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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爺爺奶奶的散文隨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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突然有了一種衝動,想寫一寫我的親人們。

我的爺爺奶奶的散文隨筆

前幾天突發眼疾,不由得有點害怕。我知道自己的身體不太好,說不定哪一天,幾年,十幾年或難以預料的若干年之後,將面臨着失明的危險,或者其他讓我生不如死的疾病。一旦失去了閱讀和寫作的能力,對我來說將是一件很殘忍的事。所以在我還能看,還能寫的時候,多寫一點東西留給我的親人和這個世界,儘管這個世界並不稀罕我的這些淺薄的文字。

我的家族不僅僅遺傳給了我一系列的家族病,比如心臟病,三高之類的富貴病,還遺傳給了我對文字的愛好。我的父輩們文采都不錯,而且都寫有一手好字(字體我沒得到真傳,呵呵)。從會識字起我就愛看書,小時候是小人書,長大了是所有的能發現的書,報紙,雜誌,小說等等。無論到什麼地方,只要發現一本書,都會吸引住我的目光,讓我手不釋卷入迷地閱讀。我寫作的天份從小學就顯現出來。從初中到高中,我從來沒有因爲寫作文而作難,數次參加學校、區、市的作文比賽並多次獲得獎項。作文經常被語文老師當做範文在班上講讀,被登在學校或班裏的黑板報上。可以說,寫作讓我充分享受到了學習的成功和喜悅。

高中畢業後參加工作,一有閒暇,除了看書,就是寫一些在今天看來很是淺顯的文字,當然大部分是小說。在小說裏,我就像一個導演,演繹着主人公們的愛情悲喜劇,主宰着作品中的人物的生老病死,善良起來讓故事花好月圓,殘忍起來讓人們生離死別……

可在現實生活中,冥冥之中卻有一種神奇的力量在導演着我們的人生。隨着時間的流逝,我的親人們在漸漸老去,逝去……他們都是一些平凡之極的小人物,除了家人,親友和爲數不多的村鄰,很少有人知道他們的經歷,甚至他們的名字都已經淡出了人們的記憶即將被塵世湮滅。我將用笨拙的筆,留下他們的些許人生軌跡,供我的親友和後人瞻仰和供饗。

我的家鄉位於豫北一個山區農村,叫毛連洞。有關它的來歷我曾經在幾年前寫的一篇遊記《春遊磨鐮洞》中提及。這是一個不足千人的小村莊。從我記事起,我就知道了村裏輩分最高的是“田”字輩。以前人們(主要是男人,女人在家譜裏是不顯示名字的)的名字都是家譜上給取好了的,採用輩分加名號的形式,我爺爺名字叫楊印田。

從父親口中得知,“田”字輩上是“佩”字輩。不過在我印象中,從未見過一個“佩”字輩的人,因爲在我記事之前這輩人就都已經全部過世了。我見到的只有“田”、“時”、“萬”、“億”、“兆”五個輩分的人,下面還有,我不知道是什麼了。我是“萬”字輩的,在村裏已經是較大的輩分了,走在村裏,大部分是叫“姑姑”的,還有很多叫“姑奶奶”的甚至“老姑奶奶”的。

爺爺這輩人都是經歷過舊社會的苦難過來的。爺爺的父輩我不瞭解了,可爺爺的故事我還是從爺爺和父親那裏瞭解了不少。我們家的成份是貧農,家裏沒有什麼地,爺爺年輕時靠給地主家做“覓漢”(指打長工或短工)爲生。年景好了能勉強顧個溫飽,年景差了一家人就掙扎在死亡線上。

