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前位置

首頁 > 作文中心 > 散文 > 味蕾上的老味道滷蝦醬散文

味蕾上的老味道滷蝦醬散文

推薦人: 來源: 閱讀: 1.85W 次

週末,小表妹回家看望她的母親、我的姨媽,姨媽特意讓她給我帶來一瓶滷蝦醬,說是讓我調劑一下自己的胃口。自打我的母親去世後,姨媽就像一位母親那般關愛我,尤其是我患乳癌後更是關懷備至。我還未等小表妹離開,就急忙打開瓶蓋,一股充盈着海的味道的鹹鮮香氣直撲鼻翼。小表妹看我急不可待的樣子,衝我直笑。“姐,我媽說了,這滷蝦醬是咱們的四舅自己用蝦蝨子糟的,絕對乾淨而且味純。”我用手指輕輕一蘸透着紅暈的滷蝦醬,然後伸出舌尖一舔手指,“哦,滷蝦醬,還真是兒時的那個老味道。”

味蕾上的老味道滷蝦醬散文

舌尖上品嚐着老味道,記憶的閘門瞬間被打開。輕輕地,唯恐遺漏了每一個細節

記憶裏,滷蝦醬是故鄉人幾乎常年可食的一道“下飯菜”。故鄉人給就着飯吃的“下飯菜”叫“鹽淨”(同音),每到飯前,孩子們常常是眼巴巴地纏着自己的媽媽,“媽,今天給我們揍(做)點啥‘鹽凈(同音)’吃啊?”“今天給你們揍(做)點滷蝦醬燜黃豆吃。”說罷,女人麻利地去院裏抱柴,然後點火做飯。孩子們爭先恐後地幫着媽媽拉風箱,竈膛裏的火苗在劈哩啪啦的聲音裏越來越旺。女人從水缸裏舀一瓢清水放入大鐵鍋裏,然後再從盛滷蝦醬的瓷罈子裏用勺子取出適量的滷蝦醬放入大鐵鍋裏和水一起攪拌,最後再放入白色的玉米麪不停地攪拌,爲的是受熱均勻和不糊鍋底。玉米麪要稍微有粗糙感細微顆粒的那種,不然細粉狀的熬製出來會有粘稠的感覺。不用一滴油,故鄉的巧婦們日積月累,將依次投放的水、滷蝦醬和玉米麪的比例搭配得恰到好處,做出來的滷蝦醬燜黃豆纔會鮮香鹹淡可口。“大丫,你快來幫媽攪和一下鍋。”大一點的孩子,常常是媽媽最好的幫手。女人騰出手,將事先和好的一瓦盆黃玉米麪拿到竈臺上,一雙看着粗糙但靈巧的手又開始不停地忙碌起來。不一會兒功夫,大鐵鍋的內沿鍋邊上貼滿了一圈金黃,正在燜制的滷蝦醬的鹹鮮香氣被逼進一個個金黃的玉米餅子裏。此時此刻,說不定那一個個金黃的玉米餅子,巴不得等着滷蝦醬的香氣入懷呢。等到玉米餅大約七八成熟的時候,泡發好的黃豆們該上場了。女人把一粒粒泡發好的飽滿且精神抖擻的黃豆撒進大鐵鍋裏,大鐵鍋咕嘟咕嘟地滴冒着泡,有淘氣的黃豆順勢鑽入鍋底。不一會,勾人饞蟲的一盤滷蝦醬燜黃豆就在眼前了。原來本是泛着紅暈的滷蝦醬,此時是透着粉嘟嘟的可愛,被白玉面的糾纏、裹挾,再加上火的溫度,瞬間變成了一坨靜美的粉白膏體。而那後來居上的黃豆也是搶眼,像一顆顆金豆子若隱若現,似乎在勾引你挑起你的食慾。還沒等你細細去打量一下出自巧婦那雙粗糙的大手下的那盤傑作,一旦被端上了炕桌,不多時就會被大人、孩子們搶食一空了。“媽媽你揍(做)的滷蝦醬燜黃豆真好吃啊!”調皮一點的孩子拍着小肚皮、打着飽嗝衝着媽媽嚷嚷,“媽媽,明天還給我們揍(做)滷蝦醬燜黃豆吃中不?”女人收拾着碗筷,面帶微笑連忙應聲:“中,你真是個小饞貓。”這樣的畫面幾乎是兒時農家院裏天天出現的一幅溫馨場景,我家也不例外。兒時的故鄉人,不僅淳樸、善良、勤勞,而且是那麼容易的滿足,一盤滷蝦醬燜黃豆就可以成爲我們的美餐。

