麼能不管呢，這也是一條生命啊，丟了多可惜。”
“婆婆，您真好！”我笑着說道。
“啊？我好嗎？”老婆婆明顯吃了一驚。“哈哈，這沒什麼，舉手之勞罷了。這貓和人一樣，也有不走運的時候。這貓看起來年紀不小了，身上的傷口應該是被其他動物給咬的，可憐哪，可憐哪！”
上過藥的小貓彷彿精神好些了，伸出紅紅的舌頭，輕輕的舔着老婆婆的手，老婆婆開心的笑着。“小夥子，這麼大的雨，你怎麼不帶傘呢？這冬天的雨啊，打在身上那可是冷得很啊，要是感冒生病了，可不好。”
“我……我找不到工作。”我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去和一個陌生人表達我的傷感，只好用最直白的語言跟老婆婆溝通。
“哦，工作啊，這是不好找，現在的人那麼多，哪有那麼多工作做啊！”
我沉默着。
老婆婆又說道：“不過，這有沒有工作人都得好好的活下去，我老婆子一輩子都沒工作，不還是活得好好的嗎，沒什麼大不了！”
“老婆婆，您沒有子女嗎？”
“老婆婆突然面色凝重，輕聲的說 “子女，或許……或許沒有吧。”
我剛想問問老婆婆爲何這麼說，老婆婆突然打斷了我的話：“你看，這雨小點了，我也該走咯。”老婆婆顫顫巍巍的站起來，我連忙上去扶了一把，老婆婆衝我笑笑說了句‘謝謝’就離開了。
03
“真是個奇怪的老婆婆！”我暗暗想到。回家的路上，想起和老婆婆的對話，發現老婆婆的一句‘有沒有工作人都得好好活下去’讓我記憶猶新，是啊，想在這個大都市有一份滿意的工作本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不管怎麼樣，都得活下去啊。
回到家裏，調整了一下心態，又開始進入了漫長的找工作的路程。
再次遇見老婆婆是在一個月以後，這個時候的我，在一家傳媒公司工作，有着一份在外人看來還算體面的工作，收入也還可觀。
一天早晨我急忙趕去上班，等公交來了，才發現沒有帶公交卡，禍不單行的是錢包也忘帶了。
我着急的翻着揹包的每一個口袋，祈禱能找出兩個硬幣。但是1分鐘過去了，仍然毫無所獲，司機大叔不耐煩的催促道：“小夥子，你到底走不走啊，我這兒可還有一車人等着的呢。”
“對不起，對不起，馬上就好。”正在我不知所措的時候，一聲救命的刷卡聲，適時的想起。接着就聽到一個蒼老的聲音：“我替他刷了吧。”我激動的轉過身，充滿感激的看着爲我刷卡的老人。
“謝謝，謝謝您。”咦，我突然覺得這位老婆婆有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乾淨的帶有補丁的棉衣……但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我快速的在腦子裏搜索着關於這個人的信息。
“小夥子，我們又見面了。”老婆婆的話將我拉回了現實。
“是，我也覺得您很面熟，但是就是想不起來在哪裏見過。”
老婆婆笑呵呵的問到：“怎麼樣？你現在找到工作了嗎？”
“哦！”我恍然大悟，原來這就是一個月前我在百貨超市門口，遇到的給流浪貓上藥的老婆婆。
“謝謝您的關心，我已經找到工作了。”
“是嗎？那就好，那就好。”
“婆婆，您什麼時候有空，我好把錢還給您？”
老婆婆擺了擺手：“不用，兩元錢而已。”
“啊？那真是太感謝您了。”
04
之後，我和老婆婆都沒有說話了，似乎有很多話想說，卻又找不到突破口。
一會兒，從車上上來幾個中年婦女，見到老婆婆親切的打着招呼。其中一位胖胖的阿姨笑着說道：“喲，阿婆，您又去照顧您的.‘子女’阿？”子女？我突然想到上次跟老婆婆聊天的時候，談到子女的時候，她含糊其辭，我還以爲她沒有子女呢！
老婆婆笑着點了點頭。老婆婆下車後，我便和剛纔的胖阿姨聊了起來，攀談中，我對老婆婆的家世有了一些瞭解。
原來胖阿姨口中的照顧子女並不是指的老婆婆的兒女，而是指的那些流浪貓流浪狗。老婆婆原本也有一個幸福的家庭，有一個兒子一個女兒，丈夫早年間在煤場挖煤的時候，不幸被掉下來的煤塊砸死了。
老婆婆強忍悲痛含辛茹苦的把一雙兒女拉扯大，眼看就要享福了。
