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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花綠綠的世界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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東風一揮手春天就來了,北風一指節氣翻到了霜降,大路兩旁的鑽天楊長累了想歇歇腳,葉子就成了點綴,柳樹的生機抽絲剝繭般從葉脈中從樹幹中從龐大的根系上游離,被呼呼的風不知吹向了哪裏。田野上的棉花是白的,葉子呈現出一種斑駁古舊的紫,不消說肯定是秋霜的傑作。

花花綠綠的世界散文

日光的溫度一層層削減,大地的體溫日漸趨於冰點,只是很多生命都在以另外一種方式活着,向着冷風的深處退隱,退隱到人看不見的角落。五行上說這叫陽氣衰減陰氣上升,咳嗽的人聲音滯重,從一座低矮的房屋裏顫巍巍傳了出來。

冬天到了,死的人就多了,彷彿在冬天人更容易進入潔白的天國。

集市上死了人跟別處基本沒什麼兩樣。先是痛哭聲從一個角落裏傳來,聽見的人沿着哭聲跑去安慰,跑去陪着流下兩行悲慟的眼淚,跑去和主家商量該如何處理喪事。人一生重大的節日包括金榜高中,包括迎娶新人,更包括生死——最重要的當是生與死罷。生了,從茫茫的世界走來,一雙天真無邪的眼睛學習如何認知世界。死了,即是拋開花花綠綠的世界,重新回到那個或混沌或者彷如天堂般潔白無染的殿堂。若是死者爲老人,人就滴落一陣哀傷的淚雨,收斂入棺入土爲安。若恰好是年輕者,死於滾滾車輪之下,死於高高的腳手架下,死於一種難纏的疾病手裏,最是讓人心痛。像是胸中扎進一枚鐵釘,猛然一疼,這疼從此便鏽蝕在血肉裏,以後很多安靜的日子裏,都會突然讓人感覺到揪心的疼痛。

雪剛下過,天冷得緊,再冷再惡劣的日子也須有報喪人。主家的男男女女磕頭謝過,報喪者強忍眼淚,說一定準時將死者的訊息送達或近或遠的親戚家。一行腳印或者車轍在雪地上蜿蜒而去,聽到死者訊息的人往往剛從睡夢中醒來。或者死去的母親昨夜託了一個夢,站在身邊笑着說到了該走的時日,別再牽掛別再想念。這才怔住了半晌,壓抑在喉嚨的哭聲頓時奔瀉而出,一路大放悲聲,訴說着死者的好,自己的不好,趕往孃家。這些人必要是在生命終止的最後一刻乘一下小車的。趕集的人還很稀疏,一輛白色的麪包車奏着哀樂從死者的家裏出來,直奔縣城殯儀館——即是鄉下人說的爬了煙囪去了。那煙囪的高足以讓人生出駭怕,死者的血肉化作一股嫋嫋的青煙升騰而去,留下一捧風吹即逝的骨灰。人到了最後身子是輕的,靈魂也是輕的,這適合於飛向天國的漫長路途,奔波了一生,辛苦了一生,操勞了一生,總是要向親人交代清楚的,撒手而去在天上安靜的笑着,和一片雲融入很遠的天際。

鎮西的花圈店很是簡陋,晴日,秫秫杆子紮成的紙車紙馬紙牛,花花綠綠的紙院子在街邊放置,等需要的人家前來認領。聚寶盆明晃晃的直照人眼,金色的是金元寶,銀色的是銀錠子,穿在一起掛在枝柯間的是一串串銅錢,叮叮噹噹在風中奏響。生的時候,爲了一張嘴爲了一家人爲之付出甚至爲之情願付出生命的東西,在這裏很輕易就能得到。想是在月白風清的冥世人若需要銀兩便可執一根長長的杆子往那樹上打去,便會嘩啦啦墜落一地真金白銀,隨你想要買吃買穿買東買西。

紙馬的白雪白,像一匹昂首嘶鳴的千里馬,長長的鬃毛在風中飄舞,長長的馬尾在風中劃出一道閃電,一雙明亮的眼,相信肯定能馱載主人走遍不曾走過的山山水水,能奔跑在無垠的草原,也能馳騁在一片蔚藍的雲天。