說到滷蝦醬,要想吃到上乘的好滷蝦醬,那得自己糟,而且必須是用一種叫做蝦蝨子的海產品做原料。記憶裏走街串巷吆喝聲裏叫賣的那些滷蝦醬,大多是用“臭魚爛蝦”糟出來,自是不能與我外公親手糟的滷蝦醬相提並論。

記憶裏,外公儘管是一位少言寡語的老人,但是我與外公從來沒有生疏感。也許兒時的我與外公的性格及其相近,這倒讓我對外公有了更深的情感。雖說外公的家離海很近,但是外公並不是一位漁民,他只是一位農場裏的普通農工。儘管外公不是漁民,但他卻是一位喜歡大海的老人,外公喜歡海的程度,不亞於那些真正的漁家人。兒時,我是聽着外公給我們講關於與大海有關的故事長大的。我始終認爲,只有真正喜歡大海的人,纔可能用大海的孩子之一——蝦蝨子,釀造出海的特有的味道——滷蝦醬。我知道,外公每次糟滷蝦醬,他就像養育他自己的孩子那樣付出自己的辛勞和汗水。因爲有真誠的付出,纔會有所回報,所以外公親手糟出來的滷蝦醬纔會有至真至純、無人能及的味道。

骨子裏,那個生我養我的故鄉是故鄉,而外公的家鄉我也把它當成我的故鄉,它們兩者在我的心裏有着同樣的份量。記憶裏,關於外公家的那些記憶更多、也更清晰,這也許是我把外公家當作故鄉的一種緣由。

春天,向來是一個生機勃勃的季節,故鄉的春天更不用說了。就說故鄉的大海吧,每到春天汛期來臨之時,渤海灣裏就會有蝦蝨子(也稱烏蝦)隨着潮水像沙塵暴一樣浩浩蕩蕩地從遠海處滾卷而來。我想,也許是因爲蝦蝨子僅有幾毫米大小,故鄉人用“蝨子”這兩個字命名於它應該是很貼切的。你可別小瞧了蝦蝨子,若是晴好的天,你碰巧趕上蝦蝨子們的一場“海事”,站在海邊遠遠望去,你會看到羣體浩大、狀如海水中起伏着的一層層黑霧隨浪從遠處滾卷而來,甚是壯觀。記得外公跟我說過,也正是因爲如此,故鄉人又把蝦蝨子稱作“霧蝦”。就是這大海里最不起眼、甚至連名字都讓人覺得低賤的蝦蝨子,纔是糟滷蝦醬最上乘的原料,是那些比它名貴許多的魚、蝦、蟹們是不可比擬的。

記得兒時一到春天,我們幾個孩子就會纏着我們的母親帶我們去外公家住上些時日,因爲那個季節外公家會有海鱸子、海楞蹦、海蟶子、海蛤蜊等海鮮勾着我們的小饞蟲。母親自拗不過我們,常常是爲了抄近路,從村南穿過一條大埝壩趕去外公家。一路上,埝壩兩旁有各種不知名的野花隨風飄搖,白色的、粉色的、黃色的、藍色的、紫色的,它們或簇在一起衝路人擠眉弄眼,或是一枝獨立綻放,給曠野帶來一派生機盎然。臭美的我,常常因爲蹲下來摘一朵野花別在耳朵邊而落伍,母親不時地回頭催促我跟上她們的腳步。外公、外婆總是早早準備好我們喜歡吃的海產品,不過我最有興趣的還是跟着外公去海邊撈蝦蝨子,然後一起跟外公做滷蝦醬的那些事。

記憶故鄉的春天是那麼美,天藍藍的,水清清的,鳥兒們的叫聲是那麼的清脆,遠處的和近處的相互交融,高低音不同唱着屬於它們的春之歌。在故鄉,你不用擔心睡過頭,清晨鳥兒的歡叫會把睡熟的你吵醒。推開窗,睜開睡眼看窗外是滿眼的綠,那是一種沒有被污染過的綠,至今令我向往。那是一種看上去就想咬出一口綠汁來的綠,像是泛着淡淡的甜香、嫩滑滑的綠。外公家的院子,四周被外公、外婆植滿了各種樹,擠擠挨挨地枝葉相連成了籬笆牆。院內,一塊塊齊整整的菜地裏的各種蔬菜們炫耀着自己。韭菜隨風搖動着細腰,“看我多苗條啊!”菠菜衝着韭菜笑笑說:“別臭美啦,一陣風就會把你颳倒了。”一旁越冬的大蔥自顧自地躥高,不屑地環顧一下四周。“哼,再吵吵一會就把你們剁成餡做包子。”蔬菜們嚷嚷着,外公不時地彎下腰去侍弄一下它們,間或有一棵小雜草藏在菜葉子底下,也逃不過外公的眼睛。一塊塊菜地是外公的樂園,每當外公侍弄他的那些菜地,我就會跟在外公後面,遇到叫不上名字的也會頻頻問外公:“外公,那是什麼菜啊?”外公常常是不厭其煩地一一解說給我。“外公我們什麼時候去撈蝦蝨子啊?”外公在前邊揹着手圍着他的菜地轉,我學着外公的樣子也揹着小手跟在外公的後面不停地追問。“咱們看完了菜地就去。”後來我知道,外公把每天檢閱一次他的菜地當成樂趣。

