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對不起沒能抱緊你網絡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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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三那年的冬天,她給我做了許多回早餐,千篇一律的野菜餅配兩顆煮雞蛋,或者自己擀麪條下一碗熱乎乎的雞蛋麪。那是她最不拿手的料理,因爲我的嘴巴挑,沒那麼容易滿足,那當然也是她最拿手的料理,出生北方農村的她最懂得如何調製筋道的麪食。我還記得每個早晨,我被她趕着罵着吃完一個餡餅再騎車趕去上學,是在來不及就揣一個在兜裏,到學校時,餅還熱乎着。

對不起沒能抱緊你網絡散文

後來,我還是厭倦了這沒有新意的味道,不再叫她給我做野菜雞蛋餅,就算做了也只是隨便咬兩口。但她還是早早地就起牀,坐在黑暗的客廳中央,等着到點叫我起牀。北方冬天的早晨冷得人牙顫,她穿了兩層秋褲站在廚房門口,雙手不知道往哪擱,不停摸索着圍裙,欲言又止地樣子,接着掏出幾塊幾角的零錢叫我出去買點吃。

我把車子擡下樓,她站在門框裏面把着門,彷彿是即將遠行前的送別。每天都是如此,我在樓道里大喊一聲“我走啦!”,她應一聲“好好聽講”,然後聽見關門聲的迴音。

“好好聽講”樸實得如一隻糙舊了的老木魚,把每一個睡意蓬鬆的早晨敲醒。

對於她來說,我的吃飯問題就是她生活中最大的難題。小時候的挑食,她還能身體力行地變着花樣給我一日三餐的驚喜,後來時間一點點在不粘鍋上留下難以除掉的'污漬,她也一點點失去了從前那種駕馭生活的從容。

她幾乎把小區外面速食店裏的東西都買了一個遍,通過各種各樣的食物來試探我的喜好,喜歡了就會一直買下去,不喜歡了就再換下一樣。她那麼省吃儉用的一個人,剩飯放餿了也不捨得仍,對於我,卻是沒有止境地放任。

她定期就給我塞零花錢,我總說不要,推來推去之後還是收下,每次她會再補上一句“奶奶最親你了”,邊說着邊張開胳膊想要抱抱我。不知道爲什麼,我厭煩這句話,厭惡她表達愛意的拙笨方式,所以每次都不自覺地躲開,她尷尬懸在半空的胳膊只好悻悻地落下來。

或許是因爲相處的時間太久太長,所以人們在一切心安理得索取的同時才累積了一種又一種的厭惡。

我厭惡她髒兮兮疏於打理的家,油漬漬的廚房和永遠泛着臭味的廁所。

我厭惡她黑黢黢的指甲蓋和洗不乾淨的臉,每次她想要拉拉我的手靠靠我的臉,我都想要躲開。

我也厭惡她摳摳搜搜、省吃儉用的性格,我掉在地板上的飯粒她都要撿起來吃掉,丟進垃圾桶裏的奶盒沒喝完,她也要再拿起來消滅乾淨。

我對於她無法改變的種種,厭惡到極致,恨不得明天就高考結束,後天立刻搬出去。可再多的厭惡,也無法阻礙太陽每天升起,日子每天刷新。她還是按時把我叫起牀,早早地幫我準備好早餐要用的零錢,偷偷幫我把衣服洗了,把葡萄蘋果洗好等着我晚自習下課回家。

生活終究以最平淡的姿態走過,平淡如冬日裏她踩着馬路上厚厚的冰,拎着早點回來的背影,永永遠遠地定格在清晨天矇矇亮的顏色裏,卻無法忘記。

她在自家陽臺上種了一排辣椒,辣椒一年年成熟,成熟後就摘下幾顆炒菜用,辣味十足。她經常跟我炫耀這點小成就,笑得開心。

大二這個假期回來,她卻把那一排排辣椒全給剪了,沒有人知道爲什麼,也沒有人企圖攔下她,她只是看着那株光禿禿的辣椒,傻呵呵地笑。

沒人再能看透她的心思了,她拿着個錢包,裏面裝着幾百塊錢,時不時手裏握着一雙筷子,一雙又一雙,全部攥在手裏。她咳嗽得厲害,喘不上來氣,每天需要吸氧,吃飯也越來越差,整個人一天天消瘦,瘦到只剩下骨頭。

