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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恩師郝先生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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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負笈西安求學四載,亦不過謀取了一個在國營單位財務工作的機會。後直接就改行做了銷售。因爲自己在銷售公司把心跑野了,自己扔了那個國營單位的工作機會。似乎也算學沒所用。但在那四年黃金般的時光裏,養成了我對於文學和歷史的終身嗜好。也許,我這輩子也成不了作家,甚至連業餘作家的頭銜也不會用心去追逐,但並不妨礙我孜孜不倦地熱愛着文字,結果是口袋裏的鈔票越來越多地被書櫃裏的書佔用。這一切,我得深深地感謝我的公共課《大學語文》和《應用文寫作》教授__郝先生。

我的恩師郝先生散文

郝先生的授課和別的教授不同,別的教授需要不停地翻看講義,他只需要看下提綱,內容就像儲存在他腦子裏一樣,滔滔不絕,生動有趣。而且會增加一些他認爲需要掌握的基本功。比如,他曾經把速讀當做一項基本功,對我們進行訓練。每人發一篇油印的文章,開始讀,幾分鐘結束就結束,收走文章,然後談論這篇文章,我們常常對他的速讀訓練,怨聲載道。因爲速讀,幾乎要聚精會神,一目三、四行的閱讀。這是個難題,也是個非常傷腦子的事情。速讀結束,弄得我們的腦子像給抽空了一樣。開始的時候,多數同學在規定時間讀不完,但他一直堅持在快下課時發來一篇文章速讀,然後點評這篇文章,並且回答問題。慢慢的能讀完的越來越多,把我們那時整的叫苦不迭。但時間稍微一長,發現閱讀速度非常快了。這個發現讓我們理解了郝先生訓練速讀的用意。這個訓練讓我們受益終生。讀書快!

郝先生學識淵博。說起那些歷史名人,他常常如數家珍。他講孫犁,沈叢文,胡適,張愛玲,蘇軾,陶淵明,老子,孟子,莊子,墨子……對於他們都有獨到的見解和中肯的評價。在他的書房裏,無數次聆聽他的講解,無數次目睹他的翰墨風流。

在滾滾紅塵,人心浮躁的當世,郝先生的人生態度是樸素而又有生命質感的。

記得他對我們課業,一絲一毫都不放鬆。佈置的作文,他都是一一閱讀,仔細寫評語。他會細緻耐心地和每一位同學溝通,那個同學的優勢;該加強的.方面;班上同學都雄心勃勃,閱讀蔚然成風。

記得我剛到校時,因爲從小是吃米飯在城市長大的,忽然面對一個月的5斤米票,25斤麪票,生活都難以維繫。郝先生把他教授級別供給的米票換給我一部分,還常常站在窗外叫我去吃師母做的米飯,至今我還能記住一個高高的身影站在窗外,定格在我的記憶深處。

他拿我當女兒一樣的關懷了很多年,他這種質樸的情懷自然也影響着我。

郝先生爲了逼我寫字,費盡心血,甚至當着他往屆的高徒說:“你這小師妹沒有自尊心,說她是我的學生,她的文章那確實不丟我人。那一手咋咋毛字,哎呀,你們誰也不敢看……不練啊!”回想那時聽這話讓我多麼羞愧和不舒服!但後來回想起來卻是隻有感激和幸福了!常常感念自己的幸運!常常感念師恩如海!

大二那年,管理學院要做年刊,平時的優秀文章,需要重新謄寫後,交給他審覈,然後刊印。他選中了我五篇文章,讓我星期一上午把譽寫好的文稿交給他。星期天我去看電影給忘記了,就想着星期一晚自習寫好交給他就可以了。結果,他星期一上午課間就來拿,我卻拿不出,他大發雷霆,從做人信譽講起、到責任、到人格。從小事到大事……我的那個羞愧,那是最嚴厲的一次批評,當着那些下課同學的面。

最後的結果是,我讓同學在食堂幫我帶了午飯,我一個人坐在教室,安心謄寫完五篇文章,趕下午課之前,交到他家。我進去的時候,他坐在書房看書,我把謄寫好的文章,放在他的書桌上,他連眼睛都不眨一下,看都不看我一眼。我自討沒趣地灰溜溜走了。從那以後,我做任何事,都力求比別人快半拍。

郝先生的名諱在我們學院還是很有威望的。因爲但凡他帶過的學生,沒有不感激他和愛戴他的。

每年教師節,同學羣裏都會有人講郝先生當年對他/她的恩惠,懷念他。我從來不發一言,但我會看着,想着,思緒就飄遠了……

我在校時,他喜歡留着一個小平頭,現在叫板寸,是老闆們頂喜歡的權威髮型,簡潔的風度,常人不會輕易效仿。在當時,走街串巷的剃頭匠都擅長這種剃法。因爲它只比剃個光葫蘆多留出一截毛茬而已,是拉車伕和走街串巷的小販之流的標記,而很爲青年人所不齒的落伍頭型,而郝先生卻樂此不疲,直到我離開學校那年依然如故,以後我多次拜訪,他仍不改初衷。

他另一個引人注目的行頭就是特愛穿一雙白底黑麪的平口布鞋,且常常在花香徑庭的校園裏“招搖過市”,伴着那悠閒的有點八字的步子,睿智、懶散而又平和的目光,使他成爲一道極具散淡意味的風景。