不知爲何還紮了水牛。原本平原不種稻谷沒有水田,卻站了一頭看似膂力很大的青色水牛,彎彎的犄角,銅鈴一樣大的眼睛,裂開的蹄夾正欲邁向無邊寬廣的土地。而院子是重中之重,一應人等設定在院牆上畫好,極濃的彩筆,種田,飲茶,看戲,玩耍,全在淋漓的筆意中活了起來。死是一個比生更大的節日,死只有一次,從生的那天開始就在預謀此一件事情,勞作建築房屋結婚生兒育女。——勞作是爲了積累財富,建房是爲了迎娶新人,生兒育女,百年之後就有了瓜瓞綿延的香火爲繼,即便死後的日子一派荒涼,每逢祭日自有孝子賢孫備以紙餜供品,燃起尺餘的高香,供奉遠去的魂靈。

扎紙活的人往往面色凝重,他們知道微笑有時並不是溝通人事的萬能法寶。死者親眷的到來,極爲冷靜地寒暄着,並不打問更多有關死者的幸與不幸,微弱的同情與哀傷在臉上寫着,表現出極大的真誠。拮据的人家這時不一定小氣,豐裕的.人家出手更比往日闊綽。沒有人討價還價,定好了日子即日便取就是,再無其他客套。

集市上的人近了一些,但死者出門那日更顯熱鬧,長子將遺像捧於胸前,商店裏的搖滾樂與嘈雜不聞不問,多嘴的婦人往往會插上一句:“死的值了,看,那個麪皮白淨的兒子聽說在城市裏做大生意。”“是呀,誰說不是,有個有本事的兒子就是不一樣,死了也比窮鬼排場。”

嗩吶在嘹亮地吹。吹嗩吶的習慣了那種姿勢——眯着眼將喇叭往天上吹,往地上吹,往人的心坎兒裏吹。那聲音是活的,竟然帶着靈氣兒直直地鑽進人的耳朵,逼近人的心窩,過了好些時日還在想着那彎彎曲曲的調兒,此時將人的魂靈送到了哪裏。

鄉下的路更遠了些,一大早一行人來到花圈店,雪地上尚無行人。回返時花圈店的老闆每人分發一包好煙,所以人心顫顫的,那意思大概都知道,像是在說等下次有了生意還到我家來。呸!想到一個不好的地方,越咂摸越像是在咒人死。算了,腳下的路太滑不容人多想,咯吱,咯吱,踩疼了雪,雪枝上的烏鴉嘎的一聲被嚇到另一棵樹上。

有雪的大地更像一張巨大潔白的宣紙,花花綠綠的紙馬紙車紙房子就成了畫在宣紙上色彩鮮豔的景緻。那匹高頭大馬跑在最前面,彷彿將要混入到一片雪白的世界,徒留下一雙高舉起來的手,一個在風中飄蕩的人影。紙房子太大,人就顯得小了起來,在雪地上緩慢挪移,像是一架駛向春天的花車。那頭青色的水牛落在最後,兩隻銅鈴鐺般的大眼睛,張望着一行行走在雪地上的人影,天甚冷,卻也打不出響鼻喊不出哞聲。

人在集市上涌動着,叫賣的依然在叫賣,調子喊了許多遍還是那個動靜。打鐵的依舊在打鐵,叮一聲,噹一聲,把堅硬捶打進冷硬的鐵裏。買東西的還在和賣東西的討價還價,或者爲了少找一點零頭罵將起來,圍觀的人很少來勸,不遠處的派出所等事態發展到了不可收拾的地步自會有人來管。

嗩吶聲又引領着一個人的靈魂升入了天堂,活着的暫時卸去疲憊與哀傷,還要奔走在去往自己節日的那個路上,爲了生爲了死爲了各自的親人。

扎紙活的又把一件紮好的紙轎車,停放在門前的空地上,刺眼的車燈,黑炫的車體,幾個飛速旋轉的車輪,在靜態的世界裏奔跑在若有若無的路上。

一轉眼秋天過了就是冬天,冬天過了就是立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