她掛着鑰匙叮叮噹噹地出門打牌,繫着圍裙在廚房忙裏忙外的樣子彷彿還在昨天,一夜之間,不知道是哪裏來的一股力量,就這樣把一個曾經那麼威風凜凜,有使不完力氣的她給打倒了。

那個胖乎乎一個小老太太,再也沒有冬日矯健的身影,只剩乾癟的身體,凌亂的頭髮,和胡言亂語。連續住了三次院,她惶恐地睜着眼睛說“孩子們把她送進了監獄”嚷嚷着要回家,所以最後只好送回家治療。每天要吃將近十種藥物,嚥下紅紅綠綠的膠囊。

這種邪惡的力量,醫學解釋爲——肺癌晚期。

所有人都瞞着她,把這個惡魔匿名掩藏起來。但小腦萎縮讓她記憶裏大不如從前,手裏拿着什麼轉眼就忘。呼吸困難,只能依靠着牀頭睡覺。食慾不振,好不容易勸進去的食物,咽不下去又全吐了出來。

我摸着她的胳膊,不停地說話逗她開心。她抓着我,不停地嘴裏唸叨着那句“奶奶最親你了”,轉眼又忘記了我的名字。

好像就是這麼一個瞬間,從前所有的嫌隙,都不見了。像當初她給我買早點一樣,我走遍大街小巷去買能引起食慾又能輕鬆下嚥的東西。像當初她勸我一樣,我趴在牀邊勸她開心一點。她抓着我的胳膊,我笑着對她說,什麼坎都能過去的。

那時候,我不敢去想明天會怎麼樣,我覺得這只是老天給她設了一道關卡,只要我們都努力,跨過去一切都沒問題。祈禱着每一個明天能夠如願安慰地到來,就如她艱難熬過的每一個昨天。

八十歲高齡,肺癌晚期,醫生說只能選擇保守治療。

上週從西安回來的那天晚上,她只吃了兩隻海蔘,在這之前,聽姑姑講,她已經一天沒有進食了。那天下午下了雨,她痛苦喘息的聲音被淹沒在窗外啪嗒的雨聲裏,我幫她倒了一杯水,勸她下牀再多吃一點晚飯,她把頭埋在乾癟的胳膊裏,搖頭。

就在我無計可施的時候,她突然擡起頭,看着我的眼睛,然後有氣無力地對我說了句。

“孩子,你可以抱抱我嗎?”

我看見她竟然使出了從來沒有過的力氣從牀上想要起來,但最後還是沒能成功,我扶起她,繼續勸她要再多吃一點,沒有多想地給了一個草率的擁抱。

她只是一遍遍重複“吃不下去了”,又躺了回去。

幾乎已經只能在牀上活動,每天只保持着躺着和睡着的兩種狀態,生命似乎愈近靜止。第二天早上,父母要趕回去上班,所以一家人只好離開她返程。

可誰也沒想到,就在離開後的第二天,她就離開了這個世界。

那天下午,在回去的出租車上,迎面的冷氣把溼潤的眼睛風乾,所有人的眼眶都紅了,都在極力壓抑着自己的情緒。飛馳的出租車,最終還是沒有抵過時間的速度,見到她的最後一面,她已經永遠地閉上了眼睛,安靜地躺在那裏。我忍住嚎啕大哭,眼淚順着臉頰一滴滴流下來,從來沒有面對過親人離開世界的我,看着她回憶起最後一次見她時的畫面,跟她說的最後一句話,腦袋裏卻只剩下了那個沒有緊緊抱住她的擁抱。

她不再擁有溫度,也不會再睜開眼睛注視着你。所有一切你之前認爲沒那麼重要的事情,在這一刻全部變成了奢侈。你與她之間的記憶,再也無法努力,只留給了回憶。一萬個抱歉,一萬滴眼淚,也沒有辦法再延長一秒將時間繼續。甚至連那株辣椒藤都不如,再也沒有來年復季,而是就這樣悲傷地離開。

人這一輩子最難過最痛苦的事情,除了永遠地失去一個人,或許就是在你馬上就要失去一個人的時候,卻沒能用力地抱緊她。

沒有再一次好好看清楚她的樣子,沒有讓她感受到你的不捨與留戀,沒有再得到一個開心的笑容。就連最後一次留戀也成了另一種心情,最後一次努力都沒了機會。

再多懊悔自責,唯一能苟且彌補對不起的方式,就只剩下了對不起。

“對不起,沒能抱緊你。不要害怕,天堂裏不會再有哭泣,也別再惦記,想念的時候就變成一顆星星,月亮會替我用力抱緊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