有一年發生了災荒,顆粒無收,爺爺一根扁擔挑起全部家當,帶着奶奶和年幼的大姑開始逃荒,途經北京最後逃到了山西大同落腳。二姑和父親就是在逃荒那幾年出生的,所以我父親的小名叫“逃生”,二姑叫“逃花”(後改名叫桃花)。過了一年,世道安穩了,思鄉心切的爺爺又帶着一家五口人返回了河南老家,並在以後幾年依此生育了我的二叔,三姑,四姑,五姑,三叔。不包括在父親下面夭折的一個叫“逃根”的叔叔,我爺爺奶奶一生共撫育了八個兒女。這樣的大家庭在當時是很多的,因爲沒有什麼節育措施,女人們是懷了就生,有的女人最多可以生十幾個孩子。當然倖存下來的能有十來個就算是奇蹟了,因爲戰爭,貧窮,飢餓,疾病,很多孩子都夭折了。

爺爺的性子很剛烈。在抗日戰爭時期,年輕的爺爺曾被日軍抓去到他們在中國開的煤礦上做民工,一個日軍小頭目經常毆打我們中國民工,有一次爺爺因爲沒有聽清楚他的吩咐動作遲緩了些,被這個小工頭打得鼻血直流。爺爺就和幾個老鄉逮住一個機會狠狠教訓了那個軍官一頓,從那以後,那個小頭目就老實了,不敢再欺負中國民夫,見了爺爺,還主動給爺爺點頭哈腰地敬菸呢!

爺爺長了一口結實的好牙,六七十歲了還咬得破核桃,吃得動炒黃豆,一輩子很少生病吃藥,直到去世前一兩年還在地裏辛勤勞作。

爺爺很勤勞,從我記事起,爺爺的腰就已經彎得像一張弓了,這並不影響他常年在地裏勞作。在生產隊的時候,爺爺拿的工分是全村最高的,後來實行了聯產承包責任制,家裏的地就主要靠爺爺和母親伺弄了。奶奶去世後,爺爺就和未成家的三叔在一起過活,三叔成家後,爺爺就開始輪流在我家和兩個叔叔家吃飯,在誰家吃飯就給誰家做活。無論到誰家,爺爺都是起早貪黑,任勞任怨地在地裏勞作。

由於性子剛烈,爺爺的脾氣很暴躁,經常爲了一點雞毛蒜皮的小事跟奶奶吵架,也愛訓斥我的叔叔們,說話嗓門很大。我一聽見爺爺吵人的大嗓門就害怕。但爺爺對孫子輩的我們很是疼愛,不僅很少吵罵,我的姑姑給他帶來了什麼好吃的,他也經常分給我們。爺爺很會“說古”(就是講故事)。我從小最喜歡聽他講那些神狐鬼怪的故事了,一看他閒了就纏着他給我們說古。他就講他年輕時的經歷,或道聽途說的趣聞,還有那些從老輩人傳下來的稀奇古怪的傳說,我們聽得是津津有味。這些故事給那個貧瘠年代裏缺吃少穿,精神生活極度匱乏的我們帶來了快樂和享受。很可惜,由於時隔太長,爺爺講的那些故事在我的記憶裏早已淡忘或殘缺不全了,如果能記錄下來,那將會是一個個非常優美的民間傳說。

年輕時的艱辛和常年的勞作讓爺爺積勞成疾,晚年的他身患多種疾病。我記得爺爺患了一種皮膚病,他不知從哪兒聽來一個偏方,就是用墓裏的舊棺材板子燒火烘烤效果好。於是我經常見到爺爺不知從哪兒搞來的破棺材板子,夜裏在院子裏燒起一堆火,然後赤着身子去烤。具體療效我已不得知,但此舉遭來了奶奶的咒罵:“平白無故去掘人家的墳,你要遭報應的!”我也很懼怕那火堆,從來沒敢靠近過,只怕突然會從火堆裏跑出一個鬼來……