外公把撈蝦蝨子所需要的工具一一放在院子裏的那架木質獨輪車上,然後一聲:“孩子們上車,出發啦。”一輛吱扭、吱扭的獨輪木質車被外公推出了院子,隨之,坐在獨輪車上的我們四個孩子咯咯地笑聲也會飄出院子。後面傳來外婆和母親的叮嚀,“他外公,早點回來啊。”“孩子們,聽外公的話啊。”……

吱扭、吱扭的獨輪車一路顛簸,瘦弱的外公唯恐把我們四個孩子摔下來,腳步有些緩慢。“外公,我們啥時候能看到大海啊?”風吹來一股股海水的腥味,沁入鼻翼。“馬上就到啦。”我們四個孩子歡呼着,竟然忘記了是坐在獨輪車上,顯些從獨輪車上摔下來。“孩子們,坐穩了。”外公用力握緊獨輪車的兩個把手,繼續推着獨輪車往前走。

“看,那是大海!”可以讓我們大顯身手的時刻到了。獨輪車終於停止了吱扭聲,外公穿上連體雨褲準備下海,我們把準備盛放蝦蝨子的鐵桶拎下車。“孩子們,你們乖乖地在岸邊等着我,千萬不要進到海水裏。”坐在岸邊等待外公上岸,陽光灑在海面上,望着眼前的大海,那一刻,感覺故鄉的海看上去是那麼的.溫柔,靜靜地像一位安靜慈祥的老人。若是看到被海浪輕輕推到岸邊的蝦蝨子,我們四個孩子全然不顧外公的囑咐,走進淺水處各自拿着外公給我們做的小網抄,撈起蝦蝨子來。沒用多少功夫,外公端着葦簍往返海里、岸邊幾個來回過後,我們盛蝦蝨子的桶已是滿滿幾桶。小小的蝦蝨子盛放在鐵桶裏,擠擠挨挨相擁宛若是一桶泥,幾乎看不清它們的長相,分辨不出哪裏是它們的眼睛,哪裏是它們的腿。至今我都會感嘆大海是多麼神奇的造物者啊,不知道蝦蝨子算不算是大海最小的孩子呢。故鄉的海闊,真是包羅萬象啊!

