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雅散文

一大早醒來，便聽到隔壁阿雅婆婆摔倒的消息，聽說傷得很嚴重。一個將近八十多歲的人了，發生這樣的事後果可想而知。接近八點時，赤腳醫生來了，經過詳細把脈，再豎一起五根手指讓她辨別後，最終斷定她活不過這幾天了，讓準備後事。現在可好了，死了倒乾淨利落。死了，她就不會再去詛咒人了。這是她媳婦貴清說的。

其實，阿雅婆婆詛咒的不是別人，而是自己的家人。好像家人前世虧欠了她什麼。她餓了詛咒，飽了也詛咒。長期如此，家人便視她如瘟神，希望她早點死了，算是早積德，家裏也落得清淨。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對貴清家莫過於最大的諷刺。

第三天，棺材就被買回來了，放在阿雅婆婆住的屋裏。大人開始幫忙張羅着即將到來的喪事。小孩也忙，他們忙着跑去看棺材，我就偷偷躲在屋子外面看，裏面潮一溼而陰暗，淡淡的燈光正照着躺在不遠處的阿雅婆婆，她一動也不動，彷彿死了一樣。那一年，我六歲，對世界一無所知。無法想象再過段時間，她是如何被化好妝，穿好壽衣，搬到棺材，又是如何被那些擡棺材的人用釘子封死在裏面。

幾乎所有事都準備好，就等阿雅婆婆斷氣了。明天是赤腳醫生說的最後一天了，夜裏，沒睡的人都靠着窗戶，聽外面有什麼動靜，直到太陽升得老高，也沒聽見“大哭”的聲音。倒聽說阿雅婆婆一大早喊餓，要喝粥。人們都說，這就對了，這是迴光返照。到現在我都弄不明白，爲什麼將死之人會有這種現象。後來，我看到人們更加忙碌了，那些白燈籠呀紙人呀什麼的.都被拿了出來。雖然我不喜歡阿雅婆婆，但知道她快要死了，我還是有點難過。

不過日子一天天過去了，阿雅婆婆不但沒有死去，氣色反而越來越好了，她又重新有了詛咒人的力氣。之前人們所說的“迴光返照”不是真的。這天，她對着棺材破口大罵，罵那些買棺材和幫忙張羅的人是龜孫子，是要絕子絕孫，不得死的。她說，你們不就希望我早死嗎？我偏不如你們的願。隨手，便把那些白燈籠呀紙人呀什麼的全部搗爛，唯獨屋裏的棺材沒動，以她的能耐，能拿棺材怎樣呢，拆是不可能的了，大不了就是將一些屎呀尿呀什麼的倒在裏面，她心裏也明白，這遲早是給她躺的，若動了吃虧的人是她自己。

日子重新變得像往常那樣。人們該幹嘛幹嘛去。而阿雅婆婆呢，還是坐在太陽下曬太陽，打瞌睡。心情好的時候，就睜着眼安靜看着過往的鄰里；心情不好時，就自言自語，說家人天天給冷粥她喝，不管她死活，這樣做遲早會絕子絕孫的。長期以來，家人已經把她的詛咒不當一回事了，可不幸的是，貴清媳婦一直要不了孩子，以前懷孕兩次都莫名其妙地流產了。算命的老先生說是被詛咒掉的，唯一的解決辦法就是做一場法事，以消災擋難。所以家人恨不得她馬上死掉。越是這樣，阿雅婆婆詛咒得越兇，詛咒累了就睡一會，睡醒了繼續詛咒。大家都說她是一個不祥的女人，而且這麼惡毒，接近她是要倒黴八輩子的。所以我們見她在外面曬太陽時，遠遠就躲開。

時間不知不覺過去半年，轉眼秋天來臨。自那次摔倒後的第二月，就再也沒見阿雅婆婆走出過屋子了，她依然在屋子裏詛咒，到死的那一天也沒閉上惡毒的嘴。接着在一個覆蓋着薄霧的早晨，阿雅婆婆死了，在惡毒的詛咒聲之後，她，終於死了。

關於她的過去，只知道她以前是大戶人家的千金，性格溫和，後來家道中落，委屈嫁給了利陽，也就是貴清過門後的爹，一直過着鬱鬱寡歡的生活，育有兩子，十年時間相繼喪夫和喪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