爺爺也有幽默風趣的一面,說兩件爺爺的糗事:一次爺爺坐在門墩上吃飯,他左手端着碗,手心裏拿着一塊饃,右手拿筷子(以前農村人吃飯很少坐在飯桌邊的)。突然一隻母雞跑過來,趁他不備一下子叼走了他手心裏的饃。爺爺把碗放下,攆跑了母雞,拿起饃吹吹上面粘的灰塵,坐下繼續吃飯。誰料那隻母雞賊心不死,又悄悄返回來趁爺爺沒注意叼走了那塊饃,爺爺生氣了,他撿起饃一把擲向了那隻母雞:“叫你吃!叫你吃!”同在一邊吃飯的家人都樂了,可誰也不敢笑,三叔把饃撿起來還給了怒氣衝衝的爺爺。我聽說過“肉包子打狗”可沒見過,倒是見識了“饃打雞”的“壯舉”。還有一次是爺爺在南山“看山”(看林業)的時候,晚上幾個人睡在簡陋的看護棚裏,半夜,爺爺忽然覺得後背上火辣辣一陣疼痛,憑感覺,他知道是被蠍子蟄了一下,這點痛對於勞累了一白天的爺爺根本算不了什麼,他翻了個身接着睡覺。結果那隻蠍子爬過去把睡在一起的其他幾個人依此蟄了一下。頓時在他們中間引起一陣混亂,那幾個人後半夜都沒睡好。第二天早上談起此事,爺爺笑着說:“我是第一個被蟄的,沒吭聲……”他的話讓大家又好氣又好笑,引來了一陣埋怨。

爺爺晚年,因爲膽囊炎引發了肝硬化,經常痛得夜不能寐,整夜喊叫。由於當時農村的醫療條件不好還有家境的艱難,爺爺沒有得到正規的治療,在經歷了數年疼痛的折磨後,於1987年去世,享年77歲。

提起奶奶,我總是忍不住一陣心酸。

奶奶一輩子沒有享過一天福,直至她63歲那年去世,我家還過着一天三頓吃不着白麪的貧窮日子。

奶奶姓廉,孃家離我們家有七八里地。奶奶未留下一張照片,她的形象永遠留在我和家人的記憶裏。

奶奶個子不高,瘦瘦的,眼睛不小,一雙“解放腳”(以前裹過的後來放開的小腳)。她給人留下深刻印象的是她的嘴,非常奇怪地扭向右邊,據說是因爲9歲那年和家人生氣哭扭了的。從這件事可以看出奶奶從小就一個氣性很大,性格剛強的人。

我記事起,全家還住在村子中央土改時分的地主家的三孔窯洞裏。那時我的五姑和三叔還未成家,我家和二叔家也沒分家,是一個共有十來口人的大家庭,周圍的鄰居也很多。那一片都是地主家的老宅子,吃飯時人們都端着碗聚在門前形成“飯市”。我記憶中那個時候大部分人家都經常吃我們叫做“菜飯”的菜粥。那時家裏人口多,做飯經常用一口大號的黑砂鍋,放一兩勺子小米,有時加一些黃豆,綠豆或其他雜豆,等豆子和米熬到七八分熟了再放入紅薯,胡蘿蔔,最後放入一些菜葉,像槐樹葉了,紅薯葉了,白蘿蔔纓子了,白菜葉了等等,隨季節不同而有變化。冬天沒有新鮮的菜葉就放入曬乾的紅薯片,蘿蔔片,扁豆角。有時也煮進去幾個摻雜了韭菜或胡蘿蔔纓子的玉米麪疙瘩,或者放進去一把擀麪條,那就算改善生活了。在我的童年時期,不到過年或過中秋節,是基本上沒有吃過肉的。做好了飯,奶奶把鍋放在院子的一塊青石板上,家人們就一碗接一碗地喝。由於那個年代的貧窮和飢餓,不僅僅是爺爺和媽媽、嬸嬸這些壯勞力,就是正在長身體的姑姑和叔叔最多也能喝三四碗菜飯。

後來我家在村東蓋了一處“七裹五”的新房子(七間堂屋,五間東屋和西屋)。我八歲的那年全家搬了進去。後來我家和二叔家分家了,再後來。五姑也出嫁了,奶奶稍微清閒了些,可隨着弟弟和堂弟堂妹們的相繼出生,看孩子又成了奶奶生活中的主要內容。那時媽媽和二嬸去生產隊上班,家裏的'兩三個孩子都得奶奶看護,身材瘦小的奶奶抱着弟弟妹妹們洗衣做飯的鏡頭現在還印在我的腦海中。