有了蝦蝨子,就不愁滷蝦醬了。可是,糟滷蝦醬從清洗蝦蝨子開始,到糟出一缸好的滷蝦醬來,可不是簡單的一件事。如果某一個製作環節出了問題,那麼就會變成臭蝦醬了。外公糟滷蝦醬,就有其獨到之處。每次外公糟蝦醬,前期我們都是一齊上陣。我們分工不同,有幫着提水的,也有用網篩幫着篩撿摻雜在蝦蝨子中的海草的,還有幫着一遍又一遍地清洗蝦蝨子,然後瀝去水份的。院子裏一片歡聲笑語,引來鄰家一位婆婆張望。“二哥,外甥、外甥女們來幫忙糟滷蝦醬啦?”外公邊忙邊應聲,笑着說:“孩子們愛勞動。”一切準備就緒後,外公把沒有雜質的蝦蝨子倒入早已清洗、晾曬乾淨的一口大缸裏,接着再放入與蝦蝨子的重量比例相當的海鹽。小時候故鄉人吃的鹽都是產自當地的那種大顆粒的海鹽,記得跟冰糖很相似。海鹽的投放比例很重要,若是放少了,糟出來的滷蝦醬容易壞,鹽的投放一定要達到飽和。接下來,外公會拿一根已經磨得光滑的木棍去不停地翻攪大缸裏的蝦蝨子,一直不停地翻攪直至大缸裏的蝦蝨子成爲了粥狀爲止。這期間,我們各自也會拿着一根小木棍,因爲個子小,踮着腳學着外公的樣子在大缸裏亂攪一通。最後,外公會找來一隻舊鐵鍋,蓋在大缸上。爲了更好的密封,再用一大塊塑料布將舊鐵鍋包裹起來,然後用麻繩繫緊塑料布,算是給大缸蓋上了一頂鐵帽子。這樣做的目的,一是防止雨水的浸入,二是防止蒼蠅和其它蟲類的污染。大缸密封好了,糟蝦醬初期的製作算是暫時告一段落,最後將盛滿蝦蝨子的大缸置於陽光充足且通風的地方讓其自然發酵。接下來,爲了更好地讓已成爲粥狀的蝦蝨子發酵均勻,外公還要每過些時日揭開一次密封的舊鐵鍋,用木棍反覆再翻攪多時。白天,陽光灑進院子暖融融的,如果你站在大缸的旁邊,仔細聽,你會聽到大缸裏會發出細微的聲音,那是蝦蝨子自然發酵的聲音。晚上,夜色寧靜,一彎明月高懸,蝦蝨子們躲在大缸裏享受月光和星光的照耀。隨着時間的推移,院子裏滷蝦醬的味道一天比一天濃了,滿園飄香,甚至你吸一口就可以就着下飯了。時間過得真快,炎熱的伏天已過。等到秋天再去外公家時,迫不及待地先去看發酵的蝦蝨子。此時大缸上的那頂鐵帽子已經換成了葦子編織的大醬簍,像一個大饅頭扣在大缸上。每當入夏,外公就會把大缸上面的那頂鐵帽子換成大醬簍,並把大缸移到陰涼處,爲的是通風以免蝦蝨子被暴曬發酵成臭蝦醬。揭開大醬簍,一層像香油一樣顏色透亮的液體浮在滷蝦醬的上面,泛着噴香直沁鼻孔。這種液體,故鄉人給它叫滷蝦油,它屬於糟滷蝦醬的副產品。它是經過日曬夜露,從糟的滷蝦醬裏一天天析出來的精油。別看它是糟滷蝦醬的副產品,其實它的價值遠遠大於滷蝦醬。這種用自然發酵而衍生出來的滷蝦油,味道極其鮮美,也是故鄉人餐桌上的美味。我禁不住想偷饞,剛踮起腳想把小手伸向那層誘人的滷蝦油時,外公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站在了我的旁邊,“聞到滷蝦油和滷蝦醬的香了吧?”“嗯,外公,你糟的滷蝦醬和滷蝦油咋那麼香啊。”外公撫摸着我的頭說:“孩子啊,好的滷蝦醬是用愛心糟出來的。”“外公,你把你的愛心給了滷蝦醬,那你還會愛我嗎?”那時候的我是多麼的天真無邪啊,唯恐外公把愛心給了滷蝦醬,而不會再愛我了。“傻孩子,外公當然是愛你比愛滷蝦醬多了。不過啊,外公也把蝦蝨子們當作自己的孩子,像愛你一樣的去愛它們,它們纔會一天天地變成滷蝦醬和滷蝦油這樣的美味啊。”

接下來的日子,我們就可以天天吃到外公糟好的新鮮滷蝦醬和滷蝦油了。巧手的母親變着花樣給我們做,比如滷蝦醬燜黃豆、滷蝦醬熬白菜,還有滷蝦油拌豆腐、滷蝦油拌蘿蔔、滷蝦油拌扁豆、滷蝦油醃辣椒等等,一個玉米餅、一個窩頭、一碗玉米渣粥、一碗高粱米飯就着這些下飯菜吃着我們就漸漸長大了。記憶中,最愛、最常食的還是自家院子裏的大蔥蘸滷蝦油、或是滷蝦醬,至今仍然認爲那是最難以忘懷的人間美味。

我們都長大了,可是外公卻開始駝背了,外公老了。後來我們離開故鄉,去了城裏生活,跟外公見面的機會再也不如從前那麼多。不過每到秋天,外公糟的那鮮美的滷蝦醬總是喚我們回去。外公也總是早早地把糟好的滷蝦醬和滷蝦油盛滿罈子和罐罐,等待我們。再後來,外公因爲身患胃癌再也不能親自糟滷蝦醬,我也就再也沒有吃到過味道鮮美的滷蝦醬了。

再用手指輕輕蘸一下眼前的滷蝦醬,舌尖上感觸到的鮮香有當年外公糟出來的滷蝦醬的味道。我知道,這味道一定是四舅傳承了外公那傳統的糟滷蝦醬的方法而糟出來的原汁原味。眼睛不由得溼潤了,我想,天國的外公該是也會有一份欣慰吧。不知道天國的外公,可否會有滷蝦醬吃呢?