也許到這裏你會以爲老婆婆就算沒有過上特別幸福的生活，也是過得平安快來的。但是現實就是這麼殘忍，幸運不可能眷顧每一個人，但是厄運卻像一條蟒蛇一樣，緊緊的纏繞住這個善良、瘦弱的老人。
老婆婆的女兒交往了一個男朋友，帶回去給老婆婆看的時候，差點沒把老婆婆氣個半死。因爲這個男的是有名的混混，老婆婆自然不同意自己的女兒跟一個混混交往，所以幾乎是拿着掃把將男的趕出了家門。
說來也奇怪，一向溫順聽話的女兒，這次卻是吃了秤砣鐵了心，說什麼也要跟那個混混在一起。氣急的老婆婆就把女兒關在屋裏閉門思過，可是女兒不知道用了什麼方法打開了門，最後還是逃走了。
這一走就是半年多，半年後，女兒挺着微微隆起的肚子，和混混再次回到家裏，這次的目的簡單、明瞭。就說是懷孕了，要找老婆婆要戶口本結婚。老婆婆狠狠地打了女兒一巴掌，並把女兒和準女婿轟出了家門。
05
一氣之下，女兒決定和混混私奔。但是在私奔的路途中，女兒流產了，並且從此失去了做媽媽的資格。女兒把這一切都歸咎到老婆婆的頭上，並且和老婆婆斷絕了母女關係。
“那老婆婆不是還有個兒子嗎？”
胖阿姨嘆了口氣，搖了搖頭：“唉，要不怎麼說禍不單行呢！阿婆的兒子和兒媳是做海鮮生意的，常年在外面跑，就把3歲的兒子小兵交給老婆婆帶着。可是有一天，這小兵跟一羣小孩子到採石場去玩，不小心就滑到水池裏去了。”
“一起耍的小孩子嚇壞了，回到家裏什麼都沒說，阿婆是在大家的幫助下，在傍晚的時候找到了還泡在水池裏的小兵。這個時候，小兵已經泡腫了，肚子鼓鼓的，早就沒有氣了。
後來，阿婆的兒子兒媳回來後，和阿婆大吵了一架，阿婆的兒媳哭着罵阿婆是喪門星，剋死了她的兒子。他們就和阿婆分家了，並且搬出去住了。小兵去世後，阿婆覺得是她害死了小兵，覺得自己沒臉對兒子兒媳，就再也沒去找過兒子兒媳。”
“那他的兒子也真的就不管老婆婆了嗎？”
“唉，要說這兒子做的也太過了，這麼多年了還真沒回來看過阿婆，後來阿婆就喜歡用一些饅頭和魚乾餵養附近的流浪貓阿，狗什麼的，也許是用來分散對子女的思念吧！”
聽到這裏，我開始同情老婆婆了。難怪她會說‘沒有工作也要好好活下去’，原來是在說給自己聽啊！我突然想去了解一下老婆婆的生活，於是向胖阿姨要了老婆婆的住址，打算下班後去拜訪。
06
下午下班，我按着地址來到老婆婆的家門前。老婆婆家是自己蓋的二層小樓，和旁邊的高層建築比起來，有點雞立鶴羣的感覺。
“有人嗎？”我輕輕的敲了敲門。沒有人應答，我推開虛掩的門，映入眼簾的是一大片顏色各異，大小不同的貓。着實把我嚇了一跳，看來老婆婆還沒有回家，於是我蹲在門口等着。
但是一直等到天都黑下來了，還是沒有等到老婆婆。掃地的環衛阿姨，看我一直坐在老婆婆家門口，走上來問道：“你……你是在等阿婆嗎？”
“是的。”我起身拍拍身上的土。
阿姨上下打量了一下我：“你是她的什麼人？”
我想了想說道：“哦，婆婆幫我付了車費的，我是來還錢的。”
“哦，那你回去吧，阿婆……阿婆她回不來了……”
“什麼？”
阿姨複雜的看了我一眼說道：“阿婆，在抱一隻貓的時候被過往的車輛給撞了。”
“什麼？什麼時候的事？”我大失驚色
“大概……大概是兩個小時前的事吧。”
“那她人怎麼樣了？”
阿姨搖了搖頭：”可憐哪！”說着就離開了。
我只覺得腦子裏嗡嗡作響，早晨還在給我刷卡交車費的老婆婆，現在就不在這個世界了。那天晚上，我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回到家的，等到家時我才發現自己已經情不自禁的淚流滿面。
幾天後，坐公交的時候，聽到司機大叔嘟囔着：“以前每天早上和下午，那個提着饅頭去喂貓的老婆婆就會來坐車，怎麼最近好幾天都沒來了呢，是生病了麼？”
我快步走到司機叔叔身邊說道：“大叔，您說的喂貓的老婆婆，每天都會來坐公交車嗎？”
“是呢，每天都來，都堅持了三年多了，我們這一路的公車司機沒有不認識她的。但是最近幾天都沒看到她了，不知道是生病了還是怎麼了……”
司機大叔後面的話，我已聽不進去。只覺得恍惚間，一個穿着乾淨帶有補丁棉衣的老人，手裏提着一個裝着饅頭的布袋子，這幅景象在我的面前慢慢的，慢慢的放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