因爲爺爺奶奶都是性情剛烈的人,用農村人的話說,就是針尖對麥芒。兩個人時常因爲一些生活瑣事爭吵,而且吵起來誰也不服軟。直到最後一次爭吵,萬念俱灰的奶奶堅決地提出了和爺爺分居,不讓爺爺進她住的那間屋子。從那以後,直至奶奶去世,他們再也沒有正面說過一句話,奶奶有什麼話需要對爺爺說的,奶奶就通過我媽媽或嬸子,姑姑們轉達。

我永遠也忘不了奶奶去世那一年。我上小學四年級。奶奶本來心臟就不好,血壓也高。但當時農村的醫療條件極差,家境也貧困,頭疼腦熱根本不當回事,更別說體檢之類了。等到奶奶有一天覺得吃飯難以下嚥時,家人才帶她去市裏的醫院檢查,可惜已經是食道癌晚期了。

因爲不能做手術,奶奶就在鄉衛生院或家裏輸液做保守治療。開始奶奶還能吃點流食,後來連一口水也喝不下去了。當時在煤礦工作的二叔買來了那個年代罕見的水果罐頭,家人用小勺子把罐頭裏的果汁喂進奶奶口中,奶奶艱難地嚥下半勺,可是片刻之後,只聽見她的喉嚨裏發出咕嚕嚕一陣響聲,奶奶就開始痛苦地嘔吐,不僅把吃的果汁吐出來,還吐出很多黃黃綠綠的胃液。

那時是炎熱的夏天,奶奶滴水不進在牀上捱了數日,最後痛苦地死在了一個霧氣濛濛的清晨。奶奶死的時候,肚皮深深地陷了下去,形成了一個瓢狀的坑,真是瘦得“前胸貼後胸”了,我那可憐的奶奶是被活活餓死的……

讓我記憶深刻的是,奶奶至死都不肯見爺爺一面,連提也不讓提他,甚至交代我的父親和叔叔不讓我爺爺和她合葬。奶奶死了,我也未見我爺爺落一滴眼淚。雖然爺爺奶奶的婚姻完全是舊式的“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但兩個人畢竟在一起生活了四十多年,共同撫育了八個子女,“一日夫妻百日恩”,可見他們之間的隔閡是多麼的深!

奶奶死後,爺爺就和當時未成家的三叔在一起相依爲命了。我猶然記得不會做飯的爺爺過年包餃子的情形,他擀的餃子皮像小包子皮,然後用那雙佈滿裂口的又黑又髒的手笨拙地捏餃子。寒冷的冬天爺爺經常被凍得流着清鼻涕,他用手擦擦鼻涕,在黑大布棉襖上蹭蹭手接着包餃子。我從不吃爺爺包的餃子,嫌髒。可三叔卻吃得是津津有味。

三叔成家後,爺爺開始輪流在我家和兩個叔叔家吃飯。爺爺一到我家,善良的媽媽會極盡家中所有做最好的飯菜。可爺爺心裏最疼的還是三叔——他的末兒子。按規定,爺爺在誰家吃飯就去誰家地裏做活。可我爺爺有時吃我家的飯,卻偷偷跑到三叔地裏做活,媽媽知道了也不追究,裝作不知道。不過在我二叔家就不行了,二嬸發現了會吵爺爺。而且爺爺在二叔和三叔家吃得也不好,兩個嬸嬸都不厚道,一個小氣,一個刻薄,是不會把好吃的給爺爺吃的。

爺爺奶奶已去世多年,孫子輩的能記得他們的已是寥寥無幾了,但他們永遠活在我的記憶裏!他們所生活的那個時代已經結束了。升入天堂這麼多年,爺爺奶奶的恩恩怨怨也應該煙消雲散了吧?願你們在另一個世界安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