在我求學期間,他已經高齡在職,我畢業的前兩年,他強烈要求退休,學院終於恩准他退休。

那一年,師母也退了。退休以後的師母經常莫名其妙地給郝先生尋釁滋事,鬧得郝先生晚年堪憂。

郝先生是50年代的大學生,典型的才子。分配到學院以後,屈指可數的青年才俊。據他講他老家在甘肅中衛的一個小地方,有兄弟姐妹七、八人,而他爲長子,平民家庭一個,應該說是夠苦和樸實的。但他卻娶了一個貌若天仙的杭州女子——師母。在郝先生剛進學院不久,師母就做了他的學生。當時師母和郝先生真可以說是郎才女貌,琴瑟和諧。後來師母因爲郝先生的原因,留校做了後勤工作。

本來夫唱婦隨,舉案齊眉,恩愛有加,誰知厄運難料。郝先生被打成右派,師母作爲右派家屬被遣送下鄉到湖南湘潭的一個什麼地方,當時郝先生和師母已生育三個孩子,都隨師母下鄉,途中餓死了兩個小的孩子,師母無奈之中把大女兒寄養在孤兒院,才保住性命。師母隻身一人去了湘潭,後無法獨自一人生活和郝先生離婚,嫁給了當地的一個醫生,生育兩男三女,日子過的清苦而艱難。

後來,國家政策好了。給郝先生平反並恢復公職。郝先生治療了病情嚴重的風溼關節炎,得到緩解。郝先生第一件事就是去湘潭找師母,畢竟師母在郝先生心目中,是一種情結,一種美好的寄託。當時郝先生見到師母的景況後,看到那麼一家子人。一排孩子,身高呈斜線上升。郝先生讓師母選擇,是留在湘潭繼續過日子?還是選擇回西安?師母選擇隨郝先生回西安,並提出帶着她在湘潭生的兩個兒子。郝先生同意帶走小的那個兒子。

他們一起去孤兒院領回寄養在那裏的大女兒,大女兒和師母關係很淡泊,高興了才叫她媽媽。對老師倒是很敬重。我入校一年後,她夫妻倆從輕工系統停薪留職去了深圳,後來發展很好。

老師和師母從湘潭回來後,就辦理了復婚手續。學院也恢復了師母的工作。按照師母帶回來小兒子年齡推算,他們寧靜的生活,也就維持了五、六年時間。我入校那年,她的小兒子才報名上小學一年級。

就在老師、師母退休的那一年,師母在湘潭的大兒子,酒後駕車死於車禍。師母悲痛之餘,就遷怒於郝先生,說因爲他的自私,使得她纔不能照顧兒子,以致兒子喪生。時常在家裏胡鬧。讓郝先生不能寧靜讀書和寫字、做畫。

我們幾個熟悉他情況的學生,曾經和他探討:如果當年沒去湘潭接師母,而是另做其他打算,也許不會有此不堪。郝先生沒有多言,只說:“她在年輕的我心中是無人可以替代的,現在看來,也只是一具空皮囊已。”這是郝先生在多次面對師母的歇斯底里的胡鬧,唯一的一次對師母評語。郝先生內心的苦楚我們實在是不得而知了。

比我高一級,分配到西安的一個學兄,畫了油畫__“雨中的瓦屋”,拿來讓他指導。他毫不客氣地說了七七八八,生氣地數落學兄疏忽課業,不精進。數落完了,學兄請他出去吃飯,他還生氣地不去。學兄怏怏地走了,郝先生就是這麼擰。過段時間,學兄又會帶着新的字畫來……在我看來,和郝先生學字畫的學長,都和郝先生一樣,一個比一個擰。

我畢業前夕,父親專程從漢中趕來拜訪郝先生,感謝他四年來對我的照顧,兩人都是讀書人,且性情忠厚,他倆一見如故,聊的很投機,郝先生強行留宿父親,父親在招待所登記的房間空了一夜。

我畢業時,郝先生專門給我寫了一幅草書,李白的“送友人

青山橫北郭,白水繞東城。

此地一爲別,孤蓬萬里徵。

浮雲遊子意,落日故人情。

揮手自茲去,蕭蕭班馬鳴。”

我一直捨不得懸掛,珍藏在櫃子裏。我第二次搬家後,整理東西,發現我藏在組合櫃櫃子裏邊抽屜裏的字畫,都不翼而飛了。裏邊有陝西中醫藥大學杜中華老師的兩幅字,還有段曉晨老師的四幅硬筆書法。但我最心痛的還是郝先生送我的那幅已經裝裱過的橫幅。

我畢業後,經常去看望郝先生。經常聽師母河東獅吼,不管有人沒人,罵郝先生都是理直氣壯,惡語相加。郝先生無奈的嘆氣,從不迴應。我不明白師母也是一個知識女性,何以如此不理性?不能對自己人生的重大選擇負責任。還要遷怒於別人。

郝先生的一個常去日本的彩電行業朋友,經常向他索要字畫,郝先生一向大意,對所有的老友幾乎有求必應。直到後來被分配進那個老友單位的學兄回來叮囑郝先生不要輕易送人字畫,因爲郝先生的字畫都被他的老友在日本書畫市場做了買賣。我們均爲這個老友的職位和個人品行所不齒。只有郝先生坦然一笑,說了句:“能爲老友所用,說明老朽還有利用價值!”

這就是郝先生的個人魅力之所在。他亦是學兄,學姐返校探望人數最多的教授。

郝先生後來因病去世,已經九年了。我常會想起他,寫出來,是爲紀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